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殇语》夏安染

6、伍

　　一身洁白素染的衣裙的我，再不像曾经那般清澈温婉，连脸上的笑容也是放肆而邪魅的。白色的裙裳，在夜风里，像一朵绽开的清荷。
　　冥月夜站在桃林里，众人都已就寝，唯独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妖艳的粉卷。自从知道我找回记忆后，他便站在了这里，一直站在这里。记得当时他说：“就算死，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强硬与霸道。
　　莫非权势对他真的那么重要，而我不过只是一颗棋子？还是，他心里还是有我的，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我离开？
　　空中飘散着一阵浓烈的百濯香，那香气使他醒了十二分的精神。
　　随后，我飘飘然而落。
　　沉默的对视，桃林里的清风夹杂着花香。他狭长的双目，如一叶瀚海中飘荡的扁舟，无边无际，让人看不到尽头，也望不到结局。我看着他深邃的痛苦难言的双眸，于漆黑的瞳孔之中，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最美的自己，似含苞待放的羞花，似夜幕中的烟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肌若凝脂气若幽。竟是美得那般触目惊心。
　　心中起了莫名的震颤，为什么我在他的眼里，在他的世界里可以这般举世无双。然而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让我的心如夜空中的星光般支离破碎。
　　云家女倾城，定乱佐天下。
　　我是那天降神女，谁得到我，谁便是那三界苍生的主宰。只是，冥月夜你为何要如此待我，宠我入骨，却在我满心欢喜爱上你时，狠狠地给了我致命的一击。我以为自己对你来说或许有些不同，到头来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棋子，是他通往那九重云霄的阶石。
　　想到此，我的嘴角浮起一抹轻狂挑衅的笑意，颠倒众生地望着他，眼中却含着悲凉和一丝恨意。手指微微一动，一簇白光一闪而过，古琴前，轻抚十三弦，嫣红纤甲缭乱翻飞。
　　清歌鸣。狂风起。深林动。走石飞沙。
　　靡靡琴音，像燃烧的火，翻腾的浪，排山倒海般袭来，一波一波将岛屿都覆盖。我微微一笑，将右手倾力挥出，那狭长的素琴弦顿时如刀剑一样锐利，直直飞出。
　　割伤了冥月夜的脸。
　　他没有反抗，刺目的红线，从额骨斜飞入鬓角,殷红的血染了地上那些凋零的花瓣。然，却比不过心痛。
　　我接住他直直倒下的身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一直睁着，仿佛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离开。曾几何时，我就是被这双略带一丝忧郁的眼睛迷失了心智。
　　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吗，为何他看着会这么的不舍？莫非他已经知道我和日飞设计他，知道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么？
　　他突然笑了，俊美得如同妖孽，如同罂粟，让人明明知道他是毒药，却又自甘沉沦。他轻启薄唇，温柔地说道：“桃花漫天，就是我的云裳回家的时候。”声音清清脆脆，而此时的他仿佛是半点尘俗也不沾的山涧清泉，空谷幽兰，拥有着这世间最为清澈的眼神。
　　分明两心痴，却是两不知。
　　他的脸色逐渐苍白，地下那片如火莲般的血液也更加妖艳，但此时他身上的痛却不抵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却是更痛了。我急忙用法术护住了他的心脉，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他也不能死，我不后悔，不后悔现在救下他，更不后悔爱上他。
　　这时日飞从桃林中走了出来，他牵起我的手，对我说：“云裳，我们回家吧，我来接你回家了。”
　　冥月夜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他轻轻一笑，闭上了眼睛。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和痛苦。
　　那日我找回记忆后，便与父王取得了联系，他让我暗杀冥月夜。
　　我轻轻抚开日飞的手，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冥月夜，说道：“日飞，你走吧，我不和你回去了。我要留在他身边，我爱的人是他。”
　　日飞痛苦的神情一寸一寸渗进了我的心里，只是只有心疼，没有伤心，因为我不爱他。日飞冲出了我的视线，他只只留下一句话：你会后悔的。只是让我没想到是，他便是那足以毁灭三界的天劫。
　　风高叶乱飞，雨寒绿苔微。
　　静谧。两相望，都不语。淅淅沥沥的花瓣，一片一片落在我和冥月夜的身上。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额头上的伤口，随着手指的划过，那些妖艳殷红的血液渐渐消失，伤口慢慢愈合，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我轻笑道：“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他眸光温润，满满的都是宠溺，紧紧握着我的手，缓缓对我说：“无论你是云裳还是烟若，对我来说你便是你。”
　　笑容一点一点从嘴角展开。我想能得他此诺，今生当无憾了。
　　天际的阴霾霎时尽数散开。
　　我一直以为这便是我们的终生，没有天降神女，没有冥界之王，有的只是烟若和冥月夜。可是，很久之后，当我离开他的那一天，我才发现，轨迹全都按照命运的约定而来，没有多一分，亦没有少一分。
　　最后我终究还是离开了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