《六国奇谭 之 漠北有鱼》青衫一壶酒

9、第8章

　　隔了两天的晚上，伊坦传话，说是第二天早上可见巫女。
　　传话的时候，顺带说了些拜见巫女需要注意之处。原休和叶青离一一记在心里。

　　待到翌日清晨，两人起了大早，收拾一番，用药水洗去面上涂得那些乌糟之物，露出原本的面目来。叶青离换了件紫色薄衫，想了一想，还是在面上遮了面纱。原休一改落拓不羁之形象，蓝衫青巾，倒有些温和如书生。他没再背那狭长之物，只拿个小包，带了油纸伞，扶了叶青离，去找伊坦。

　　这还是伊坦第一次见到两人真实模样，只觉一个蓝衣翩翩，一个紫衫清丽，于是一瞧之下，竟有些愣住。待到原休自报家门时，才眨眨眼睛，围着原休和叶青离转了好几圈，然后瞧着原休木木地念叨：“原兄，你也用白纱遮一下面目可好？万一小公主看到，弃了我可怎么办？”这几日来，他们越发地熟悉，是以玩笑起来也是说不定说出些什么。

　　小公主玛依努尔不过二八年华，眉目却是深邃艳丽，看上去平白长了两岁。不但如此，便是这性格，也颇为老实，非但没有一般少女的稚气活泼，竟半丝不带大漠里那种似乎生来便有的豪爽之气，愈发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些。似乎平常不大见外人，总是有些拘谨，所以除了老实，原休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一下。就见她一身鹅黄，拎个灯笼站在那里。

　　玛依努尔见到原休和叶青离，也有些惊讶，不过倒不像伊坦说的一般看上原休。在她的眼睛里，似乎只有那么一个伊坦而已。

　　绿洲的初晓，晨曦未露，四处静寂，有些清凉。很多人尚自酣睡，只几匹骆驼在小湖边，悠闲汲水。放眼过去，苍翠如画，恰如尚未开光的明珠，宁静舒雅，沁人心脾。待在这里，半点没有身处广褒大漠之感。

　　只是巫女似乎并不在附近，既不住那木楼，当然也没在帐篷里。

　　玛依努尔领着他们，一路七转八转，到了处地方才停下，“从这往后，你们都跟牢我，和我一样走路，切莫错了，即便错了，也不要大声呼叫，切记低声，也莫要乱瞧乱动。”

　　这些话，伊坦昨晚也跟他们说过，不过玛依努尔此刻又说了一遍，显是怕人忘了。只是被她这么一提，倒让人有些紧张。

　　眼前是一堆乱石，似是毫无章法地随意摆放，只是听玛依努尔说得严肃，便晓得肯定暗含了什么机关在内，倒也不奇，巫女太卜，最擅长的，便是八卦周易，这些，不过信手拈来而已。原休他们跟在玛依努尔身后，谨慎地踩着步子，叶青离一边走着，一边默默记下这阵势和走法。

　　这乱石阵并不大，却着实让他们费了一番功夫，绕了几圈，才站在一处稍停。玛依努尔伸出双手，按在怪石上，轻轻一拨，地上便现出个洞来。

　　瞧这洞口，约莫能容一人进入，不过人若是生得高了些，怕是还得低头。玛依努尔朝着身后的人挥挥手，便探了进去。伊坦和原休便是那生得高的，于是只好低头缩身，走起路来，还不如两位女子顺利。到了这洞里，原休他们才晓得玛依努尔为何会带了灯笼来。外面清晨微光，四处清晰可见，这里面却漆黑一团，又说不定暗含什么阵势，不带个照明的东西，只怕是寸步难行。

　　即便是带了灯笼，借着那晕黄的光，洞中依然显得昏暗。

　　原休走在伊坦之后，叶青离之前。一边注意前方之人的身法步子，一边却用眼角余光打量这洞内。此处乃一石洞，壁面平整，偶有凸起凹陷之处，却似是刻了什么东西，只是过于昏暗，看不分明。原休不敢用手去摸，前面玛依努尔已经交待过，进着洞内要三不，“不闻、不碰、不语”。

　　这路忽上忽下，左行右转，蜿蜒曲折。耳边隐隐怪声传来，瞬间变换却是连绵不绝，有时嘶嘶如蛇吐信游走，有时若婴儿低泣，有时却似蝙蝠掠过，忽忽嗷嗷，黑暗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又行了不知多久，才见眼前忽然开阔，原来一人身量的窄洞，一下子也大了许多。灯光下，有些石桌石椅靠边摆放，看得出是个简易的小厅。玛依努尔让众人停下，她自己却是往前又行几步到一石门处，从一旁石壁中取了一物，敲击石门三下，停了一会儿，又敲了五下。便听到隆隆声响，石门朝着两侧开启，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是里面的景色却被布帘遮住大半，看不分明。

　　玛依努尔低低说道：“巫女大人，我将人带来了。”

　　说着回头对原休他们挥挥手，示意上前，又低低嘱托道：“巫女就在里面，刚才我已经通报了一下，有人会来带你们进去，应该是我姐姐阿尔罕。你们一会儿可要小心，别忘了我说的话。我和伊坦在这里等着，不能进去了。”

　　正说着，果见一人一挑布帘，走了出来。那人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端庄，神情肃穆，低声说道：“哪个是原休、叶青离，跟我一道进去罢。”

　　玛依努尔对着那人笑笑，也不多言，和伊坦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等候。然后就瞧着原休和叶青离跟在那人身后，一下转到了布帘后面，石门又隆隆的慢慢关闭。

　　伊坦对着玛依努尔，轻轻问了一句：“以前，好像从来没到过这个地方？”
　　玛依努尔点头：“嗯，你确实没来过，不过我却是来过几次，这里是巫女住的地方。”
　　伊坦：“哦？是么？”

　　玛依努尔似是知道他在惊奇什么，笑了笑说道：“巫女平日里不会让人来此地，以前那些求她之人，都是在别处来着。你这两位朋友，倒是稀奇。也不知巫女怎么想的，居然会叫我将人带到这里来。”

　　伊坦：“你知道原因么？”

　　玛依努尔：“我也不太晓得。想来这两位不是一般人物，因为照这么看来，是被当做贵客接待的。便是我那父亲，也不能轻易来此呢。巫女的事情，你大多都不知道。”

　　伊坦：“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我知道，巫女大人的本名，叫做狄若兮。”
　　玛依努尔笑笑：“好，好，你真是了不得。你那两位朋友，你可晓得他们来历么？”
　　伊坦摸摸鼻子，讪讪说道：“这个么，还真是不知道呢。”

　　将不知道来历的人，直接推荐给连他都没见过的巫女大人，这伊坦的性格，也实在是让人不知说啥是好，果然是坦荡豪爽么？真的不是少一根筋么？别人可能这么想，但是在性善喜文的小公主眼中，伊坦的形象，那绝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不不，不是西施，怎么说也是堂堂男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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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原休和叶青离，他们随人进了石室，只听石门一关，便和伊坦二人隔了开来。

　　到了这里面，才发觉竟是宽阔异常，足足几丈见方。四处挂了灯笼，其实这里面也不甚明亮，许是瞧得久了有些适应了之故。刚才从昏黑洞里摸出来，乍见光明，才会在看到那一瞬觉得亮目而已。周遭四壁刻满了岩画，灯光掩映下虽不甚明亮，却也足够瞧得清楚，祥云人物，一般的栩栩如生。

　　正中壁画之下，一人恹恹地斜倚身侧一物，盘膝坐在石上。
　　灰白脸上血色全无，额间一点乌砂，双目狭长却是闭着，眼角之处带了抹艳红，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恰如幼童。乌黑长发，只后面挽了个小髻，一身淡绿色衣衫，顺着她的坐姿，飘飘散铺在地上，森森中带着鬼气。身侧倚的东西，看得人更是心惊，那是一只浑身斑驳，豹头龙角，叫不出名字的怪兽。

　　原休暗暗心惊，万万想不到，他们要寻的巫女，竟是生得如此诡异。而且住的地方，更将这份诡异衬得无以伦比。

　　但听巫女说道：“你们前来寻我，只是看病么？”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原休拱手施礼：“正是。在下原休，身旁这位是师妹叶青离，闻得巫女大人盛名，特来拜见。”

　　巫女没有立刻说话，四处异常静寂。又过了一会儿，才道：“叶青离，你上前来。”

　　叶青离应了一声，瞧瞧原休，缓步上前，到了巫女面前站定，抬手将面纱取下。
　　巫女虽闭着眼睛，却仿佛能视物一般，伸出手，一丝不差地摸上叶青离腕间。

　　原休也凑上前，轻声问道：“此病如何？”
　　巫女面无表情：“病入膏肓。”

　　原休闻言心里猛地一痛，来不及说话，却听巫女又道：“来了我这里，但凡尚有一口气在，便不是问题。若你站得远些，瞧起病来只怕更加顺利。”

　　原休被她说得一颗心忽上忽下，哭笑不得，却是很听话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倒是叶青离，一脸淡淡，不悲不喜。

　　又是一阵静寂，巫女又在叶青离腕间搭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个贝壳样的东西，用黑炭在上面点了几点，鬼画符一般：“阿尔罕，去外面取些东西来。”

　　阿尔罕，说的正是玛依努尔的姐姐，她低了低头，应了声是，取了那贝壳便往外走，只是经过原休身旁时，却似不经意地瞧了原休一眼，肃穆的神情忽然带了笑容，眼波流动，一瞬间竟是十分的妩媚。

　　原休一直瞧着叶青离那边，所以没注意到。

　　巫女却是睁开了眼睛，但见那眸色浅浅，透着灰白。叶青离被她盯着，却也没有低头，只是直直瞧了回去。

　　巫女：“你这小姑娘，倒也有趣，留在这里如何？”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叫人小姑娘。叶青离虽说年岁尚轻，但无论如何，比较起来，这巫女才更像小姑娘。

　　叶青离呆住，却是想也没想直接说了声，“不”。
　　巫女：“你体质异常，体内有奇毒，不留下来，今晚便是毒发。”
　　叶青离低头，却是瞥了瞥原休，也不说话。
　　巫女：“这一时毒发倒也无碍，不过要想治好，却要颇费些时日。到时你即使不愿，你身旁这位，也会叫你留下。”
　　叶青离的头于是低得更低。

　　原休听得叶青离的奇毒可医，心中自然欢喜，抬脚便朝巫女方向走，却在脚落地之前又生生止住，巫女大人的话还是记得的。他微微笑道：“巫女大人说得不错，只要能治好，留些时日又何妨。青离，莫要担心，我陪着你。”

　　巫女仍是盯着叶青离，问的却是原休，“你可知道，我留下她，要做什么么？”
　　原休：“？不是医病么？”
　　巫女：“来而不往是非礼，我即帮她医病，那便要索些同等的物事。”
　　原休：“什么物事？”
　　巫女：“奉我为师，传我衣钵，做个巫女。”

　　原休面色一变：“额？这……这……”谁不知道，一旦做了巫女，便是终身不谈嫁娶。他一生只钟情这一个，哪能如此。
　　巫女：“既不愿留下，也莫再提医病之事。”
　　原休：“这……这……”这巫女大人果然难缠。
　　叶青离低声道：“其实这病也没什么，不医就是。”

　　巫女瞧着他们两个，忽然又道：“你们两个，当真只是来医病的么？”
　　在原休和叶青离进门之际，她便问了这问题，没想到到了此时，再次提起。
　　原休想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上小包解开，取了里面的东西，上前递给了巫女。

　　一张字条，一副面具。
　　字条之上，寥寥数语，说得便是姜非墨嘱托之事。
　　“闻漠北有鱼曰文瑶，知在若兮一侧，万望告知来人，感激不胜，特奉上小物，但博一笑。”

　　巫女抬手轻抚那青铜面具：“竟是姜非墨。”
　　听那语气，倒似于姜非墨有些认识。
　　原休站在一侧，“要见巫女一面，实属不易，只好借求医来见，还望见谅。”

　　谁知巫女却是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文瑶，你们既不想留下医病，那便等阿尔罕回来，拿了东西回去罢。”说完双目一闭，再不言语。

　　原休和叶青离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哪里惹得巫女忽然不悦。
　　即便是方才不想留下做巫女传人，她也只是语气淡淡。
　　没想到看了这字条和面具，却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她双目闭着，手摸着身边怪兽，那怪兽的眼睛一睁，朝着二人低低一吼，恰似虎豹。二人稍稍后退，它才止住。

　　巫女既是不理，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在这里等人。
　　姜非墨所托之事，是让他们来寻巫女，然后寻找传说中的双鱼。
　　姜非墨对巫女似乎甚是了解，送礼送的都是她喜爱的面具。

　　昨天原休遇到伊坦，听伊坦说起这面具，以为这件事情会比较顺利，又听闻叶青离奇毒可医，心情真是一下子特别好。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巫女竟突然变脸，是因为姜非墨？还是因为面具？原休当然不知道，原休只知道，他们确实见到了巫女，但是让她帮忙找双鱼，还得从长计议。

　　原休胡乱思想却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巫女竟是真的将他二人晾在这里，看着架势，不知道要等多久，也没什么事情，于是开始打量周遭的那些壁画。

　　方才进门只是匆匆一瞥，便觉栩栩如生，如今仔细瞧来，竟是引人入胜。那石壁之上，刻了几幅画面，一个个场景诡丽奇秀。

　　最开始的那一幅，片片云状叶片之间，一人闭目侧卧，只露出上半身，长发垂在一侧，似在水中，几条小鱼游在一旁，将水面弄起涟漪。

　　第二幅是两人，一个似乎费了很大气力，将另一个托起，两人的长袍均是贴在身上，周遭仍是有水，只是一旁有了树木枝干一样的东西。

　　第三幅，一男子倚卧床上，全身布条裹得恰似木乃伊，只余了脸和手脚在外。双目微垂瞧着下方，一脚伸出床来，一脚却是蹋在床上。一女子单膝跪地，俯趴在男子身前，一手托起男子下垂的那只脚，双唇正吻了上去。男子眉目清秀，女子虽只一个侧面，却是妖冶无比。

　　第四幅，似乎依旧是第三幅中的那个男子，面目一般的清秀，不过却是人面鱼身，肋生双鳍，身畔紧紧站定一人，比男子矮了些，头戴面具，掩住了容貌。

　　后面还有几幅，原休正瞧得入神，不知其中深意，却听得石门又响，阿尔罕拿了个石盒，走了回来。将东西交给原休和叶青离，并告知了用法，便嘱托他们离去。

　　待得石门一闭，巫女的眼睛，却又缓缓睁开，看着面具和字条，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