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广楠景那场充满隐喻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在两人心间持续扩散,却诡异地并未打破日常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涌动着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粘稠、更危险的暗流。
贺知欢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他不再仅仅被动地接受谢辞的安排,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到谢辞那些看似“纨绔”实则深意的布局中,处理北境粮草调度,分析朝堂各方动向,手段日渐老辣狠厉。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谢辞教授的一切,也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回应那句“亲手雕琢的鹰”。
而谢辞,依旧那副慵懒风流的做派,只是逗弄贺知欢的方式,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纯粹的言语戏谑或肢体上的轻佻试探,而是变成了更隐晦、更……磨人的靠近。
**书房·墨香与体温**
夜深,书房烛火通明。
谢辞在处理江南盐引的账目,贺知欢则在另一张书案前,核对北境送来的军需清单。两人各据一方,互不干扰,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谢辞似是坐得久了,有些疲惫,他放下笔,毫无预兆地起身,踱到贺知欢的书案旁。他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手臂几乎贴着贺知欢的脊背,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他正在书写的条目。
“这一项,数目似乎有出入。”他伸手指着清单上的某一处,声音就在贺知欢的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贺知欢握笔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整个背脊瞬间僵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之人胸膛传来的温热,以及那萦绕在鼻尖的、独属于谢辞的冷香。太近了。近到能数清他垂落鬓边的发丝,近到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何处?”
“这里,”谢辞的指尖又往前探了半分,几乎要触到贺知欢握着笔杆的手指,他像是浑然不觉这姿势有多么暧昧,专注地看着清单,“与前次批次对不上,差了三成。查查是路上损耗,还是有人中饱私囊。”
他的分析精准,语气平常,仿佛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工作交流。
可贺知欢的全部感官,却都被身后这具温热的身躯和耳畔的气息所占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跳动,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想避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嗯。”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清单上,却发现眼前的字迹都有些模糊。
谢辞说完,却没有立刻直起身。他就维持着那个几乎将贺知欢圈在怀里的姿势,停留了数息。他的目光似乎从清单上移开,落到了贺知欢近在咫尺的、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凤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
然后,他才像是终于检查完毕,慢悠悠地直起身,仿佛无事发生般踱回自己的书案后,重新拿起账册。
压迫感骤然消失,那扰人的冷香却依旧萦绕不散。贺知欢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却久久无法放松,指尖那被“无意”靠近过的地方,一片灼热。
**庭院·拭汗与定格**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
贺知欢在院中练剑,伤愈后他并未懈怠,反而练得更勤。玄色劲装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精壮的身躯,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剑风凌厉,卷起地上落叶纷飞。
谢辞摇着折扇,倚在廊下阴凉处看着。他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欣赏或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东西,流连在那具充满爆发力的身体上。
一套剑法练完,贺知欢收势而立,胸口微微起伏,额上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没入衣领。
谢辞放下折扇,拿起石桌上浸湿的帕子,走了过去。
“擦擦。”他将帕子递过去,动作自然。
贺知欢顿了顿,伸手去接。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帕子时,谢辞的手却忽然向前一送,避开了他的手指,直接将那微凉的、湿漉漉的帕子,按上了他的额头。
动作突如其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贺知欢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般定在原地。
谢辞的手隔着湿帕,在他额头上轻轻擦拭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随意,仿佛在擦拭一件心爱的兵器。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贺知欢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却足以惊心动魄的战栗。
汗水被拭去,带来的却不是清凉,而是更汹涌的热意。贺知欢能清晰地看到谢辞近在咫尺的容颜,看到他低垂的长睫,挺直的鼻梁,以及那总是噙着意味不明笑意的薄唇。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他的呼吸窒住了,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再次席卷了他——想抓住这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想将眼前这个人狠狠按进怀里,想用更直接的方式,确认这若即若离的触碰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阴郁而充满占有欲。
谢辞擦拭的动作,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几不可查地慢了下来。他感受到了贺知欢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压抑的渴望与侵略性。这与他预想中的羞恼或无措截然不同。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交织的、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谢辞看着贺知欢眼中那片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暗海,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玩脱了。他点燃的,不是小小的火苗,而是足以燎原的烈焰。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用惯有的戏谑将这危险的气氛打破。
然而,就在他指尖微动,准备收回手的那一刻——
贺知欢动了。
他没有抓住他的手,也没有做出任何冒犯的举动。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无数未言之语的眸子,死死锁住谢辞的视线,声音低哑得如同摩擦的沙砾,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质问:
“小叔……”他问,“你此刻,是以何种身份……为我拭汗?”
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
是上位者对下属的恩赏?
是造物主对作品的怜惜?
还是……其他?
他将这个困扰他许久、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问题,赤裸裸地、毫不回避地,抛回了给谢辞。
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在这一刻,被贺知欢用最直接的方式,推到了破裂的边缘。
谢辞握着帕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被抽干,蝉鸣也在此刻诡异地沉寂下去。那片湿帕还停留在贺知欢的额角,谢辞的手指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奔涌的热意和微微的震颤。
“何种身份?”
谢辞重复着这个问题,凤眸中那惯有的慵懒与戏谑如同潮水般褪去,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空白的怔忡。他设想过贺知欢会羞恼,会沉默,甚至会像上次那样几乎失控,却独独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地,将这颗裹着冰壳的火雷,掷回自己脚下。
他能感觉到贺知欢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钩子,死死锁住他,不容他闪避,非要从他这里刨出一个答案。
何种身份?
长辈?他何曾真正以长辈之心待他?那些刻意的靠近,暧昧的撩拨,早已逾越了界限。
上位者?他固然享受掌控,但更享受的是看他挣脱束缚、展露锋芒的过程。
造物主?……这个身份,如今想来,更像是一道讽刺的枷锁。
无数个身份在脑海中闪过,却仿佛没有一个能准确覆盖此刻他心中那复杂难言、躁动不安的情绪。他发现自己竟无法轻易给出一个敷衍的答案。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谢辞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湿帕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他看着贺知欢那双执拗的、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那里面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审判的固执。
忽然间,谢辞笑了。
不是平日那种漫不经心或带着算计的笑,而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点自嘲和某种破罐破摔意味的弧度,在他唇角缓缓绽开。他握着帕子的手,非但没有收回,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帕子沿着贺知欢汗湿的鬓角,缓缓向下,擦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狎昵的轻柔。
“身份?”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敲在贺知欢紧绷的神经上,“贺知欢,你是在向小叔我……讨要一个名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更加赤裸、更加刁钻地抛了回去。同时,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贺知欢眼中翻涌的暗潮,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掌控,而是混杂着探究、兴味,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到悬崖边的……兴奋。
他在赌。赌贺知欢的勇气,也赌自己那早已偏离轨道的……心意。
贺知欢的瞳孔骤然收缩。谢辞的指尖隔着湿帕划过皮肤的感觉,如同烙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讨要名分”这四个字,更是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将他所有隐晦的、阴郁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念头,彻底摊开在烈日之下。
他能感觉到谢辞目光中的挑衅与等待。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屈辱、愤怒、以及一种毁灭般快意的冲动,猛地冲上了头顶。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将那禁忌的、悖伦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心思吼出来。
然而,就在那话语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他看到了谢辞凤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紧张。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贺知欢几乎失控的火焰。他猛地清醒过来。
不,不能就这样。
若他此刻承认,便是将所有的主动权,连同自己那颗早已不受控制的心,彻底交付出去。在谢辞尚未完全明晰其心意之前,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贺知欢眼底汹涌的波涛强行平息下去,重新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微微偏头,避开了那继续擦拭的帕子,也避开了谢辞那过于灼人的视线。
“不敢。”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硬,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离,“是知欢僭越了。”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方才那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暧昧与对峙,仿佛只是烈日下的一场幻觉。
谢辞看着他迅速筑起的心防,看着他重新变回那副冷硬阴郁的模样,心中竟掠过一丝极其清晰的……失落。他握着那方已经变得温热的湿帕,指尖微微发紧。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更能忍,也……更狡猾。
他扯了扯嘴角,将那点不该有的情绪压下,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将帕子随手丢回石桌上。
“知道僭越就好。”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去换身衣服,一身汗臭。”
说完,他转身,摇着折扇,施施然往书房走去,背影依旧风流潇洒。
只是那握着扇骨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
贺知欢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抿的唇线松开,无声地吁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这一次,他退让了。
但下一次呢?
那层窗户纸,虽未捅破,却已遍布裂痕,摇摇欲坠。
下一次,当风暴再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控制住那头早已苏醒的、名为占有的凶兽。
而背对着他的谢辞,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凤眸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悸动。
这场游戏,似乎真的……快要玩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