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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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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花街的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酒渍与脂粉香。早起做活的秃们抱着浆洗的衣物匆匆穿行,偶尔搀扶几个醉醺醺的客人踉跄离开。妓夫太郎踢开脚边空了的酒壶,金属滚动声惊起一只瘦猫,窜进了巷子深处。
“妓夫太郎,”枫忽然开口,如玉般的手指拢在袖中,“这里最好的花街是哪里?就是……老板不会强迫游女的店。”
妓夫太郎的脊背僵了一瞬。
他喉咙里滚出半声嘶哑的笑,像是被砂纸磨过:“哪家店,不都是个笼子吗?”话音落下时,他下意识用指甲抠住手臂的旧伤——那里结着痂,又被他一次次撕开。他本想多说点什么,可所有字句都卡在胸腔里,化作一团酸涩的硬块。
枫望着远处时任屋的檐角灯笼,叹了口气。她早知道答案,却仍忍不住问,仿佛这样就能给绝望镀一层自欺欺人的光。
“啊,这样啊……”枫踢了踢积雪,碎冰沾湿了鞋,“不过是不是时任屋最喜欢培养高雅艺伎?当下的选择,好像只有这个最不错了。”
妓夫太郎猛地转过头。
杂乱的发丝间,他淡蓝色的眸子颤了颤,像冰层下突然涌动的暗流。他盯着枫被晨霜染白的眉毛。
“艺伎啊……”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雪落在枫佝偻的肩头,妓夫太郎下意识伸手想拂去,却在即将触碰时蜷起手指。他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任由那句未能出口的“别做梦了”化作白雾,消散在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风雪里。
走到时任屋门口,枫对妓夫太郎一笑,“我以后可能要在这里工作了,你先回去照顾小梅吧。”指了指妓夫太郎手中的面“再不吃会凉的。”
妓夫太郎好像要说什么,但枫很快就堵住了他的嘴道“放心我认识路,现在人多了,没事的,相信我。”
听到这,妓夫太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若有若无地看了枫一眼,提着面弯着腰离开了,走的时候镰刀下垂在地面,发出与雪撞击的沙沙声。
“你好,我想找时任屋的老板。”
秃见来人相貌不凡,就将她请进了高档的包厢。
不一会儿,老板娘推门进来,视线从下到上的扫视了一遍女孩,在看到女孩干净甜美的脸庞时目光顿了一下。
“说吧,你的目的。”老板娘的金烟杆在桌面点了点,吐出一口烟雾来。
枫被烟呛到了,咳嗽了几声。
老板娘还从来没见过花街有如此娇嫩的女孩,见对方不喜欢烟味,便把烟杆放到一边,道“是贵族家的小姐来花街寻乐子吗?”
“不不,您误会了,我想在这里学艺,我会支付学费的!”枫将头贴向地面,向老板娘表示敬意。
“我们店虽然能教,但是总不能让外人进进出出,云龙混杂的,出什么问题谁来负责。”
“按您的意思是......”
老板娘犀利的眼光依旧在打量枫的样貌体态。
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抬起头”老板娘将少女的下巴抬起,仔细观察了少女的瞳孔。如果能把此女培养起来的话,定能成为花街最有名的花魁。
尤其是她的眼睛,那么的纯粹,那么的清澈.....
“你必须呆在我们时任屋,做乐汐花魁身边的秃,我会给你安排课程,你必须要卖身给我。”
枫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卖身的,我想做艺伎。”
老板娘深深看了少女一眼,虽然说是可以让人付钱学习技艺的,但是倘若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被京极屋,荻本屋挖去了岂不是大亏?
不过,她还真是舍不得这样一张脸蛋啊,思及此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先应下来,签个条约,到时候人一生病要治的话,说话权不就在她手上了嘛。
她装作纠结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们时任屋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不过你得签个条约。”
“什么条约?”
“学成之后必须在时任屋担当艺伎。当然,你要是遵守这个条约,我们的学费可以少一半,怎么样?”
枫心动了,本来就是这家店环境最好,还能包吃包住,虽然得一边打工一边学艺,但她又不是卖身在这里了,被欺负了也是可以直接走人的。
“成交!”
于是,枫正式入职时任屋,成为了乐汐花魁身边的秃。
暮色沉沉,罗生门河畔的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在枯苇间呜咽。妓夫太郎斜倚在斑驳的墙垣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刀上的凹痕。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受惊的小鹿踏破薄冰。
"妓夫太郎?!"
他抬头时,枫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面前。少女双颊泛着奔跑后的潮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霜花,胸口剧烈起伏着,呵出的白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是在等我吗?"她眼睛亮得惊人,"你真好!"
妓夫太郎别过脸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没等你。"他踢开脚边的碎冰,"只是歇脚。"
暮色中枫的肩头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她攥紧袖口,望向逐渐被靛蓝吞噬的天际线,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像只察觉到危险的幼兽,连发梢都透着强撑的勇气。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小梅第一次独自去采药时也是这般神情。
"喂。"鬼使神差地,他拽住了她飘飞的袖角。粗粝的指尖隔着布料触到少女纤细的手腕,又像被烫到般松了松力道,"...送你一程。"
枫的瞳孔倏地扩大。河面的冰层在此刻发出细微的迸裂声,夕阳的余晖突然变得具象化——它们流淌在她骤然滚落的泪珠里,融化在他骤然收紧的指节间。
"妓夫太郎你人真好。"带着鼻音的感叹,轻得像柳絮拂过伤疤。
所有准备好的讥诮都凝固在舌尖。他怔怔望着这个会为一句谎言流泪的傻姑娘,某种陌生的温度从相触的衣料蔓延至心脏。
远处时任屋的灯笼次第亮起,而他在渐浓的夜色中恍惚意识到:此刻掌心的重量,比刀柄更让人战栗。
"怎么那么好满足啊..."他嘟囔着,却把她的袖子攥得更紧了些。
"喂!夸你还不高兴!"
橙红色的光晕里,两个影子在冰面上交融。他刻意落后半步,让少女的发梢扫过自己的脖颈。结冰的河床折射出细碎金芒,仿佛神明终于垂怜,将两颗流浪的星辰缀在了同一片衣角上。
远处秃们点起了驱邪的火把,而他们正走过燃烧的暮色,像走过一个不敢宣之于口的温柔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