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恩戴米恩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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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古老的故事，恩戴米恩的月光。
传说中月神第一眼看见少年恩戴米恩时便深深地爱上了他，于是她让少年陷入永久的睡眠，白天少年在山野中沉睡，安静如尸体，晚上月神便来到山野中探看自己的爱人。
恩戴米恩没有死，只是被深深地爱着。
被深爱到，与死亡般的昏睡同眠。
左澜合上手中的书，她讨厌这个故事。其实希腊神话中很多神的形象被世俗化，嫉妒的赫拉，好色的宙斯，骄傲的阿波罗，诸神在希腊时代逐渐从神座上走下来，被赋予了一些最纯粹直接也最接近原始的人性特征。
她讨厌这个故事里那种近乎疯癫的占有欲，虽然可以说这是不经克制的本我的一种自由释放。
但是这种肆无忌惮的随性，左澜摇了摇头。
左澜在这房子里呆了三天，她深信在这三天的时间内或者更早之前顾尤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根据那份滴水不漏的诊断书，她现在还真是个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
两重性，极端性，不稳定性，现在这些名词都可以让那些医生和律师们轻而易举地甩在她头上。她几乎可以想象，一个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将为医院带来多少外界的质疑，还有她十几年的勤学苦读，也就这样毁于一旦。
而那个造就了这一切的男人，温和了眉目，站在晨光里朝自己微笑，道声早安
。
左澜头也不抬。凭借心理医生的直觉，她敏锐地察觉到顾尤心中那股病态的满足感，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那么久，如今搅进她单纯的生活里，也依旧是充满掌控欲的强势。
这个病人，其实强大到无以复加。在曾经的两年里，她从没看见他为病症折磨至崩溃的模样。他的暴躁总是能以其他的途径发泄出来，那些黑暗的，隐晦的，左澜无法触碰的途径。
在三月的阳光里，她神色冷淡，看着这个容貌明烈，可无论往昔还是将来都阴暗得好似一潭幽水的男人。
“你不吃沙拉，唔，喜欢番茄酱。”他连询问都没有，笃定地就往面包片上抹番茄酱，抹得厚厚实实的，微笑地朝她递过来。
这样的记忆力，不是太好就是太偏执。
他的右手还绑着绷带，脸上的笑容纯粹又温和，墨色的眼睛微眯起来，眸光是出人意料的轻柔。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切的事情，左澜简直就要相信，他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一个心中充满了爱与光明的男子。
左澜拒绝，口气强硬得不留任何余地：“顾先生，我记得我说过，人是会变的。”
他将面包收回去，沉默地抚摸着食指上的一枚戒指。左澜发现他很经常做这个动作，似乎通过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就能平复他心中的一切戾气与杀意。
她默不作声地审视着他，认真地就像打量自己的第一个病人。
他猛地站起，漆黑的瞳孔里泛着噬人的光，那光芒短促地从他眼中划过，就像沉沉夜色中划过的一颗流星，他在流星过后寂寂的黑暗里冷酷地递出话来：“你再用那种眼神，我就杀了你。”
红木餐桌被他一脚踹开，苏格兰方格桌布随着力道被扯了下来，精致的餐具糕点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一边放着刚烫好报纸的竹编篮子在地上越滚越远……
左澜的背紧紧贴在椅子上，双脚痛苦地弓起。餐室里鸦雀无声，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男人突如其来的疯狂，左澜惊惧地绷紧了身体，看顾尤从餐桌那端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
动弹不得。
左澜不知道他已经在自己心中埋下了这么大的恐惧与不安，她在万分恐慌之中还分外好笑地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太怕死了，而顾尤，又是那个给了她所有关于死亡定义的人。
此刻的记忆甚至不是暗潮汹涌，而是一颗颗的炸弹，在左澜的脑海中炸开。她亲眼看见子弹穿过额头，脑浆迸裂的场景，她也看见过被打掉了一口牙的男人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喊饶命。
她旁观过顾尤的罪恶，虽然从未参与，但是光凭回忆也足感凄寒。
逃，一定要逃出去，像之前那样，离这个人远远的。
左澜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根本说不出来。她睁大眼，顾尤已经两手握上了她细白的脖子，温热的血脉在他的掌心中急促跳动，他的力气慢慢加大。脸上的神色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愉悦，眼眸里带着可怖的赤红。
左澜使出浑身的力气推他，脖子被他扼住，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喉咙里又干又涩的，伴随着喘不过气的痛苦，她推搡的力气渐渐小下来。
那一瞬间，眼前几乎闪过二十五年来所有明亮的微光。她在这微光中睇视眼前的人，俊美的面目扭曲狰狞，她却从这样一张脸上，似梦似幻地窥见一丝温柔与胆怯。
剔去了所有的麻木与不仁。他来到她的世界里，以这样一种同归于尽般的苍凉和压抑。
左澜瞪大了眼，他是认真的，他想掐死自己。
“你……放手！”左澜泣不成声，“放……手！”
犹带温度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砸在他手上，他似乎被那眼泪一烫，猛地住了手，愣愣地看着左澜。
墨色的眼眸里消了赤红，但显然还未回复清明，只是混混沌沌的一团漆黑。漆黑的眼里映着左澜的身影，像是独自烧得旺盛的火。
左澜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蜷成一团，这是个极具自卫意图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手抬了抬，似乎想安抚她，看见她愈发的畏缩，于是收了回来。
右手因用力过猛，伤口开裂得更大，白色的绷带是溢出淡淡的血色。
他拾起左澜掉落在地的书，轻拍了拍，沉默地将书放好。
恩戴米恩的月光。
男人的身影从晨光中淡去，园里芬芳的花香中满是清冷。
你也不会死，你只是被深深爱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恩戴米恩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