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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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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耶律观音女出嫁后,耶律长寿女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学着阿姊模样,收敛起自己的性子。
我还记得燕哥出嫁时的模样。
出嫁前,燕哥被封为“楚国长公主”。
王府上下布置的极其隆重。燕哥身着繁复华丽的婚服,在一片震天的欢呼与祝福声中,被她的新郎官、萧太后胞弟萧隗因之子萧继远,接出了宫门。
舆车的帘幕落下那一刻,我瞥见她回头望了一眼宫殿,眼神清澈平静,并无半分新嫁娘的羞涩或忐忑,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有萧太后这座靠山在,我想,燕哥这一生一定会尊荣安稳,平安顺遂。
而如今的鹭哥,仿佛是一夕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鲜活气。那个会骄纵地喊我“汉人奴隶”、会因不想读书而扑进皇后怀中撒娇、会送我白色小马驹的少女,似乎随着阿姊的花轿一同远去了
现在的她开始一丝不苟地模仿燕哥的一举一动,从行走的步幅到嘴角微笑的弧度,从应对宫人的语调到欣赏歌舞时鼓掌的节奏,都变得精准而机械。俨然成为了一个无可挑剔“越国公主”。
她这样压抑着自己,我实在是心疼。想着我与鹭哥也已许久未见,便绕道城南去香云楼买来云片糕,入宫拜见。
她的宫殿华丽却冷清。她坐在窗畔。见到我来,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礼节性的微笑。
“阿鸢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她示意宫人看茶,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得空了些新茶,想着公主或许喜欢,便带来一同尝尝。路上看见香云楼新出的云片糕,也顺道带了一盒。”我将糕点和茶叶推至她面前。
她目光在云片糕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然后她轻轻推开,唇角是完美的笑意:“多谢郡主美意。只是近来太医嘱咐,要少食甜腻之物,恐负了郡主心意。”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认识的鹭哥,或许真的回不来了。我们又干巴巴地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便起身告辞。她依礼送我至殿门口,姿态优雅无可指摘。
就在我心中怅然若失,准备出宫时,一名内侍疾步而来,躬身道:“郡主请留步。陛下口谕,请郡主至勤政殿一见。”
我心中微微一愣,此时他应该在处理政务,突然召见我所谓何事?
勤政殿内总是那样空旷,让人感觉孤寂。
他并未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舆图前。听见通传,他转过身来
耶律隆绪今年二十有一,在这个时代,同龄的贵族男子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可他身边,除了几位年少时便在身边伺候的内侍,中宫之位一直空悬,甚至都没纳娶高阶的妃嫔。
“臣女韩音,拜见陛下。”我依礼下拜。
见我入内,他走下前来,虚扶了我一把。
他站得离我有些近,目光细细描摹过我的眉眼,殿内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们阿鸢长大了”他轻声说,眼底有微光流转,像是夜晚的星辰,“还是这么美丽。”
我有些瑟缩,向后退了一步,半跪行了一礼道:“谢陛下夸奖。”
耶律隆绪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生分
“阿鸢,我要成亲了......”他似是有点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上了难以言喻的艰涩。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恭喜陛下,喜得良缘,愿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永结同心。为我大辽绵延福祉,固国安邦”
我立刻垂下头,依着最标准的宫廷礼仪,再次深深跪拜下去
耶律隆绪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有些期待:“阿鸢,如果......如果......”
“陛下,天黑了,臣女……该告退了“
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被冷风吹拂的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
年轻的帝王手一挥,又退回到阴影之中。
三个月后,一场盛大的婚礼震动上京。耶律隆绪迎娶了出身太后母族、家世显赫的萧氏贵女,册封皇后。
整个上京都沉浸在大婚的喜庆之中,美酒佳肴流水般呈送,所有人都面带笑容,期待着这位尊贵的皇后能为年轻帝王开枝散叶,确保大辽国祚永续,江山绵长。
我托辞身体不适,坐在自己寂静的院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我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耶律隆绪送来的玉盒。
那个玉盒,我至今未打开。上次曹玮走后,我就将他压在了箱笼底。趁着今日阳光正好,我从箱底起出盒子打开。
玉盒里是一张叠起的纸条。
抚摸着冰凉光滑的盒身,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里面那张叠起的纸条。我将他送我的海东青玉佩也放入其中,关上了玉盒。
有些答案,或许不知道更好。
地上响起了石子砸地的声音,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阿兄,别趴墙头了,下来吧。”
可是这次我猜错了
回廊尽头,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我讶然抬头,只见耶律隆庆一身墨绿色锦袍,腰束金带,竟是从院门处堂堂正正地走了进来
“晨起没在宴会中看到你”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目光在我脸上仔细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担心你昨晚喝醉了,特意来看看你。”
我一时有些愣怔,这小破孩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按照他以前的性子不嘲笑就算是大发慈悲了。
我正想出口反驳他,抬头看他时,突然发现他变得有些陌生。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的侧脸。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庞轮廓锋利,下颌线绷得紧直。数年军中的历练,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跳脱,沉淀下青年将军的刚毅与英气。肩膀宽阔,身姿挺拔如白杨。
竟有点好看......
“怎么酒把脑袋喝昏了么,人呆呆的.......”耶律隆庆凑近看我,用双手捏了捏我的脸,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味。我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得了,刚想夸他,还是这der模样。
“你不在宫里陪你皇兄应付宾客,偷偷跑出来,就不怕你那些宗室叔伯们把他灌得酩酊大醉,让他今晚入不了洞房?”我没好气道。
“看完你就回去了,要一起去么”
耶律隆庆向我伸出了手,我迟疑了会没去牵,而是把桌上的玉盒放到他的手心,让他转交给耶律隆绪。
耶律隆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盒,又猛地抬头看我,眉头紧紧锁起,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甚至有一丝被点燃的怒火。
“阿鸢你是酒吃醉了么,今天皇兄成亲,你送他玉盒?”
“哎呀,不是”我心烦意乱,急于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用力将玉盒往他怀里推去,“你别误会。你把这个交还给他就行了”
我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喊:“你等我会,我换身衣服就和你一道入宫......”
声音消散在风里,而我的人已逃入了内室,只留下耶律隆庆独自站在院中,手里捧着玉盒,面色复杂地望着我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