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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篇(六)独自等待不仅仅是种姿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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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到了乔安那儿,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走得掉的。
她开门,又是一身黑。
“你这孝服还要穿多久?”进门前,先白她一眼。
“不是从来看不起殉情的人吗?”她反问我,“你怎么就不知道崇敬我呢?”
“做人还是自己快乐实在些。”这话一出,我又后悔(怕她哪天真随学长去了)。
“那我应该劝你去做第三者啊,这个年代,后母也不是那么难当的。”
我脸上似笑非笑。或许我真该庆幸,可,就因为他还活着?这标准也太低些。
一下子就想起自己说过的最浪漫的一句话:“我做你的未亡人。”
那是一次争吵后,子诚气得朝我吼:“要是我死了呢?”
“我做你的未亡人。”我突然冷静得不行。
只有那一次,再没有吵过了。
“——有褥子吧,我要拿过去两床。希元晚上在我那住。”我终于想起正题。乔安就是这样,一看见她,总能勾起我许许多多的反封建思想,以及,久远得早就面目模糊的历历往事。希元说她是古美人,还真是没有说错。
“有。”乔安把褥子从壁橱里抱出来,笑着问,“他搬出来了?”
我点点头:“姑父不喜欢他,虽然不至于受委屈,住着也不自在。”
“现在的长辈还有不喜欢他那个样子的?”乔安不置信。
听她的言下之意,也是对希元中意得很:“希元那孩子喜欢你呢。”我装着不经意地提起。
“哟,不巧了,我刚交了男朋友。”乔安大方地,并没有故意曲解“喜欢”的含义。
“可以结婚的那种?”
乔安看我半晌,才缓缓道:“你也知道,结婚前,我并没有荒唐过,因为我不相信红颜薄命——”乔安苦笑,“现在不同了。”
不知怎么,脑海中一下子就蹦出她十九岁时的“美丽宣言”,作为我十九岁的生日礼物,她把它转交给了我。那时候她已经二十四岁,和我现在一样大,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她写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我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没错。
我没有男朋友,完毕。
不知道为什么劳苦大众总要觉得漂亮的女人很放荡,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普遍臆断她们放荡的原因是曾经深深地受到过伤害。为什么放荡要有伤害做前提呢?就不能有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天生放荡吗?当然,我也不同意红颜祸水这一说。我同意什么呢,我根本没有所谓的立场气节,何况,替自己撑场子多窘多没面子。所以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花花公子哥突然转性一往情深也是要为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就不能是玩腻了想自愿退场吗?你知道,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天长地久的事,没有天荒地老的爱情,也没有无绝期的逢场作戏。当然,现在这些人也不全为漂亮的女孩子了,有时候会为了一些没什么好看同时没什么大脑的女孩子,虽然没道理,但我赞同这是种进步,从脸蛋到心灵的进化。人类真是越来越虚伪了。
不脸红地讲,我觉得我够格,但没兴趣参演这两种角色。前者是被人骂,后者是被自己骂,我始终觉得活得不耐烦了才要去找骂。我就想安安静静交个男朋友,再嫁人。放心,我要求不高,决不用另一半念情诗画眉毛什么的,只要不像普通夫妻那样吵得鸡飞狗跳就成。话说回来,能吵架,关系就不会太坏,所以吵还是要吵的,让我赢就成,可也不能总让我赢。做人最怕做出惯性来。习惯了,就等于死了。
所以我不喜欢等待的故事,你人都死了,谁还记得你?等也白等。”
十年太久,连乔安都忘了自己有过“等待即是死”这样的论调。
或许她没忘,因为她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她亦没有苦守寒窑。
独自等待不仅仅是种姿态。
“怎么睡着了?”乔安推醒我。
“真是,只有你这种主人,才能把客人陪睡着。”我迷糊地睁开眼。
“也不知道你每天都干什么,累成这样。”乔安凑到我面前来,盯住我两个大眼袋。
我知道她的潜台词是“纵欲过度”,从来玩惯了的,也就不介意,自站起身直直腿。
乔安把褥子装到一只巨大的编织袋里:“该回去了。”
我一看表,十点钟了。
拖着沉重无比的两床褥子下楼,月黑风高,感觉自己是个卸尸又埋尸的不赦罪人。也许人在独处时,总会有种不安的犯罪感。
回到家,看见希元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
“呆站着干什么?”一见到他,我突然就泄了气,把编织袋丢在门口。
希元笑着把袋子提进门:“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哪敢不回来。”我看他一眼:这架势,我要是再晚点儿,他就找上门去了。
用手摸一下地板,“又偷懒了。”
“不是懒,是真的不脏。”他辩解。
我去卫生间拿擦地布:“我的东西也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乔安是有洁癖的?”
他听见了,先去洗了手,才把褥子从编织袋里抱出来,放在膝上。
像朝贡的人捧着两匹绸缎。
他保持着这个虔诚的姿势,问我:“如果一个中国女子知道我爱她,她会怎样?”
我一直跪在地上,这时候不禁抬眼看他:“你是我弟弟,我只担心,你会怎样。”
他耸耸肩:“你明知道我不会怎样。”
“除非你没有倾情投入,否则你不会有把握全身而退。”
“前车之鉴?”希元眼睛里有一丝慧黠的光。
可惜我不能满足他:“你姐我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
“现在这样的女孩子最受欢迎了。”
我不以为意,把褥子从他膝上扯下来铺在地上:“因为珠穆朗玛峰只有一座?”
“啊?”他扯褥角的手抖一下。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爱与被爱,在最原始的男女关系中,不过是征服险峰的快感。”像张爱玲在《色*戒》中写‘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这才是最终极的占有。
他静了半晌,仍然问:“如果,一个中国女孩子,知道我——爱她,她——会怎样?”同一句话,第二次说,就变得七零八落。
看来我为扯开话题所发表的惊人言论全全白费:“——已经不是假设了,她早就知道。”
“你知道?”他脸上有不能置信的表情。
“是,我刚刚问过——”忽然我停下来,专注地从床底拽出一床被子,又把半个身子探进去找枕头。
“怎么了?”
从狭小的封闭区域出来,我突然有阵轻微的晕眩:“没怎么,我编来骗你的。可想到你都二十一了,还像糊弄家轩一样糊弄你,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把灯关了。
不知怎么,话到嘴边,突然就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