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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雪中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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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又落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雪,似盐一般,密密的洒下来。宋筝倚在池子边得亭子中,感觉到有凉意袭来,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在手上哈了一口气,不禁感慨:这个冬天真是格外的冷!
孙老结束了花圃的事物,慢悠悠的外屋子里去了,那片花丛,已经浅浅的积了层细密的雪,府里的下人都回了屋子,立时园子里显得出奇的静。之前映雪非要跟着宋筝出来,宋筝强调只是来亭子里小坐,很快就回去,映雪这才没有拦着,却又怕宋筝受了寒气,连忙回屋取了斗篷给她披上。宋筝还笑映雪说她近年越发婆妈了。
宋筝想起映雪对她的好,不自觉温和了脸色,自从两年前落崖被救起后,映雪就再没有出过任务了,一直留在玉竹岭里,陪在宋筝身边。一方面是映雪的身体将养了不少日子,另一方面她的腿疾也不便再行走江湖了。那时宋筝就打定主意这以后都要对映雪好,映雪是为她才这样的,这份恩情是如何也还不够的。如今再次来到这尘世,见到了温禄,说什么也要将他俩的事给办成了。一想到映雪和温禄的事,宋筝又自然的想到她自己和方锦程,想到过不久便可再见到他,心,竟开始突突的紧张起来,又隐隐的期待着。在心里想象着他的样子,还似以前那般俊美倜傥么?想起初初遇见他的时候,一身绛红锦衣的他很是惹眼,一见面就与她挣着相救卖身葬父的小玉,那时的她也是年轻不沉稳,竟与他当街争执起来。当时只道他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故意寻事,哪知竟从那时起就与他纠葛不清了。宋筝不禁感慨世事难料,世上的事果真是无法预测的,这中间经历了这许多事,回想起来,恍如隔世一般。在玉竹岭的这两年,她已经沉稳许多,心境也沉浮许多,在淮云先生的多方感染下,对这世间的事物已经看开许多。却在心里的一角总是隐隐牵挂着一个人,刚知晓不时就会见到他时,那种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意仿若一下子突窜出来,叫她自己都不能控制。
有细雪打在她眼睛里,感到一丝痛楚,宋筝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挡去侵袭过来的风雪。只一抬头,不经意间眼光一定,不知何时,眼前多了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只这一眼,已叫宋筝再也移不开眼去,细细碎碎的雪打在男子深色缎面锦袍上,又被风吹落掉,他一双深邃柔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宋筝。宋筝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见到他的那一刻,本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最后却卡在喉头一句也没能说出。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她该扑过去抱住他,然后好好感受这重逢的喜悦,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幕地生出一丝心疼,他眉眼间透着浓浓的倦意,想来在军营中操劳了不少。正想着时,方锦程已经来到跟前,轻轻的唤了声:“阿筝,是你么?”声音竟带着一丝沙哑。
宋筝心里一阵难过,继而微微一笑:“是我,我来了,我来你身边了。”说完这句,眼前的方锦程竟变得模糊起来,不知是刚才打进眼里的雪水化开了还是有泪聚在眼眶里,叫她渐渐的看不清方锦程的轮廓了。
方锦程轻轻抚上宋筝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方锦程指尖一颤,只觉得她的脸竟比这飘洒的雪还要凉上几分。宋筝却感觉方锦程的手指温暖无比,脸上似被灼了般烫起来。这时,眼中凝聚的泪珠再也撑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止都住不住。
方锦程慌了,连忙用手拭去宋筝的眼泪,心,也格外疼起来。再也忍不住将宋筝拥入怀中,紧紧的,生怕她再消失一般。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阿筝,你此刻就在我身边,我一举手一抬头就能看见你。”
宋筝乖巧的任方锦程抱着,半晌才悠悠地道:“你怪我么?”
方锦程似是没有听清,又似没有听懂,呢喃道:“你说什么?”
“这两年我都在玉竹岭,过这许久才来找你,你怪我么?”说完抬头望着方锦程,期待着答案。
方锦程一愣,随即笑道:“我怎么会怪阿筝?阿筝之前没来找我,必是有苦衷,倒是罪在我,我若去玉竹岭找你的话,我们也不必现在才相见。还是我太大意了,见着崖下你的簪发珠花就以为你被野兽……是我不够冷静。”
宋筝似乎很满意方锦程的回答,更加用力回抱着方锦程,此刻,无需再多说什么,他们彼此都懂对方的心。
半晌,两人才分开,方锦程自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宋筝一眼便认出是她赠与他的竹笛,乃是玉竹岭独有山竹制成,世上独一无二的笛子。
“你一直珍藏着?”宋筝心中颇为感动。
“嗯,这是我拥有的你的唯一一件物品,对我来说异常珍贵。想你时,就拿出看一看,吹一曲。今日意义非凡,我便要为你奏上一曲。”
宋筝心中喜悦,仔细一想,她还真没有听过方锦程吹笛,倒是自己在他面前吹过几次,便无比期待起来。
方锦程拉她来到亭中石椅旁,用袖子扫去椅子上的落雪,由于之前没有下雨,直接下的雪,故而拂去积雪后,石椅仍是干爽的,方锦程和宋筝并排坐上去,虽有微凉的感触,而此刻的两人却丝毫没有在意。
方锦程将竹笛移至唇边,一曲《候伊人》悄然响起,悠扬悦耳又情意绵绵的乐曲令宋筝几近沉醉,她早就知道方锦程的笛艺不俗,却不知竟如此高超,只怕比她还要更胜一筹。曲子婉转,哀怨情愁中仿佛一个翩翩佳公子立于一片梅林中,直视前方,似在等候佳人到来,多情公子眼中情意绵绵。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历经期待、焦急、失望等众多情绪后,终于在梅花落尽后,守得伊人归来。笛声节奏渐进轻快,似在祝福公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筝抚上胸口上的玉风筝,会心一笑,突然感觉到心中满满的幸福就要溢出来一般。而她亦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方锦程肩头,感受彼此的真心,这时的宋筝真想时间就此停住,就这般地老天荒下去。
由百米外的楼阁处看去,亭中二人相互依偎,男子手持翠绿竹笛,边动情吹奏,边深情凝望着身边的女子,女子倚在男子身侧,似在凝神听曲,似在感受真情。亭子外面,细密的碎雪不知何时已经转变成漫天大雪了,一朵朵雪花轻盈飘洒,仿佛要覆盖住整个世界。
而亭子中的二人却毫无所觉,殊不知这番雪中真情的画面是多么的美好,直叫百米外楼阁中的映雪看的沉醉了,又忍不住为他二人感到高兴。宋筝是有多么的不容易才能与方锦程重新聚首啊。
映雪犹自感叹之时,一只手抚上她的肩头,一回头正对上温禄温柔的眼眸,映雪有些尴尬,这不是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在金阳时他们就见过了,只是那时忙着军需物资之事,没有空闲说话,这时闲下来,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自己的腿已是残疾,她明白温禄不会在意这些,可是她自己心里却介意。想到这,映雪有些自嘲的笑了,想那两年前,她是何等凌厉洒脱,不说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起码也是小有名气的,不至于吃亏。从来也不会受到拘束,更谈何介意起别人的感受?可如今呢,两年的玉竹岭生活是她彻底脱离了江湖肃杀的生活,变得平静了,虽然伤好后遗留下腿疾,但这腿疾是为宋筝才留下了,便也就无所谓了,为了宋筝,就是弃掉性命也无所畏惧,更遑论只是小小的腿疾,不过是使不得轻功而已。而那在玉竹岭的两年生活中,她才逐渐明白什么高强的武艺,什么江湖的恩恩怨怨,到头来竟不如归隐山林,过着平淡却真实的生活来的自在潇洒,她终于彻底明白这种安稳平凡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我知道你介意你的腿,映雪,忘掉它,不要去想它,我在乎的是你的人,别说只是小小腿疾,即便是残了、瘫了,我温禄也定不会负你。”温禄一番话说的情深意长,直叫映雪心下感动不已。
温禄不想让映雪再沉浸在对腿疾的心思上,抬眼看到不远处亭子中的两人道:“少爷与宋姑娘终于又在一起了,真替他们高兴。”
映雪听了果然不再暗自伤神,也朝那边望去,感慨道:“希望从今以后,姑娘能真正幸福起来。”
“会的,这次军中危机得到解决,抵御梁军就有胜算,只要这次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返回雒州了。”
映雪听温禄这样讲,似乎觉得胜利指日可待,不禁也轻松起来。
温禄拉过映雪:“这里风大,我们进屋去吧。”
映雪这才感觉到真的很冷,心中想起宋筝不能受寒,急忙朝亭子望去,却哪里还有方锦程和宋筝的影子?两人或许早已离开了,放下心来,随温禄进了屋子。
今晚的将军府忽然热闹了许多,前厅中升起了火炉,又有丫鬟摆上烤肉的灶具,随即切好片的生肉和烫着的热酒就送了过来。方锦程、宋筝、温禄、映雪四人围坐在烤具周边,炭火将几人的脸映照的通红,一股温暖舒适的感觉萦绕在几人心头。映雪将肉片一一拿在烤具上,温禄为几人各斟满了温酒,这是梅子酒,宋筝只浅浅一抿,就尝出了味道。她只知玉露酿的梅子酒当属上乘,却不想这将军府里窖藏的梅子酒也是极好的,不仅入口绵柔,且带有梅子的汁液,甘甜微酸,又不醉人,乃是宋筝最爱。记得好久以前有一次方锦程和煜弟两人吃酒吃的正兴,非要拉她一起饮酒,她从不饮烈酒,煜弟便对方锦程说她最喜梅子酒,方锦程那时还笑她没胆识,说什么梅子酒也算酒么?
想起往事,宋筝不禁嘴角上扬,且看面前摆放的几大坛子的梅子酒,原来他一直记着她的喜好。
“倒要尝尝这与玉竹岭的梅子酒相比哪个更胜一筹?”映雪也是开了兴致,当即饮掉杯中酒道:“竟与玉露酿的不相上下呢。”
几人皆笑,一时间各自吃酒烤肉,又纷纷讲起这两年的往事,气氛热闹浓烈,笑闹声不断传出,几个丫鬟小厮在屋外听着里面的笑闹声,不觉都高兴起来,这将军府已经太久不曾这般热络了。孙老极经过堂前,也是极感欣慰。
这夜里,漫天飞雪,而将军府里却一室温暖。
几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竟不知不觉已到夜深,却没有人感到困倦,暖炉里的炭火换了几次,也没有人觉得寒冷。当宋筝听到温禄说起这两年他陪着方锦程东征西讨的四处作战,不觉心中难过疼痛,是了,如今的他已不再如以前那样心思单纯了,现在更加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这要经历多少事情的磨砺才能蜕变的如此坚韧呢?可想这两年来,他过的生活是多么的让人揪心啊。
宋筝心疼方锦程的时候,方锦程又怎会不疼惜宋筝呢?她从高崖上坠落,可想而知伤势有多么重,果然映雪说的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居然昏迷半月才醒过来,这中间她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痛的折磨?若不是淮云先生倾力相救,只怕如今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个害她落崖的女人,本来他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可是她却一跃成为月痕的如夫人,而且她竟然是玉国灵长公主的女儿,牵扯到玉国王室关系,若是杀了她,势必会引起上国与玉国的战争,无奈他只得暂时留她一命。本打算以后寻到机会再置她于死地,却想不到阿筝还活着,那便放她一条生路罢了。
几人围桌而坐,把酒夜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已微微亮。这时,平歌领着两个小厮端着热水进来对方锦程道:“少爷,天亮了,邓大人的先行官刚才来报,说邓大人今日巳时就可抵达衢州。”
“嗯。”方锦程应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宋筝过去温和道:“你忙你的,昨夜一宿没睡,现在倒觉的困了,我和映雪这就过去歇着了。军中事物我不懂,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完成军务,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方锦程心头一热,握住宋筝的双手,一事竟不知要说什么,半晌才道:“好,等战事结束,我们就回雒州,国主还不知道你幸免的事,你也牵挂着他的吧。”
宋筝回以一个明媚的笑脸。
府中花丛中,宋筝随意摆弄着一丛山茶花,脑中回想着方锦程离开时的样子,她不知道军营的情况,如今将士的冬衣问题基本可以解决了,但是却还要面临这一场硬仗。与梁国的战争无可避免,想到这,心下又隐隐担忧,他应该有把握的吧?而她又什么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好好呆待在府里等他,不让他担忧、分心。
“宋姑娘,这山茶花可没犯什么罪吧?”平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宋筝一惊,看向旁边的山茶,一看之下更是惊讶,自己何时将这许多山茶都折毁了也不自知?
“宋姑娘,你可是在担心少爷?”平歌笑着问道,“宋姑娘不必担心,少爷这次没有危险,他已经计划好一切,就怕梁军不来,只要他们一来进攻,我军定能大败梁军。”
见平歌说的信心满满,宋筝有丝疑惑道:“真能打败梁军?”
平歌笑笑道:“反正有七八成胜算,这是今早少爷与温侍卫交谈时,我一不小心听到的。”
宋筝一笑,“一不小心”听到的?定是故意偷听的,这个平歌还是一样这般精滑。宋筝点点头,表示听进了他的话。是的,她该对他有信心的。
平歌看着平缓神色的宋筝道:“宋姑娘,你安心回去歇息吧,昨夜一宿未眠,现下定是困倦了。这一地的山茶花,就让平歌收拾吧,一会让孙老见着了,又要心疼还一阵子了。”
宋筝被平歌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呃,现在感觉似是真有几分倦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