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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吴王一派在朝堂上的攻势如同骤然收紧的绞索。借着北境战事胶着、东南民乱未平的由头,他们联合清流中的妥协派,大肆攻讦主战将领,阴毒的矛头更是隐隐指向了在幕后支撑北境战事的谢辞。弹劾的奏章雪片般飞入禁中,字里行间虽未明指,但那“结交边将”、“意图不明”的暗示,已足够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掀起风浪。

      “他们坐不住了。”谢辞将一份言辞最犀利的奏章副本随手丢在紫檀木大案上,唇角那抹惯有的弧度带着冰冷的质感,“查不到我们与北境往来的实据,便想用这莫须有的污水,先泼脏了再说。”

      贺知欢立于案前,目光扫过奏章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辞藻,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郁。“他们想逼您自断臂膀,要么交出北境的粮道控制权,要么……将我推出去,平息所谓的‘流言’。”

      “交出你?”谢辞凤眸微抬,视线落在贺知欢身上,深邃难测,“然后让他们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还是让我亲手折断这把刚刚磨利的刀?”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沉凝的夜色,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般的决断:
      “他们想把水搅浑,我们便让这水,浑到所有人都看不清底细。”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吴王不是想‘和谈’吗?那就让他去谈。把他私下接触狄戎使者的风声,不漏痕迹地送到齐王和楚王耳边。再把王家、威远伯家囤积粮草、准备在京城制造恐慌的证据,‘帮’那几位以耿直著称的御史,‘偶然’发现。”

      他要的不是正面对抗,而是驱虎吞狼,让吴王成为众矢之的,让这朝堂的漩涡,吞噬掉最先沉不住气的人。

      贺知欢瞬间领悟。这不是退让,而是更缜密、更凶狠的进攻。他看着谢辞在光影下显得愈发锐利的侧脸,心中那份因情感纠葛而产生的躁动,奇异地被一种更沉静、更坚定的东西取代。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谢辞的指尖,缓缓张开。

      “他们既贪图‘和谈’带来的喘息与利益,那这‘和谈’本身,就会是勒紧他们脖子的绳索。”贺知欢低声接道,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谢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这小子的成长速度,每次都超乎他的预料。

      “没错。”谢辞颔首,“所以,我们不仅要让他们‘和’不成,还要让他们……死在追求‘和谈’的路上。”

      策略既定,行动便如暗夜中无声蔓延的藤蔓,悄然收紧。

      数日后,几位御史的弹劾如同惊雷,在朝会上炸响,直指王侍郎、威远伯等人勾结商贾、囤积居奇、意图扰乱京畿。几乎同时,齐王、楚王派系的人也纷纷发难,质疑吴王与狄戎私下接触的动机。吴王一党顿时陷入左支右绌的狼狈境地。

      困兽犹斗,其势更凶。

      这日,贺知欢奉谢辞之命,前往京郊大营联络旧部,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军中异动。回城途经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时,杀机骤临!

      数名装扮普通、却眼神狠戾的刺客,如同鬼魅般从熙攘人流中暴起,刀光凌厉,直取贺知欢要害!他们招式狠辣,配合默契,全然不顾周遭惊慌四散的平民,竟是要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当场格杀!

      街道瞬间陷入混乱,惊叫哭喊声响成一片。

      贺知欢眼神一厉,腰间佩剑瞬间出鞘,剑光如匹练般泼洒开来,与数名刺客悍然绞杀在一起。他剑法狠绝,招招致命,但对方人多势众,且悍不畏死,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街道狭窄,腾挪不便,一时间险象环生。

      一枚淬着幽蓝光泽的短矢,悄无声息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他的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绯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一枚质地坚硬的玉珏精准地撞飞了那枚毒矢!

      谢辞!

      他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此地,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慵懒散漫,凤眸之中是凝如实质的冰寒杀意。他未携兵刃,但身法诡谲如烟,穿梭于刀光剑影之间,指尖或弹或点,看似随意,却总能于电光火石间打断刺客致命的合击,为贺知欢创造出反击的缝隙。

      “留活口!”谢辞冷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兵刃的交击声。

      贺知欢闻声,剑势陡然一变,从搏命厮杀转为精准擒拿。有谢辞这诡异莫测的身法从旁策应,他压力骤减,剑光闪烁间,已有两名刺客被他挑断手筋脚筋,惨叫着倒地不起。

      剩余的刺客见行动失败,目标又有强援,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决绝,竟齐齐咬碎了齿间暗藏的毒囊,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便顷刻毙命当场!

      转瞬之间,刚才还喊杀震天的街面,只剩下横陈的尸体、蜿蜒的血迹,以及远远围观、面无人色的百姓。

      谢辞看都未看那些尸体,快步走到贺知欢身边,目光迅速在他周身扫过,确认只有几处无关紧要的划伤和溅上的血点后,紧绷的下颌线才几不可查地松了松。

      “伤着没有?”他的声音还残留着一丝未曾褪去的冷硬。

      贺知欢摇了摇头,收剑入鞘,看着地上迅速僵硬的尸体,眼神冰冷:“是死士。”

      当街行刺,动用死士。吴王一派,已是穷途末路,行事愈发疯狂不计后果。

      谢辞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周围惊恐的人群,最后落回贺知欢脸上,凤眸深邃如夜:
      “他们越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你的命,越是证明……我们离他们最致命的秘密,已经近在咫尺。”
      他顿了顿,看着贺知欢脸上溅到的几点殷红,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替他擦去。那动作,不再带有任何戏谑或试探,而是一种经历过并肩搏杀后、近乎本能的、带着硝烟与血气印记的亲昵。

      “看来,”谢辞的指尖在他脸颊停留了一瞬,感受到那皮肤下温热的生命力,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这京城,是容不得我们再慢慢周旋了。”

      贺知欢感受着脸颊上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触感,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并肩而战的决绝,心中那层冰封坚硬的外壳,在这刀光剑影与血色硝烟的冲刷下,终于轰然碎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他迎上谢辞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没有压抑。那双总是沉郁的眸子里,燃起的是与谢辞眼中如出一辙的、冰冷而炽烈的火焰。

      “那便……”贺知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沙场的铁血与不容置疑的坚定,“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碾碎。”

      两人立于血泊与混乱之中,周身弥漫着未散的杀意。目光交汇处,无需再多言语。
      所有暧昧的拉扯、未明的心意,在此刻都凝聚成一股更为磅礴、更为恐怖的力量——他们要联手,在这即将崩塌的王朝废墟上,杀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血路,重塑乾坤。

      时代的车轮正隆隆碾过,而他们,已执刃立于车轮之前。

      朱雀大街的刺杀,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却并未在外界大肆扩散,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压下。谢辞直接将贺知欢带入了“地网”位于城西的一处隐秘宅院。这里看似是寻常富户之家,内里却机关重重,守卫森严,是远比谢府更安全的避风港。

      宅院的书房被临时改成了居所,陈设简单,却一应俱全。贺知欢褪下沾染了尘土与暗红血渍的外袍,仅着素白中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外是小小的庭院,一株老梅树伸展着光秃的枝桠,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投下寂寥的影子。

      谢辞亲自端来了热水、伤药和洁净的布巾。他蹲下身,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开始处理贺知欢手臂上那道不算深却颇长的刀伤。

      “忍着点。”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一种专注于某事时的磁性。他用湿布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动作熟练而稳定,与他平日里那副连茶杯都懒得自己端的纨绔模样大相径庭。

      贺知欢沉默地看着他。谢辞微垂着头,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是健康的淡绯。他专注的神情,剥离了戏谑与慵懒之后,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认真。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贺知欢的手臂皮肤,带来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触感。这一次,贺知欢没有立刻绷紧身体,他只是静静感受着,感受着那指尖的温度,感受着心中某种冰封的东西,正在这无声的照料下,一点点融化、松动。

      “今日,多谢小叔。”贺知欢开口,声音因之前的搏杀和失血而略显沙哑。

      谢辞正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直到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妥善包扎好,他才直起身,将用过的物品归置到一旁,然后走到盆架前,不紧不慢地净手。

      “看清那些人的路数了?”他一边用布巾擦着手,一边问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仿佛刚才那个细心包扎的人不是他。

      “军中搏杀术为主,夹杂了些阴狠的江湖路子,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贺知欢回答,目光却依旧落在谢辞那双刚洗净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吴王这次,是下了血本了。”谢辞转过身,倚在桌沿,目光落在贺知欢包扎好的手臂上,凤眸微眯,“他越是急着灭口,越是证明我们摸到的,是他最致命的七寸。”

      贺知欢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北境防线屡次被精准突破,军中补给线频遭骚扰,都与吴王府脱不开干系。他在用边境将士的血和朝廷的安危,来铺就他的夺嫡之路。”

      “不止是他一个人。”谢辞的声音冷了几分,“是他身后那一张巨大的网。王家、威远伯,还有那些指望着靠‘和议’苟安,甚至想发国难财的蠹虫。我们要面对的,是盘踞在这帝国肌体上,最大的一条寄生虫。”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腐朽本质的冰冷。贺知欢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与决心。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便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暂避风头。外界关于刺杀的消息被严格封锁,朝堂上的攻讦也因谢辞暗中推动的反制而暂时陷入了僵持。这仿佛成了风暴眼中难得的宁静之地。

      白日里,两人大多在书房度过。谢辞处理着从各处汇集来的情报,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提笔疾书,将一道道指令通过隐秘的渠道发送出去。贺知欢则在一旁,或研读兵书,或对着北境舆图推演沙盘,偶尔也会就某些军务动向,提出自己的见解。

      他们交谈不多,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流淌。有时谢辞只需一个眼神,贺知欢便能将他需要的卷宗递过去;有时贺知欢对某个战术存疑,刚提出,谢辞便能点出其中的关键。

      这种并肩而立、心意相通的感觉,对贺知欢而言,陌生而又令人沉溺。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庇护、被引导的少年,他成了可以与之商讨、甚至在某些领域能够提供助力的……同伴。

      而谢辞,也在这朝夕相处中,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贺知欢的成长。他不仅仅是武力强悍,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思维。看着他专注于沙盘推演时那冷峻的侧脸,看着他因自己的某个精妙布局而眼中闪过的亮光,谢辞心中那点“造物主”的优越感,正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欣赏,是欣慰,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满足。

      夜晚,院落寂静。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更梆声,悠长而空灵。

      贺知欢因伤口愈合带来的痒意,有时会辗转难眠。他会起身,披衣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老梅的剪影。有时,他会看到隔壁谢辞的房间,烛火也久久未熄。那晕黄的灯光,在寒冷的冬夜里,像一颗遥远而温暖的星,莫名地安抚着他内心深处那挥之不去的阴郁与暴戾。

      他知道,那灯光下的人,正在为他们的前路殚精竭虑。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想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扫平前方所有障碍,强到足以……护住这盏灯,让它永不熄灭。

      宁静终究是暂时的。

      “地网”不断有消息传来。吴王因接连损失,恼羞成怒,其掌控的城防营异动愈发频繁,似乎在暗中调整布防。而宫中关于陛下病体沉疴、恐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也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日傍晚,谢辞收到一封密信,阅后,脸色沉凝。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对坐在对面看书的贺知欢说道:

      “吴王……可能在准备提前动手了。”

      贺知欢放下书卷,抬起眼,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等不及了。”

      “陛下若真的……大行在即,京城必然戒严,他再想调动兵马就没那么容易了。”谢辞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他必须在变故发生之前,掌控局面,至少……要清除掉我们这些最大的障碍。”

      他转过身,看向贺知欢,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贺知欢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渐沉的天空。他的身影挺拔,虽带着伤后的些许苍白,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那就让他来。”贺知欢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正好,新仇旧怨,一并了结。”

      谢辞侧头,看着贺知欢线条冷硬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杀意与坚定。他知道,眼前的青年,已经彻底做好了迎接腥风血雨的准备。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是轻轻拍了拍贺知欢未受伤的那边肩膀。

      “好好养伤。”谢辞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贺知欢的皮肤上。他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侧身,让那触碰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是,小叔。”

      夜色,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了天空。在这短暂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之前,两颗原本各行其是的心,在这危机四伏的暗室里,正以一种无声的方式,靠得越来越近。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与黑暗,但他们都知道,彼此将是这条路上,唯一的灯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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