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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上篇(五)直觉根本一无是处 ...

  •   (五)
      几乎是从知道真相的那天起,我开始失眠。
      失恋时都没失过眠。打击这么大,也没有在盛怒之下辞职,因为这个社会早就不流行匹夫之勇了。歇斯底里喊一声“你毁了我的理想!”——有什么用?毁了就是毁了,你也不能让他再拼上。
      既然有人可以瞒天过海,难道我就不可以骑驴看唱本?上了这么些年学,也无所谓再多上几年;当初不是哭着喊着要读研吗,既这样,先念着再说吧。人似乎只要学会混日子,其他一切无所谓。
      我只是觉得可笑,当年那么沸沸扬扬的一件事。三年一过,突然就云淡风轻了无痕迹了。要是早三年新程就和研究所联系密切,那研究所也不见得会要我;偏偏是三年后,两方才有了联合培养研究生的项目——当我又扎着马尾辫走在新程以美丽著称的校园,我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被命运眷顾还是玩弄。
      希元同我一起上下学,每日到我那做两顿饭,俨然成为大厨,真没想到一个男孩子竟然能做全副的意大利料理,连乔安那么挑剔的人都无话可说。这几天正磨着姑姑要从家里搬到宿舍去住,他那点小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不过也懒得拆穿他。
      搬与不搬正打到攻坚战,我在这个当口上打趣他:“乔安到底哪里好?”
      他想了想,极其郑重地:“你长得像欧美人,大眼睛白皮肤,在中国看着漂亮,换个地儿就‘泯为众人矣’;乔安不同,她是古美人,名画上的,走到哪都美得独具一格。”
      “罢罢,我只让你说她的好,又没让你说我不好——怎么我平白无故就被人比下去了?”我装着生气。
      希元当了真,急得团团转,以为痛失了我这个后援团主力。
      我笑了:“哪有那么好得罪——你真要搬,先找姑父说去。”
      果不其然,姑父虽然好客,但希元要搬出去住,他一点意见也没有。
      希元兴冲冲地要封我为军师。他还不懂得,有时候不被人挽留,才是人生至大悲哀。
      等姑姑回来了,我在一旁敲边鼓:“这么大个男孩住在家里,成什么样子。”
      姑姑看了姑父一眼,没作声,算是答应了。
      真可谓“响水不开,开水不响”,姑姑平日里那么霸道,到了大事上,还是得听姑父的。我一面帮希元理东西,一面也想不通姑父怎么还没对他改观。
      临出门,我问他:“你来时倒有七大件,怎么现在一个箱子都装不满了?”
      “四个大箱子装的都是科研仪器,还有两个是爸让我带来的礼物,我只有一只小手提箱。”
      “哦?仪器就算了,大伯送礼物,怎么没有我的?”
      “你不缺嘛,我都给家轩了。”
      “好啊,拿我的东西送人情。”我回手给他一下子,“家轩也是,怎么什么都要。”
      “他没说要,先帮你收着。”
      “什么——”
      “嘘——”希元提起箱子,拉着我往外走,到门口喊一声,“姑姑姑父,我们走了!”
      家轩晚自习还没回来。
      “这么晚到宿舍,收拾得完吗?”
      “收拾不完,住你那。”
      我心里一震,当然也能明白今天他不走明天姑姑就会改主意。
      “我那儿你又不是没去过,你睡哪?”
      我妈只到我的公寓去过一次,留了一句话:“你这地方容不下第二个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六十余坪,只有厨房和卫生间有玻璃拉门。其他东西都在诺大的同一个开放空间内,我的卧室,是书房是客厅也是科研室。
      “哪里不能睡?我是你亲弟弟哎。”
      “得,就冲你这句话,我今晚收留你了。”
      说笑着到了家,我去给他弄吃的,端出来时见他在窗前凝望着对楼摇曳的灯火。
      我不得不提醒他:“不仅仅是年龄,婚姻上,你们的状况也不同。”
      希元笑笑:“我爸爸妈妈都是再婚,也很幸福。”
      认识时,也是一个中国国籍一个美国国籍。我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论据都站不住脚,说了也是白说。
      有些事情,你明知道它是错的,但就是证明不了。直觉根本一无是处。
      我很后悔在“森安音像店”开业时带了希元去观礼。
      那日下了这个秋天里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夹着雪花。
      希元借了伞到教室接我,一面把我揽到他风衣里一面说:“这天气真不适合店铺开张。”
      “适合女孩子结婚。”在他的风衣底下,我的声音闷闷的。
      “什么?”他以为是自己没听清,“结婚不是两个人吗?还分男的女的?”
      “结婚那天下雨的话,新娘会比新郎先走。”
      乔安的婚礼是五年前的同一天,赶上秋老虎,晴得要命。露天婚礼,我在太阳下站了一日,后脖颈都晒爆了皮。
      我也后悔把同系的学长沈葆森介绍给乔安认识,其实他除了勤恳认真,并不是多出色的人。所有朋友都认为他配不上乔安。
      “——怎么了?”希元见我久久没有动筷子,把勺子伸过来抢我碗里的炒饭。
      “喂!来了多久了,还不会用筷子?”我把勺子从他手心拔出来,硬塞进去一双筷子。
      希元原本还想油嘴滑舌地抗争,大概一下子想起了某人,安静下来。
      我决定把乔安的故事说给他听。在爱一个人之前,他有权利知道她的过去,当然,更有权利无视她的过去。
      等我说完了,希元只问了一句话:“你不觉得,这个沈葆森——其实是喜欢你的?”
      “在他认识乔安之前。”我笑了。
      他也笑。
      都笑完了,突然觉得彼此都有些无聊。
      我无话找话地:“你睡哪?床还是沙发?”
      希元跺跺脚:“地铺比较有情调。”
      “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啊?”希元摸不着头脑。
      我又笑:“像《蝴蝶》里的小女孩,楼下爷爷问她‘想喝什么?开水还是柳橙汁?’她回答‘橘子汽水’。”
      他亦笑了:“我知道你会说‘水’。”
      我看着他:“你错了,我会说‘我不渴’。”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提起衣服开门:“你擦地板,我到对面借褥子。”
      “我不困!”关上门,我听见希元在门里大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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