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竹绿君

3、早夭

　　“少夫人有喜了，只是天生体寒安胎不易，要好生养着，其他并无大碍。”白胡子老医生领了赏金，千恩万谢地走了。
　　“空语，好空语！”景澜抱着我的腰，头靠在我尚平坦的小腹上，一脸欢喜。
　　做父亲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前些日子听说嫂嫂也怀了孩子，哥哥，怕是也高兴坏了，却是没有见到。
　　景澜见我不语，抬头看了看我的神情：“空语，你在想什么？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有心事。是不是还生我的气？你若是看到那个丫头在这里不舒服，我今天就送她走。”
　　“不必了，她跟过了你，又早已不是一般丫头那么能干活，现在出去哪里还能找个好人家。与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如让她先住在府上，等她自己找到中意的人，我们多给点嫁妆成全他们也不迟。我只是想我爹我娘我哥哥，还有空琴的酸杏子了。”
　　“是啊是啊，怀孕的人爱吃酸，我让人递帖子请他们过府来看你。”景澜一遍遍在我耳朵边喃喃我的名字，我笑着，看天光一点点地流淌。

　　哥哥第二天就来了，长命锁银丝镯小虎鞋带了一箱。空琴一样一样摆出来给我看说：“这原本是给哥哥自己的孩儿的，但是听说姐姐有喜了，哥哥就献宝一样一股脑儿全拿来了。”
　　“哥哥你这又何必，生男生女都还不知道。”
　　“空语的孩子，是男是女我这个舅舅都会一样宠。”
　　我只是笑着摇摇头，对于这个孩子，我这个娘尚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想到它的父亲是景澜，会不会生出来也是寒的眼玉的眉，一个寒玉小公子，或者小女公子，不知不觉笑了。
　　“妹妹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这孩子才怀上，除了偶尔恶心和口苦，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哥哥轻轻叹口气：“空语，你是有孩子的大人了，不比以前了，万事万物要小心。”
　　“哥哥总是世上最担心我的人。”
　　“我就不记挂姐姐了？”空琴噘了嘴，“早知道就不给你送吃的来了。”
　　我看着她藏在背后的翠绿小坛子，笑着问：“是什么？”
　　“听说你胃口不好，给你备了些味道重些的酸杏，可是今年新产的青杏子。”
　　莹莹的小坛子，还带着她的掌温：“空琴，你向来是最知道我的心意的。”
　　她握住我的手：“你的心意，我比你还清楚。”

　　两个月后，哥哥要出京赴岭南公干，临行前来看我，带了件翠色的小袄给我，说是嫂嫂为我孩子做的。我看了好生喜欢，再想想自己的女红一直不上台面，实在没法子回嫂嫂的礼。
　　哥哥看着我看袄子的笑颜，欲言又止了几次：“空语，你告诉我，要说实话，景澜待你好不好。”
　　“他待我很好。”
　　“那你待他又是什么心思？”
　　“自然是喜欢。”
　　哥哥仔细凝视了我半响，确认了我说的是真话后，比着我的脸，忧心地说：“那怎么我一次见你比一次消瘦，哪里像个孕妇？你看看，都入夏了，你还穿得那么许多。”
　　我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吃好睡好，人却日渐消瘦下去，现在除了肚子是凸的，浑身都显出凹来，还时常觉得冷。景澜也很是担心，天天逼着我吃补药，只是没什么效果。
　　“哥哥，你别担心了。万水千山一路风霜的，照顾好自己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别想太多。”
　　哥哥摸摸我的头“我不知道景澜那小子心里有没有你，但是空语，你永远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然而哥哥走了不到十天。
　　毫无预兆的。
　　半夜突然痛醒。来自身体的深处，啊，碎骨裂筋一般，一辈子没有那么疼过。
　　景澜也随着惊醒：“空语，你怎……”话断在一半，被那已经渗透了素色夏被的殷红。
　　那么多的红，满了眼帘，堵了喉咙，发不出声。
　　我看向景澜，他慌里慌张里擦着我的嘴，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待到看到他也满手的红。
　　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鲜亮，刺眼啊，刺得我都忘记了身体的疼。
　　景澜抱着我：“说话啊，空语，说话啊，别这样，我怕……”
　　我只是盯着铺天盖地的红。

　　我的孩子，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我的寒玉小公子，或者小女公子。
　　甚至还等不及为它穿上嫂嫂的翠绿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