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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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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皎呆立在原地,被来人惊住,没有做声。
来人也不曾在意,只是垂眸扫过她裙角的赤红。
“你受伤了?”他问。
芸皎这才被话语惊醒。
血色从左肩染衣而下,一路趟过来路。方才还可堪堪忍受的痛楚自他开口问过后忽然变得更加疼痛。但来人陌生,不知是敌是友,于是芸皎继续沉默,警惕的盯着他。
那人也不在意,静看了一会儿她疼得颤抖的眼睫,忽然伸手一探,指尖直直覆上她的伤处。
芸皎猛然一惊,身体直觉般向后闪去,却早已闪躲不开。霎时,血珠透过衣衫静静晕染在他的指尖,仿佛宣纸上荡开的浓墨,让人心下不安。
“你,你做什么?”芸皎连退三步,皱起眉苍白着脸色问他。
那人却没有回话,只是垂眸盯着指尖上的血。随后鸦羽般的睫毛颤动,抬起浓黑的眼珠望着她。
芸皎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心头一麻。可随即,压在周身剧烈的疼痛猛然褪去,肩上的伤处以极快的速度愈合,随后就连疤痕都消失不见。
“好了。”那人淡淡望她一眼,却不多说一句话,只扭头走了。
芸皎呆立在原地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给自己治伤,于是面色一红,急忙朝他追了上去。
“那个,方才谢谢你。”她小心翼翼的望着他:“没想到你是来帮我的,我刚刚态度不好,对不起啊。”
那人没有回话,只侧身淡淡扫了她一眼。
却对她的跟随不置可否。
芸皎抿了抿唇,扫了眼四周。
这里不知是何处地界,周围一片空茫,既不像归墟幽暗诡谲,也不似天界灵气涌动。
吃了妖兽的教训之后,芸皎不敢再独身一人四处乱走,更何况此时,她的神力仍没恢复。
于是眼前的男人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她的同行者。
芸皎偷偷看他一看。男人通身雪白,浓黑的长发四散,气质空明又冷淡,比她常日所见的仙君更加冷清,就像身旁静绽的白莲,遗世而独立。
明明是奇怪又陌生的人,她却对他生不起防备。在他周围,她杂乱的心绪一扫而净,心跳渐渐平稳,就连身体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好像被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包裹住般。
这样想着,芸皎便坚定了跟着他的念头。
“我刚刚来这里时,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妖兽跟着,然后就被偷袭受了伤。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没想到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位仙君,你也是来归墟找东西的吗?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芸皎四处看了看,此地不辨东南西北。穹顶也没有烈阳垂照,却四周萦绕着柔和的白光,好像洞天福地之所。
但是最关键的是,她在这里走了不短的时日,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不由得焦虑起来,于是再次开口问道:“我看你方才治我伤时动用了术法,恕我冒昧,阁下的神力还可以使用吗?我自从来到这里…就好像被封了神髓,一点法力都用不出来了……”
然而,她问了那么多话,那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般,不予理会。
芸皎抿了抿嘴,停住了脚步。那人好似不曾察觉,也不在乎她是跟或不跟,只是依旧向前走去。
终于还是芸皎坚持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喂!你到底要去哪?”
她有些生气,三两步跑着追上了他。
“如果你是要找出去的路的话,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没用的,我之前在这里走了很长时间,可是就连方向都辨别不清。”
就在这时,那人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这里没有出口。”
芸皎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时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心下顿时一慌。
“你,你是这里的人?”
他不是外面的仙君,而是本就属于归墟?
是了,外面的仙君哪有他这般气质与样貌。仿佛冷淡与秾丽混做一处,美丽的要叫人窒息。
“你为什么来这里?”他这时开口。
芸皎纠结着面色,不愿与他多说。但萦绕在他周围的那种令她安心的感觉始终没有消散,于是她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口回道:“我来这里是寻流火蛛的。”
流火蛛只长在归墟,芸皎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不定,询问眼前之人,还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线索呢?
男人听得此话,却冷淡的扭过了头:“归墟位于仙凡交界之处,混沌之气充盈,魔物滋生,身为神躯,你不该来这种地方。”
“为何?”芸皎诧异。
那人指尖向前一点,霎时空气扭动,白雾从中分离扭曲,如同活了过来,幻化成一具又一具看不清晰的影子,疯狂叫嚷着向芸皎奔来。然而,却通通在靠近她时被挥手打散。
芸皎惊了一惊,失色道:“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恶念,欲念。妖邪魂灵生来无色无形,而你的神躯,是他们最想挤占的养料。”
芸皎心惊胆战。怪不得她一入归墟便被妖邪追踪,原来他们是对自己的身体垂涎。
既然如此,那身边这人呢?
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什么对这里了解如此深入?
芸皎想要张口问他,却又心下犹豫,于是改口道:“那我怎样才能离开?”
“离开?”
那人摇了摇头。
“这里是西海崖底,三清之所,不在三界五行之中。你能误入此地,估计是偶然听得梵铃,被封印念力误牵…”说罢,他沉默了一会。
随后说道:“要想离开,只能静待时机。”
“时机?”芸皎有些急迫,因为下个月便是父君征战的日期,她若不能在那时回去,又该如何将流火蛛丝交于他的手中?于是她问:“那需要多久呢?”
那人望着她:“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
芸皎沉默。短则三个月。
也就是说,下月征战之期,她是如何都赶不上了?
她不甘的询问到:“就没有别的方法吗?”
那人面无表情:“没有。”
芸皎不信邪。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他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但是不尝试一番,又怎么知道?
“就算没有办法,也必须要尝试一番。”随后,她扫向周围,皱了皱眉:“既然如此,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使不出术法?”
神力消失,就算她想努力,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那人依旧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山水灵气的滋养,术法没有媒介,自然施展不通。”
芸皎听不懂他的话,想到他为自己治伤的手法,不由得开口问道:“那为何你可以?”
那人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走向白莲,伸出指尖,淡淡拂过绽放的花瓣。方才还盛放的莲花忽然闭合,四周的白光随着它的闭合也一瞬间消弭起来,徒然转暗。
芸皎眼前一黑,就见雾气涌动。方才向她扑来的幻影卷土重来,她下意识用神力驱散,却忘记神力早已消失,千钧一发之际,男人挡在她的身前,抬手一打,陌生的术法将恶灵打散。
雾气越加浓重,四面八方都凝聚成幻影。男子唇色淡漠,面上泛出清浅的苍白,他阖目而坐,指尖向着白莲轻轻一点,霎时,莹润的光华四处流转,他腾空而起、青丝四散,像是垂目在菩提树下的神祇,却挥散出冷然的圣洁。
一时间,周围邪魔如雪融般消散。然后那纯净的灵力以他为中心荡开,仿若梵钟一响,让芸皎心脏轻跳。
芸皎周身被灵力萦绕,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她抬眼看向那人,他乌黑的眸色平如静湖,一时间,竟叫她生出难以靠近之感。
一切止息过后,男子才看向芸皎。
神女仿佛被方才的幻影所扰,流露出少见的狼狈来。她睫毛颤动,似有话要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先随我来吧。”他道。
两人于是便从莲花处离开,向着东一路走去。
“神女自外界而来,恐怕不知此地情况。这里是归墟与幽冥的相接之处,处在西海之濒,封着两地邪魔,每日皆需涤除恶念,巩固结界。方才所做便是如此。”
芸皎一愣:“这么说,这里竟系关三界安稳?”
她向四周看去,白雾浅淡,空气平和。如此重要之地,竟然只有一人看守。
她不由得凝眉。
说到险要之地,人人皆知九域幻境,每年天界都会派遣重兵看守,芸皎的父君便常在那里抵御邪魔,维护三界和平。
可是西海这里……
芸皎有些难以相信他的话,开口问道:“这千百年来,都是你一人在此?”
“自然。”
两人说着,那人便将她引至一处。
离了白莲笼罩,这里同寻常野外并无区别。分明是海底,却并无一个活物。因此,她面前的一处草屋显得分外违和。
那人熟稔的推门而入:“此地空旷,灵气稀薄,你在这里与凡人没什么两样,若是有什么需要……不进来吗?”
芸皎抿唇,随着他一同进屋。
屋内意外的整洁,只有靠内的床和一个案桌。芸皎自幼锦衣玉食,从未来过如此窘迫的地方,一时间竟然难以落脚。
那人察觉到她的局促,顺着她的目光扫向案几。随即,他向空中一点,清雅的蒲团瞬时显现。
“请坐。”
芸皎面露难色:“我,我还不累。你身上是有什么储物法器之类的东西吗?怎么能凭空变出来……”
那人抬眼一顿,旋即问道:“储物法器?”
随后他扫向眼前陈设,平淡的说道:“不是。这些东西是我造出来的。”
芸皎一愣:“造出来?”
男人淡笑:“不过是法术幻化而成,神女为何奇怪?”
芸皎听得此言,更觉诧异。
仙法幻化于神仙来说,自然是信手拈来。可此地一片空寂,就连她的神力都使不出来,为何那男子还能随心所欲幻化物品?
更何况……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吐槽:既然有如此能力,为何幻化的东西这么简陋粗鄙……
三日匆匆而过。
这几天,虽然男子说过此地没有出口,但芸皎仍不肯放弃,一直试图四处探查。
到了今日,许是探查的累了,她终于放弃了外出。
男子见她面色苍白、状态不佳,开口询问:“可是有什么需要?”
芸皎这才犹豫着开口:“我…我想沐浴,你可不可以…”
男子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此时芸皎早已神力尽失,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在此间呆了太久,早已不清楚凡人的生活。
“这点小事,你以后可以直接告诉我。”
芸皎垂下眼。这几日里,她每夜都是在外半睡半醒的度过。离了神力的加持,身上的不适到达了极点,从未体会过的怠倦让她无所适从。可是她不愿意轻易像本就不熟的人救助,这次也是终于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才勉强开口。
她勉力笑了笑:“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算不上麻烦。”
他抬手变化出浴桶,里面水汽蒸腾,随后向芸皎点了点头,出了屋子。
芸皎红着脸关了房门,向前打量一眼,觉得十分窘迫。她从前沐浴,向来都是在神殿宽大的灵池中,还需以二十几中花瓣浸泡,配上各式香膏的。而眼前这个实在是…
更何况,这里还是男子居住的地方。
然而落到此方境地,实在是自己自作自受,如今后悔也不行了。
她红着脸咬了咬牙,随后脱衣踏了进去。
浴桶没有想象中狭隘,虽然比不上从前,但也仍然可以忍受。
在浴水温暖的包围下,她疲累了三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紧张的神经也逐渐舒缓。
第四日了。计算着时间,她心里默默懊恼。她努力过了,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真如那男子所说,自己怕是短时间出不去了。
想到这里,她焦急的心境不得不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焦虑也没有用处,还是要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度过才好。
说起来,自己来了这么多天,居然还没有问过那男子的姓名。
他是什么身份呢?为何会独自一人守在这无人之境?又为何可以在这没有灵力的寂寥之地幻化物品?
还有,这个地方,如果真想他说的那般紧要,为何自己又从未听说过?
想着想着,却没什么思绪,于是她神思渐渐混沌。
紧张的心弦开始放松,身体的疲惫反而占了上风,她阖了双眼,渐渐向水下沉去。
许久,男子轻轻扣了扣木门:“神女?”
他静等了一会,发现屋里没有动静。于是又敲了敲。
这样反复三次后,才皱了眉头。他闭上眼睛,轻道一声:“失礼了。”于是闭上眼睛,推开木门,踏进屋内。
他凭借着记忆走到了浴桶跟前,抬手稍显犹豫的向前探了探。
触手一片温软。
他迅速撤了手。
芸皎此时睡的正深,脑袋一点一点,正要浸进水里,又如何能回答他?
于是他过了一会,还是犹豫着又抬起了手。
这次,碰到了她湿漉漉的长发。
他的指尖顺着长发,缓缓探到芸皎的面容,一不小心戳中了她柔软的嘴唇。他的指尖稍顿,随后继续向旁探去,终于探到她沉静的呼吸。
原来是睡着了。
他轻轻扶正的芸皎的脑袋,又向下沾了沾水。水温渐渐冷却,在这里睡着,恐怕不日就会风寒。
可是叫醒她?让她醒来面对贸然进屋的自己,又太过于尴尬。
三日间,他已经看出来眼前的人十分要强。她对他十分礼貌,又恪守着距离,就连沐浴这种小事,也是犹豫了很久,直到他询问才肯简短提及。
这样的人,恐怕遇到这样的境况,心里会很不舒服。
于是他拂过木桶,又原路退了回去。
芸皎睡的沉沉,直到夜幕才缓缓苏醒。她睁开眼迷蒙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竟在浴桶里睡着了!
她大惊失色,赶忙起身,换上一旁备好的干净衣物。
她换洗完毕,看着屋内的陈设,一时间心中坎坷。
懊恼于自己的疏忽,又想着门口的男子。
他是否进来过?要是没有进来,那岂不是在门口呆了一天?要是进来了,又有没有看到,看到———
实在失礼。
一旁,浴桶仍泛上层层热气。她往日向来在恒温的水池中沐浴,对这异样的温度没放在心上,只心下紧张的打开门。男子果然坐在门口,见她看门,还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暮夜十分,就连白莲的光泽也黯淡许多。他起了篝火,在门外席地而坐。火光跳跃不停,映着他的脸半明半暗,三日前所见的空寂仿若被暖光驱散,叫他看上去好靠近了一点。
芸皎恍惚了一阵,才抬腿向他走进。
想起方才的情况,她红了脸:“那个……”
对方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方才从白莲处回来,敲门听你不应,想着许是不方便,才在这里坐了一会。”
他看着芸皎不好意思的神情,面色无改的道:“要来坐吗?”
芸皎心下微松,她点了点头,看着地面犹豫了一会,然后在他身旁跪坐了下来,才回到:“麻烦你了,占用了你屋子这么长时间。”
“无事。”
男子看过来,见到芸皎拘谨的神情,静默了良久,才说道:“神女不必太过拘束。此处许久未有人来,我若有疏漏之处,直接明说便好。”
芸皎一愣,面对他的善意,略有拘谨的抿唇笑笑。
良久才道:“不麻烦你就好。”
说罢,她仿佛想起什么,心下忽有些尴尬:“抱歉。那个…我忽然想到,还不知仙君如何称呼?”
“你唤我卿莲便可。”
莲?芸皎好奇,一个男子,名字居然唤做莲吗?
“卿莲?真好听的名字。我叫芸皎,此后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两人说罢,才算是勉强熟悉起来。芸皎道:“你方才说此处许久无人,那这么长时间……你…不觉得无聊吗?”
卿莲凝视着火堆,面容平淡,听完她的话不甚在意:“自有意识以来便是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他的眸光澄澈,气质也确实如那株白莲一样明净,却叫芸皎蹙眉。
“守护封印是三界大事,此地若如卿莲所说,那也绝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为何不将这里上报天界,叫天兵天将前来驻守?”
卿莲却摇了摇头:“非我不想,而是不能。我真身于此,不能离开太远,何况白莲乃天地幻化而生,净守邪地,也是我的修行。”
芸皎一愣。他的真身竟然便是那株白莲,怪不得千百年间从未离开。
想即此,她又觉得心下寂然。白莲生于此地、长于此地,日夜守归墟,功德满溢,让他修成神格、生而知之。
然而如此漫长枯寂的时光,他却只能独自熬过。
即使责任如此,也太过寂寞。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那卿莲日后或许可以轻松些了。”
芸皎看着他道:“待我离了此地,定然将此处告知父君。到时天上神君同守封印,或许……你也可以去外界看看。”
卿莲被她说的一愣,他垂眸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在此地早已习惯,倘若离开,恐怕无所适从。”
“这有什么?”芸皎盯着他被映照的面目,心下有些惋惜,语气也表露出来:“外界虽繁杂,却也比此地好上许多。若有朝一日你能出去,也可来找我。你……也无需怕麻烦我。”
卿莲看看略显苍白的指尖,随后抬眼看向身旁的芸皎。神女跪坐在身侧,看着他的目光仿佛要被火光融化,显露出一丝超出她竭力维持的端庄之外的轻快,模样与情态都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生动。
漫长孤寂的时光里,她或许是第一个来到这里和他说话交谈的人。
他于是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