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王国》Series

9、八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浓得化不开的蓝黑渲染着天幕的颜色。稀疏的星光尚不足以照亮它们注视下的沙漠，夜风走过时，衣摆卷起纷纷扬扬的沙尘。远处黑色的石头和动物的骸骨在沙尘的笼罩下，愈发嶙峋与狰狞。
　　阿萨背对着沙漠坐在篝火边，他的身后立着两个高大的武士，他们的手都按在腰间的刀剑上，不时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不少士兵或三五成群地围在篝火旁，或手执武器四处走动，看样子是一支大约有三十多人的队伍。
　　伴随草木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节奏，火焰在空气中跳跃着自己的舞蹈，火光映照在阿萨的脸上，明暗交替着。夜晚的风几度试图为他带去寒意，但他依旧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篝火，陷入沉思。

　　“黑暗总是能够吞噬光明，但若相信光明尚存，就不会在黑暗中迷失。”

　　大贤者苏里曼的话一直在阿萨脑海里起伏。

　　离开王都已经五天了，阿萨率领的军队在叛乱者聚集的埃尔特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敌人的武装摧毁。他的白金雄狮战旗所向之处，叛乱者的防线就如同被巨浪席卷的泥沙一样溃散，毫无还击之力。
　　然而战事越顺利，阿萨却越发沉默。

　　太顺利了。

　　这所谓的叛乱军实际上在阿萨讨伐之前就已经不具任何威胁，驻扎在埃尔特内要塞的军队早就击溃了敌人的主力，剩下的都是苟延残喘的残余部队。阿萨的军队唯一需要耗费时间去做的，只是从埃尔特内各处找到他们的隐藏之地。

　　这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阿萨这样想并不是出于自负，他听到了大臣们的私语，也听到了雅思明的抱怨，更重要的是这半年多来，他在王都停留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一个月。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他的意识中坚固起来，他一点也不希望这成为真实。

　　或许是多虑了呢？

　　阿萨总是试图用苏里曼的话消弭盘踞在心里的猜测，但他同时又在疑惑为什么师尊会对自己说这番话。

　　从燃烧的火堆中蹦出的火星，就像用尽最后一点生命冲出藩篱，然后化为灰烬，衰弱地飘落在阿萨的肩头，寻求最终的安身之所。他本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在意灰烬给自己黑色的衣袍上留下了细碎的白点。
　　但忽然间，他抬起手来，快速拂去肩上的火焰灰烬，好像在用力驱赶某种环绕在四周，别人无法体察的情绪。

　　这时，两个武士朝他快步走来，齐齐躬身行礼。
　　“殿下，那叛徒确实是从时空裂缝逃往魔界了。”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武士向阿萨报告。
　　“我们刚才也穿过裂缝，在另一端的魔界发现了干涸的血迹和脚印。”另一个头发火红的武士说。
　　他们所说的叛徒，是叛军最后残留的指挥官厄米修斯，他在阿萨军队之前的攻势中找到了空隙，尽管负伤，但还是逃出了重围。为了追踪这个关键人物，阿萨将大部分军队留在埃尔特内要塞，自己则率领一支精锐寻着厄米修斯的踪迹深入沙漠腹地。

　　“我们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动作再慢些的话，恐怕就很难找到他了。”阿萨站起身来。
　　“那么，”黝黑的武士向前一步，“我曾在魔界执行过侦察任务，就让我带领几个人去捉拿那叛徒。请殿下在此等候……”
　　阿萨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也去。”
　　“殿下！这太危险了！”两个武士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父王命令我必须杀死所有叛乱者，厄米修斯这样的指挥官更不能放过。”阿萨的语气十分笃定，不容许任何反对，“所以我要亲自砍下他的首级。”
　　话已至此，两个武士知道无论说什么也不能改变王储的决定，只好保持沉默。
　　“尤纳斯将军，”阿萨对黝黑的武士下令，“请你挑选七到八名精锐，组成小队，和我们一起去魔界。”他又转向红发的武士，“卡尔克将军，请你率人保护奇斯克，不能让其他人通过裂缝。”
　　“是！殿下！”两位将军再次向阿萨行礼，然后分头进行准备。

　　阿萨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对面不远处那一团低悬在空中的物体。
　　说那是物体可能太过牵强，因为它似乎完全不具备可触摸的物质形态，只是犹如一个搅乱了空间的漩涡，缓慢地流动变化着，折射出奇异的蓝紫色。
　　那就是时空裂缝，是时间与空间的交错点，能够连接天界和魔界。至于产生原因，目前仍不明了。有人说也许是在永恒之□□坏后干扰时空次元的副作用。
　　尽管时空裂缝总是在一些固定的地点出现，但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开启，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甚至一年。而且裂缝每次开启只能持续数小时，一旦超过时间就会消失，届时若有人滞留，将很难回到自己的种族中去。所以无论在天族还是魔族看来，要穿越时空裂缝都需要很大勇气。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阿萨和尤纳斯等人来到时空裂缝旁。尤纳斯带领几人率先越过裂缝，身体逐一消失在那团蓝紫的漩涡中。阿萨看着眼前的裂缝，走近以后就发现它是如此巨大，翻滚的漩涡中心就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嘴，几乎可以吞噬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他定了定神，然后一跃而起，像尤纳斯他们一样跳进了裂缝。

　　身体像是被撕扯般疼痛，如同每次利用奇斯克瞬间移动时那样，几乎每一寸皮肤血肉都被巨大的力量分裂、扭曲、灼烧……幸好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他的双脚已经踩落在松软的地面上。
　　阿萨慢慢抬起眼来，所见之处皆是一片雪白。夜空中同样没有月亮，云层遮盖了整个天幕。他们脚下是咯吱作响的白雪，隐藏了原本的地貌。这雪原似乎没有尽头，甚至一路绵延至远处的山峦。
　　阿萨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灌入心肺，迅速冲上脑门。他本能地用一只手扶住额头，后退了几步。身边的士兵想要上前搀扶，但被他挥手阻止。
　　“殿下！您怎么了？”尤纳斯试探地询问。
　　“没什么。”阿萨想，这可能是穿越裂缝带来的后遗影响。他站住脚，随后看向尤纳斯，“这是哪里？”
　　“这里应该是魔界的莫尔海姆。”尤纳斯说着话，嘴里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团白雾，“我们在这里发现了那叛徒的踪迹。”
　　顺着尤纳斯所指的方向，阿萨看到了雪地里的脚印和血迹，看上去已经不那么新鲜了，“那我们就沿着这些痕迹追过去。”
　　定位了奇斯克，安排好看守之后。阿萨率领十人组成的小队快速出发，以图在最短时间内追上厄米修斯。

　　他们没有骑马，这里的奥德之力也不足以支撑飞行。所以这一行人都是在雪地里徒步前行。
　　阴湿的冷风拂过脸颊，雪片落在了睫毛上，阿萨都没有理会。他行进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有武士在护卫他的安全，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王子脸色逐渐苍白。

　　很快他们就追到了一处谷地间，这里隐藏着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结着浮冰的河流从村前流过，枯萎的树木环绕在周围。
　　“叛徒的踪迹在村庄附近就消失了，也许他被魔族抓住了。”尤纳斯看了一眼远处笼罩在夜幕中的村庄。
　　“那就到村子里去找，翻遍每一寸土地都要把他找出来。”阿萨语气一如往常。
　　但眉头却紧蹙着。
　　那种压迫感仍然在身体里蔓延，甚至燃烧，就像一头野兽正在贪婪地吞噬他的五脏六腑，不断膨胀，不断挣扎，几乎就要撕裂他的身体一跃而出。
　　生平第一次，一种未曾感受过的强烈恐惧，像黑暗一样逐渐漫上心底，行将把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