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的名册》景穆

7、（七）角落里的灵魂2

　　在大学的校园中，所有人都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就只有他一个人打扮得如此迥异——背头、墨镜、西装、皮鞋，一路走一路唱着粤语歌曲。
　　“你是香港人吗，冷岸？”一名路过的同学好奇地问道，他的表情之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我不是。”名叫“冷岸”的青年就这样简洁地回答道。
　　这个青年现在自由地穿梭于大学的校园，他梦想着自己的音乐才华能够得到世人的肯定、梦想着自己写出的乐章能得到传扬、梦想着自己会引领出一条音乐的崭新道路。然而，他就偏偏没有想到，十年后的自己居然是一名只能混日子的大学老师。其实，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太多，这还包括一个名为“公主”的监目天使最喜欢爬到自己的阳台上听那出于忧愁的乐曲。
　　“冷岸，老师在找你。”
　　所谓的老师，姓王，是冷岸大学时期的班主任。这一年，王老师刚刚留校任教。不过，四年过后，他们却成了研究生的同班同学——因为他考了四次研究生才终于通过了考试。
　　“冷岸，我看了你迎新晚会时的表演。”王老师这么问道。
　　“哦，你是说我唱粤语歌曲的那次？”冷岸想起了当时，自己也是一身香港风格的行头，抱着麦克风陶醉地唱着。过后，甚至还有一个女生哭着来找他，说她听了这个姓冷的大一新生的歌声之后就想起了自己的初恋。
　　“你唱得挺不错的，要不要和我学唱流行歌曲？”王老师兴致勃勃地问。
　　“不用了。”冷岸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就拒绝了老师的邀请。十年后，他才知道自己那时直率的举动叫做“不给面子”。
　　“可是你真的挺有这方面才华的。”王老师继续说道。
　　“唱歌，我只是玩玩；作曲，才是我的理想。”
　　*****
　　当米菲斯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冷岸又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情景。
　　他突然来了兴致，坐到一张课桌上，脚踩着凳子，对同学们说：“对了，给你们讲讲我大学时候的事情吧。我当时在那个年代，就梳着背头、带着墨镜、穿着西装和皮鞋，一路走一路唱着粤语歌曲，别人还以为我是香港人呢。”
　　“老师，你说过这个了。”一个玩手机的女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啊，是吗？那我这个肯定没讲过吧？虽然我当时那么打扮，但是你们知道我背着什么包吗？是那种好像□□时期的绿色布包哦。”
　　全班愣了愣，继而像没有憋住的屁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冷岸见了，也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来到那个玩手机的女生面前，看到她放在桌面上的雅思英语之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从前学英语的故事，还说起了自己初中时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唱歌的情景——而且，他每天都唱不同的歌曲，这又引得当时的几个哥们儿很好奇。
　　接着，他又说起了现在音乐界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师……下课了……”同学们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们下节课不是没有课么？就听我说说吧。”冷岸嬉皮笑脸地说道。
　　同学们全都大大地哀叹一声，无奈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的死死地盯着桌子，仿佛那里有什么外星密码在瞪着他们去破解似的；有的拿着手机，不停地按着键，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的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偷偷地看着别人的样子。
　　“我们刚才说到XXX为了让小蜜选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冷岸一直讲到故事结束为止。但是，他想说的却还不止这些。
　　“你们回去想一想自己想听什么，下次告诉我哦。”冷岸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如此说道。
　　等学生们都陆续走出教室，他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支抽了起来。灰色的烟就一圈又一圈地萦绕在他的头顶，如同散不去的忧愁。当他发现公主和米菲斯竟然还坐在那里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想听你弹琴。”公主说。
　　冷岸叹了一口气：“弹琴么？等我抽完这支烟再说吧。对了，那边的那个小男孩，你想不想学作曲？我可以教你。你弹得不错，也许还有点作曲的天赋呢。”
　　“不太想。”米菲斯的声音如同冬天里的阳光——明媚，却冷清。
　　“是么……”冷岸皱着眉头，却勉强咧着嘴装作和蔼的叔叔。
　　呵，这可真是个残酷的答案呢。当初，自己也是这么干脆地拒绝了那个王老师吧。
　　“我们可以去年家你听钢琴吗？学校的琴连音都不太准。而且也许我到时候会来兴致，和你学作曲也说不定。”米菲斯无表情、无语调地说道。
　　冷岸听了，突然一扫之前的阴霾，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鬼，颇有他当年狂傲的风采！
　　不过公主却被米菲斯的提议吓了一跳，难道他真要和冷岸学作曲？就在公主迷惑的时候，米菲斯便悄悄靠近公主，说：“这样我们就不用那么显眼地爬14楼的窗户了。”
　　——哦，原来如此。公主一边感叹着米菲斯的才智，一边却又为冷岸感到不平——因为他现在的表情仿佛说明他已经看到米菲斯成为优秀音乐家的情景了。
　　然而，这一切只是米菲斯的权宜之计。他当然不是为了冷岸，不过也不是为了公主。他只是想见一见，那个或许可以为自己“做出贡献”的呐喊声的主人。
　　*****
　　公主和米菲斯并排坐在冷岸家的沙发上。男孩斜着眼睛，偷偷地看着公主的肩膀——虽说那女孩的身姿不如自己，可是那普通的肩膀就如同有着某种魔力似的死死拽住了米菲斯的视线。
　　过了好久，米菲斯才感受到异样的目光。他猛一抬眼，却发现公主正在盯着自己，不免脸红，甚至惊慌失措地问：“你看什么！”他不停地想着对面的女孩究竟盯了自己多长时间、她有没有发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但是，连米菲斯自己也弄不清之前的自己是在想着呐喊声的事，还是单纯地望着公主的肩膀发呆。
　　“你才是！你在看什么！”公主立刻回击道。
　　原本毫无任何附加意义的语句如今在米菲斯听来却像是诘问和谴责，他突然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地板，但是他刚刚看到的少女的肩膀的影像却如同浮雕一样刻在了他的眼睛上。
　　“没、没什么。”米菲斯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过说起来，自己带着公主一起来到这个地方，究竟是否合适。因为，那求救的呐喊声一直持续着，从未间断……
　　“我请你们喝饮料。”突然，冷岸的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他把两杯橙汁轻轻地放在茶几上之后，便也坐了下来。
　　公主见了橙汁，便把米菲斯的事情抛到一边，十分愉悦地享用起那冰爽的感觉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讲课？”米菲斯转变话题，语气如同在质问。
　　冷岸对这个少年的问题感到意外，他也没有准备认真回答：“等你长大一些就知道了。说起来，你们不是要听我弹琴吗？”仿佛是为了逃避这个问题似的，冷岸说罢，便坐起身，向着放在客厅里的钢琴走了过去。
　　他稳稳地坐在键盘的前面，把双手轻轻地放在琴键上。随着第一个音的出现，舒缓而悠扬的曲子逐渐诞生。冷岸的动作如此温柔，仿佛他在轻抚恋人的身体。
　　公主虽然不懂音乐，却被这声音吸引了。她沉醉在这里，连果汁也忘了喝，直到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你听。”公主对米菲斯说道。
　　“我听着呢。”米菲斯不耐烦地应和道。
　　“笨蛋，不是钢琴声，是女人的声音。”
　　“啊？”
　　“她被关在这个家里，想让我们把她放出来。”
　　“对了，你们有没有时间？想不想参加我们学校的乐队？”冷岸又突然开口打断了公主和米菲斯的谈话，好像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一般。
　　“好啊好啊！”公主欢快地答道。
　　*****
　　现在米菲斯又生气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会，还要参加乐队！？你看，现在怎么办！？”米菲斯来回踱步，如同一个充满忧愁的县令。
　　“可是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公主小声说道，她想为自己辩解，却没有那么多理由，“而且我觉得那么乐器一起合奏肯定比钢琴还好听……”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随便答应别人啊。哎。”米菲斯突然灵光一闪，说，“我看，你干脆去打三角铁吧。”
　　“对了，你说那个女人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难道是……”
　　“大小姐，先把下午的乐队排练解决了再说吧。”
　　*****
　　公主和米菲斯站在整个室内的角落里，等待着练习的开始。而周围的那些大学生也三三两两地抱成一团，小声议论着这两个看上去像初中生一样的孩子。她们说话的样子不像是演奏者，倒像是无所事事的观众。冷岸不耐烦地坐在一张木制的椅子上，拿着乐谱，将它改得适合学生水平的演奏。
　　“铃铃铃”。冷岸的手机响了。
　　“啊，冷老师，今天我有事，所以不能去乐团了。”
　　这样的事情，冷岸在还没有接电话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他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命令学生站到该站的位置上去。
　　“今天拉大提琴的不来了。”冷岸闷闷不乐地说道。
　　“老师，他会！”一声细腻的童声冒了出来。众人向那里望去，只见公主用食指指着米菲斯。
　　“你还会拉大提琴？”冷岸吃惊地问道。
　　“会一点。”米菲斯温和地答道。但是他的内心却厌恶到极致，原本这次的合奏是不需要钢琴的，这样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被逼着去拉大提琴——要知道，那种乐器的弦特别硬！他真担心自己这样练上两个小时，手臂会不会麻痹掉。他偷看了公主一眼，却发现那女孩正抿着嘴笑着，开心地拿起三角铁来，做出正要敲打的姿势。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的米菲斯的怒气竟然消了一半。
　　“真拿你没办法。”米菲斯小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