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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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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陷落以后,四周重归虚无。
微末之处,点点细碎的神力逐渐聚集,被微风托起,拼凑成泛着微光的小小银河,自她的额间涌入。
属于玉妍公主的神力,渡向一身被剜离的筋骨。金光隐在玉肌之下,被褫夺的神躯渐渐恢复。
芸皎却呆愣愣坐在原地。
直到忽然,上空幽暗晦色之中,涌入七彩的光华。
天上,上神之令犹如彩虹,萦绕在她的周身。
耳边,是他冷淡的音色。
“罪人玉妍,你心思歹毒,暗害他人还不知悔改,合该幽闭西海万万年来偿还己过。而今念你将功赎罪,且功大于过,便恩授你重归神位,望你以后恪守本分,切勿再犯。”
听得此话,芸皎呆滞的目光微微转动。她抬头,发现就连张口说话都如此艰难,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问:“何为将功?”
那上神便自华光中走来。
他的神态依然淡漠,眼中却有欣慰赞许之意。
芸皎听见他说:
以身为饵,引圣莲之躯甘愿赴死,净涤魔窟之功。
16.
一个拙劣的剧本,一场自圆其说的算计。
我再睁开眼时,已躺在寝宫的床上。身旁清瑶见到我醒来,面露喜色,忙问我的情况。
我有些呆滞的移开视线,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一切搅成一团乱麻,让人无从说起。
我最终回她:“还好。”
是啊,还好。
我的身份恢复了,我的神力也充盈周身,此时的我,比起先前那样的羸弱之躯,好了不知道多少。
可是,心却犹如破了个口子,有无数的冷风争先恐后的灌进胸膛。
身旁,是父君的魂玉,它安安静静的放在枕边,散发着曾经让我无比安心的清润光华。
可是我却忽然崩溃了。
原来人崩溃时,是很难流泪的。因为我现在就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仿佛动一下身体,心脏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消失的魂玉,被拿去当做我入局的筹码。
死去的那人,被利用作为拯救天下的工具。
我茫然的看着清瑶,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如此着急。
我又怎么配悲伤呢?
是我害了他,是我让他死在自己面前了。
他死了!再也不会对着你笑,不会带来伤药话本,不会用那双眼睛看着你了!
不管是现在,还是一千年前!
为什么没有认出他?
为什么忘了他?!
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我闭上眼,干脆让自己沉在无边黑广的识海里。
那里,无数的记忆碎片奔涌而来,缓缓拼就,如一锦流光溢彩的美缎。
是初见,在西海。
……
芸皎趴在云朵上,缓缓降落。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域。
此时天光美丽,羲和上神正兢兢业业的将每分阳光洒满人间。
西海位于天界和人间的交汇之处,它的最边陲,无数海水流到世界的尽头,便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顺着海水而下,便是一切终焉之地,归墟。
在这里,天地翻转,阴阳归一,仙气与浊气混杂成一片,散成一片薄雾。
这种地方,最易出仙兽灵药,孕生万物。
芸皎来此,是为了捉一种只在西海出没、极其罕见的蜘蛛——流火蛛。
民间喜蛛以针巧为长,西海的流火蛛亦是如此。但上界之物,与凡界终究不同,流火蛛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圣蛛,所吐之丝,细如发丝,偏又极其坚韧,水火不侵。身穿流火丝所织之物,能御险克敌,抵挡术法,甚至在仙魔战场上保住一命。
芸皎的父君成昆帝君常年征战,御三界克万魔,倘若有流火丝衔成的盔甲,定能无往不利。
此外…她还有一些私心。
她想亲取一些流火丝,给她喜爱的仙君织就一个剑穗。
那仙君天赋极高,使起剑来行云流水,他在成昆麾下,已被她的父君看中,委以重任。
她与他在小阙山相识,又重逢于成昆帝殿,芸皎第二次见到他时,他已跟随在她的父君身后,作为副将共同议事。
芸皎能看出父君对他的欣赏,于是便与有荣焉,隐隐期盼着未来的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只是心情越发雀跃,在闲暇无事时,常常装作不经意般偷偷看他,观察他的神态,他的风姿,他淡薄的眸光和简短的言语。
下个月,他便要随父君共入战场。为父君寻找流火蛛一事早已在她心头放了许久,而他……也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动身前往归墟。
她想要他征战时带着她做的剑穗,就好像是在无人知晓时,偷偷占有了他的一部分。这样隐秘的渴望一时间甚至压过了护佑父君的念头。
芸皎便这样心怀着激动与忐忑,驾云来到了西海。
初入此境,一片昏暗。她未察觉不对,只满心欢喜的四处游荡。
归墟遍地黑土,白日无光,她持着锦囊中的夜明珠,如同闯进暗夜的萤火,孤莽又无畏。
等她意识到自己使不出神力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混沌之地邪气滋生,芸皎的珠光早已吸引了暗处蠢蠢欲动的妖魔。她无知无觉,如同新奇的孩童探索周边,不知危险悄悄临近。
巨大的黑掌从上方一拍而下,芸皎反应极快,迅速闪身躲避。遮天蔽日的妖身从茫茫白雾中显露,如同一座小山,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芸皎脸色一白,抬起指尖将要结印,才终于发现身畔神力所剩无几。她来不及慌神,巨兽的攻击接踵而至,于是连连闪躲,靠着先天的直觉避开要害。
然而方才逃脱,身后杀气又至。那是两头暗中窥伺的堕魔,见她狼狈,瞬间出手偷袭。
芸皎咬着牙反身一旋,堪堪避开要害,却终究被击中了身体,直撞在一旁的山崖间。
妖兽与堕魔眼泛红光,嘴上咆哮着未知的语言,极速向她袭来。芸皎咬着唇眸光颤抖,身上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面对着滔天的妖气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铃音一响。
那声音从身侧传来,又好像传在天地之间,犹如梵音般净美空灵,亦如古琴空响、灵泉撞石,仿佛涤净万千烦忧。
芸皎睁开眼睛。
一别归墟黑草遍地的原野,视野中天地一色,仿佛两面对撞的明镜,呈现出空寂的幽蓝。
身旁,妖兽邪魔俱没了身影。
她忍着痛,缓缓起身。鲜红的血迹向下洒落,融入一片水色。
仿佛在海面上行走,天地悠悠,方向不明。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远处微光闪烁。
那是一株净莲,长在沧海之中,比雪还要白净,呈现出几乎透明的浅淡颜色。
“你是谁?”
她悚然一惊。
扭过头去,一人墨发白衣,赤足而立。
面色是无暇的玉,唇如淡色花蕊。
那人望着她,眸光透出空洞而虚无的光。
看的人心头一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