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志异》扬夏summer

38、韦生

　　小村中，只有清清一弯的溪流顺着山道流下，在村口处缓缓汇流成江，便有了一点开阔的迹象。沿着江摆渡过去，便也是大片的茶园，茶园的另一边，也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因临着云溪村，名字便也相似，唤作云淡村。
　　云淡村村口有一株如盖的榕树，怕也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村里的孩童们没有七八个合抱不起。近日里，因临着七月中元节，榕树底下总是隐隐的烟火色，漫着江边的鹅卵石，沿着满江面的蒲草，在江上形成一蕴气泽。
　　江面上摆渡的老人与这临着江的几处村庄却都是熟识，每年里，几处村庄向村里人收取若干钱银，一处交与老人，于是来往江面，皆不必再给银两。

　　这日里，阿绣与连生收拾了一筐子的熟透了的杨梅去往云淡探看阿绣外祖母，清晨时先来家中与我辞别，也送了一筐子杨梅过来。
　　我踢踢踏踏的走至书房时，连生刚筐子放下，天气尚热，他伸手抹一额子的汗水。阿绣正惦起脚替他擦汗，已六个多月的身形已是高高隆起。

　　那筐杨梅却是红的发黑，颗颗肥大，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红宝石的光泽。我捻起一颗正要往嘴里放，君竹“啪”一声打下
　　“需得先洗洗，杨梅好吃，但是里头虫子却是多的，要用盐水泡一泡。”
　　阿绣笑嘻嘻的说道：“就是繁姐姐嘴馋，也不怕教坏了豆丁。”

　　等他们告辞后，我火急火撩的让君竹洗了杨梅，与豆丁两人坐在窗前，一颗接着一颗的吃着硕大的果子，不一会儿，豆丁的白色衫子上便黑一块红一块，犹如进了染房一般。
　　邱君竹看着我们笑骂道：“少吃些吧，这会吃多了，午饭时，怕是连豆腐都嚼不了！”我边点头敷衍他，边不停的住嘴里塞果子。君竹无耐，只得拿了盘子，留下些许，其它的都收了起来，对我们说道：“只能再吃这些，其的不许再吃了。”
　　于是我将留下的全拨在眼前，和豆丁严肃的说道：“小娃娃不可吃多，余下的妈妈吃吧！”豆丁哇的一声就哭了，君竹在一旁被气乐，把余下的一并收了“都不许吃了！”

　　果然，如君竹所说，午时吃饭，别说炒好的肉片，就连新采的新鲜蕨菜，也一口也咬不动了。我捧着牙细细的喝着一杯果茶，哼哼唧唧的难受，到底还是君竹看不下去，到阿绣家中替我们打了两碗豆脑，算是解决了午饭。

　　正当午时睡意正要袭上脑门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我与邱君竹对望一眼，他疑惑的去开了门。
　　我探着身子，从书房窗口向外张望，连生扶着大腹便便的阿绣走了进来，两人的脸都因惊吓变了形状，连生一边走一边吼：“快，快，救救阿绣！”
　　我唬了一跳，连忙从榻上跃了起来。

　　跑入院中，接过阿绣，我连忙问道：“怎么了？”

　　原来，这日里，连生与阿绣到了江边，连生先将阿绣扶上那小小的木船，半边乌蓬里是老船家的住处，那另半边敞开的，却是来往客人站的地方。江面并不太宽，也没什么座位，只得靠船沿略坐一坐。
　　连生将阿绣扶坐好后，自己又下船将那筐杨梅抬了上来。
　　这船上规矩却是若客中有男子，便由他收起脚踏，撑起杆，老船家只在船头扶一扶方向。
　　因这船上此时只有两名客人，老船家意欲等一等，连生阿绣也并不赶时间，也便应了，两人笑嘻嘻的看了会无数水鸟掠过的青色江面。
　　过了一会儿，老船家吸了口烟斗，慢悠悠的说道：“怕是一时半会没人来喽，小伙子，撑杆吧！”
　　连生笑嘻嘻的应了，正欲收起那厚木制成的脚踏，远处去传来一阵吆喝：“船家，略等一等！”连生忙放下了手中脚踏。
　　远处有一个身影远远赶来，却是一名耍猴艺人，此时那小猴儿正窝在他肩上也龇牙裂嘴，仿佛是替主人叫侯。
　　因耍猴艺人乡间常见，连生阿绣也不觉奇特，看着他们上了船，连生收好脚踏，撑杆便行。
　　那艺人笑嘻嘻的向他们道了谢。因是外乡人，老船家便收了他些许过船费。艺人正与老船家银两时，阿绣也乐呵呵的看着那小猴儿，那小猴儿也盯着阿绣，却不知为何，突然神色一凶，竟嘶吼着要向阿绣扑去。
　　连生因这种训过的猴儿平日里最是乖巧，便不太戒心，而此时耍猴艺人正低头掏着银两，注意不在猴上，就这一刹那，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拽住猴儿绳锁时，那猴儿几扑到了阿绣面上！
　　阿绣吓的一声尖叫，连生忙护在了前头。所幸并未伤着，耍猴艺人狠狠的赔了通不是。
　　下了船，耍猴艺人又赔了通不是便向另一头行去。阿绣连生却未行半里之远，阿绣却突然腹部疼痛，连生心想，怕是刚才吓着了，当下便也不做再去那云淡村的打算，急急回了岸来，将阿绣搀到了我家中。

　　待连生将始末说清时，阿绣已在我家榻上痛的满额细汗。

　　我有些无奈，君竹却是抬头看了看阿绣，说道：
　　“阿绣，可是那猴儿吓着了你？”
　　阿绣摇了会头又点了会头，我们正手足无措之际，却是阿绣爹妈匆匆跑了进来，一看宝贝女儿如此狼狈，阿绣娘顿时惊慌失措，听了似是被那猴儿吓着之后，骂了会天杀的耍猴艺人，又埋怨了一翻鬼月就不应出行，还惊惊恐恐的道邻村也有一妇人，被猴吓的动了胎气，十月怀胎却产了一只小猴崽来……被阿绣爹一声喝断，便站在一边抽泣不停。

　　君竹却是低下了头，对阿绣轻轻的说了什么，阿绣顿时放松了不少，只是头上还冒着虚汗。君竹使使眼色，让连生先送岳父岳母回去，连生连忙应了。那豆腐当家爽快，只是看了看我们转身便走，阿绣娘却拖拖拉拉不愿意出去，被豆腐当家一把拖了去。

　　我疑惑的看着君竹问道：“你说什么了？”
　　“心病需心药医，我只是告诉阿绣我们知晓是一位厉害的要投入她胎中，让她不要担心，胎儿不会有问题。”君竹说道。
　　我了然，是，那胡白白可是位历害的，再说有胡八道在，他也不会让胎儿有什么损害。连生却是抬起头疑惑问道：“你们知晓是谁？”
　　我和君竹皆不作答，但阿绣那边却不是全好的迹像，倒是那边清浅轻幽幽的说道：“怕不止是被猴儿吓着了，我闻着她身上却也是有鬼气呢！”

　　我们三人皆是一愣！

　　清浅又慢幽幽说道：“那江面上怕是不太干净，似乎是新死的冤魂跟着来了！”

　　我们心中一寒，顿时觉得这炎热的天竟凉飕飕了起来。我颤悠悠的问清浅：“你能与他说话么？若能，让他自去吧！”那边连生却是扯着嗓子急躁着说道：“何方鬼怪，若是还不去，你可不会有啥好下场！”
　　阿绣吓的嘤嘤哭了起来，我连忙拍她手背，横了连生一眼。

　　突然，空气像煮熟了的粥一般黏稠，仿佛有个热气腾腾却湿哒哒的怀抱正热烈的拥着你，我不自在的开始扭动，却发现君竹他们也是如些。
　　一些轻微的如同皮肤崩开的声音传来，又似爆开的小火花，整个室内像完全煮开了，又是热气，又是声响，压得我心中发慌。
　　君竹深深的呼出了口气，一阵清新的竹味传过，就如退潮一般，热浪滚滚跌落，空气里竟淘出了个湿漉漉的身影！
　　我们一时间动弹不得，模糊的身影却动了动，仿佛抬了抬头，衣襟上无数的水滴落入空气中，化为无形。
　　“帮帮我……”他低低的说道。
　　君竹将我拥抱入怀中，而在连生怀里的阿绣已捂住双唇，向近崩溃。
　　“你是谁？”君竹淡淡问道。
　　“我姓韦，名期，死于三日之前。”
　　“为何淹死？”君竹又问
　　“我与云溪白家小姐因要私奔，约在月升之时在那江岸相侯，她久久未至，我不忍离去，夜半潮涨，不幸身亡。”

　　我心中一叹，竟是一个报信柱的韦生！因生了好感，便也不再怕，于是轻声问道：
　　“你要我们如何帮你？”
　　韦期抬起了头，空洞洞的眼神，满脸皆是水珠顺着湿发滚滚而下。
　　“我是新死之魂，在这人间留连。因想再见她一面，问她一句，是因何事失约。头两天我魂化成鹤，在天阴时飞翔，却始终飞不出这面江水。帮帮我，问问她，是因何事失约。”

　　他虽表情淡淡，我却听着分外忧伤，叹了口气，不忍的说道：
　　“知道又如何？不论她因何事失约，你们终是阴阳两隔了！”
　　韦期转向我，“我并不忍让她陪我一同赴死。这三日里，望着杳杳茫茫江面，栖息在阴阳之间，死亡竟是如此空虚。她是我爱的人，无论是何原因，我都不忍她感受如此景致，我仅是想知道，她为何不来……帮帮我”他越说声线越是无力，竟只余下苦苦哀求的颤音。

　　我尚未出声，那边清浅却是哭了出来，说道：“你们帮帮他罢，你们不知道，死是多么的寂寞，他却又是，如此死法！”

　　韦期似乎要消逝在空气之中了，我突然想起这是白日之中，他这么贸然现身却是要灰飞烟灭的，一时情急，问清浅：“他可否到你画上避一避？”
　　清浅一愣，点了点头，一刹那，那仕女梅花图中却多了一抹斯文身影。

　　我们聚到画前，画中的韦期不再是一副湿漉漉景像，身着青衫，身量并不高，却是一副读书人的高雅模样，只是此时眉眼含愁，却仍不损那温雅气质。

　　这边，韦期上了画中后，阿绣似乎透了口气，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韦期在画中深深的躹了一躬，说道：“对不住！因这位夫人被猴儿一吓，气息弱了许多，我才能附着她至此，并不是有意冒犯，更不是欲私投胎于此”
　　君竹点了点头，唤道“连生，你陪着阿绣先回家中。”

　　连生连忙应了，又思了一回说道：“我去一趟那云溪白家，我脚程快，探一探白家小姐是何事未赴约。”
　　这边我正要交待些话，那边韦期却连忙说道：“劳烦这位大哥，事关白家小姐清誉，大哥在探访之时，却不要提及于我。甚谢！”他说完又躹了一躬。
　　我与君竹对望一眼，心中一叹：却是一位谦谦君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