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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休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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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岁宁抬头,漫天火光萦在身后,身形纤纤,面容皎皎,如水的眸子晶亮如星。
“东宫走水了,殿下还有闲工夫盯着我?”
“孤命人放的。”楚辛珏高高在上,神情自若。
“……”宣岁宁一时语塞,扶着膝盖起身,不自觉地往前踉跄了一步。
楚辛珏立马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月白衣袖曳出一息清冽沉香。
宣岁宁默了下,将绣帕递到他面前,“沈小姐的死有蹊跷。”
楚辛珏长身玉立,岿然不动,“那又如何?”
沈家早前就有意攀附东宫,若是寻常投靠也就罢了,偏偏生出了别的心思。在此次宫宴上,沈氏女频频出事,直指东宫,没有蹊跷可能吗?
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无动于衷的模样,叫宣岁宁心生寒意。
“在你眼中,他人皆是蝼蚁,生死不足一提?”
“你也出身绮罗,何必大义凛然地质问孤?真当那权力之巅是金雕玉砌?岂不知全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楚辛珏玉颜神肃,语气冷然。
熊火烈烈,顷刻间吞没所有,燎起的生烟熏得人目鼻呛刺。
“所以,在这宫墙之内,真相不重要,真情也不重要,那还有什么重要?”宣岁宁眸色淡淡,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愤然和透寒。
楚辛珏定定地看着她,平静道:“必要的才是重要的,无谓的仁慈只会害人害己。”
宣岁宁眉间阴云萦绕,抬手将绣帕扬入火中,瞬间湮灭殆尽,喃喃道:“在我这里,活着最重要,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
她欲走,楚辛珏冷声道:“今日起,东宫将会陷入无尽寒夜,孤允你自由。”
他从袖中抽出一纸休书递给宣岁宁。
她长睫阖动,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怔怔接过。
“薛氏凝月与楚辛珏婚约作废?”草书张狂,龙飞凤舞,一看便知所书之人是何等的恣意不羁,宣岁宁挑眉扬声问:“御赐婚约你说作废就作废?哪有休书写得这般敷衍?”
这般儿戏,又在玩什么把戏?
“那是他们的规矩,在孤这里,你从不是孤的妻,眼下你已然没有利用价值,留你做甚?”楚辛珏眸光幽幽,不着一丝暖色。
火势越来越弱,棺木燃烧殆尽,只剩一滩死灰。
“好,感谢殿下不杀之恩。”宣岁宁将和离书放进腰间,虽摸不准他的真实意图,但有了这封加盖太子印信的和离书,想来薛老太君也不好再为难她。
楚辛珏见她面色如常,眉间似乎轻快不少,挑眉问:“你很开心?”
宣岁宁立马敛眉,水眸轻眨道:“没有。”
这时,飞白带着几位黑衣人过来,“殿下,我这就带人将沈氏尸身暗中运回沈家。”
楚辛珏颔首,交代了句:“若沈卫尉不安分,不必理会。”
宣岁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将沈惜君装进黑色布袋,扛在肩上,擦着夜色利落离去。
“这倒不像你的行事风格。”他向来冷漠无情,怎会给别人体面。
楚辛珏冷笑,“你才当几日太子妃,就自以为很了解孤?”
“沈氏女还不配焚在东宫,你也一样。”他低音清沉,“今夜子时,孤会命人送你出宫,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太子妃薛凝月。”
“你是要?”
“太子妃不堪受辱,纵火焚尸,与昔日好姐妹沈氏共赴黄泉。”楚辛珏面不改色道。
宣岁宁呼吸一窒,她就知道他绝不会那么好心,但这么歹毒是她没想到的。美其名是放她自由,实际是要利用她的“死”大做文章。
“你……当真是好算计!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宣岁宁扬声质问。
楚辛珏再次冷笑,“你只管去好了,看看是孤的箭快还是你的脚快。”
“……卑鄙!”无耻!!
“孤饶你一命已是开恩,相信以你的聪明定不会让孤为难。”楚辛珏语意森森,挥袖弹去衣袍上不小心沾染到的黢黑烟灰。
宣岁宁虽不耻他的行为,但心里一合计,觉得这样甚好,薛凝月的名声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等太子妃薨逝的消息传出去,她就再也不用披着这张面皮顶着这个名字受困东宫了。
想通后,她顿感轻松,神情舒缓不少,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那就劳烦太子殿下了,从此山高水远,你我不复相见。”
楚辛珏眼尾轻挑,意味深长道:“也别高兴得太早。”
最后一丝余火消散,阖宫上下笼罩在一片昏黄中,宫灯摇曳,却照不见眼前人绝色的面容。
“咚——”
一声巨大的撞门声响彻东宫,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撞门声不绝于耳。
楚辛珏蹙眉,这次,倒来得比他想象中的早。
宣岁宁也是眉心紧锁,心里立下惴惴不安,还没得意片刻,这不好的事情又找上门来了。
她盯着摇摇欲坠即将要被撞开的朱漆大门,又将目光挪到楚辛珏身上,面色凝重。
楚辛珏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先回朝回殿,不管发生什么计划如常。”
宣岁宁眼皮跳得厉害,离开前难得恭顺地拂了拂身,“殿下保重。”
亥时三刻,宣岁宁在朝回殿等得坐立难安。
“小姐,听说殿下被皇后的人带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青葙也焦躁不安。
宣岁宁抿唇,眸中漆色郁郁,“不好说,希望不会影响我们出宫。”
飞白一身黑衣从门外踱来,低声问:“你们可准备好了?”
宣岁宁点了点头,二人一人背着一个包袱跟在飞白后头,趁着夜色从后门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青布马车。
“我不便露面,唐雨会护送你们出宫,一路走好。”飞白神情严肃,与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截然不同。
宣岁宁看着他问:“可是太子殿下出了状况?”
飞白点了点头,拧眉道:“殿下这次恐怕又得伤筋动骨了。”
闻言,宣岁宁心情没有想象中的愉悦,眉间多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戚意。
“保重。”她放下车帘,缩入车中。
唐雨挥动长鞭驱车疾驰,木辙碾在青石宫道上,吱嘎作响。
夜风拂帘,吹散了宣岁宁额角秀发,她长睫微阖,叹道:“但愿此行顺利。”
青葙绞着手中绣帕,忧色道:“小姐,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恐怕……”
宣岁宁眼神制止她,“要说好话,不说不吉利的。”
青葙还没来得及点头,马车骤停,她“啊”的一声扑到宣岁宁膝上,颠得二人抱在一块。
宣岁宁扶着磕在案桌上的腰,吃痛道:“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唐雨,发生何事了?”青葙挪到门帘处问,好久不见回应,便撩开车帘。
“啊!”青葙又是一声惊呼,她捂住嘴,瞪大眼神,“小小小姐,他……他死了!”
宣岁宁连忙起身去瞧,只见唐雨口角渗血,面如死灰,胸口插着数支铁箭。
她颤抖着手摸上他脖颈间,“……没气了。”
二人面面相觑,跌坐在地。
“太子妃,请吧!”一队弓箭手围住马车,为首的带刀统领上前来大声呼道。
“谁派你们来的?”青葙将宣岁宁护到身后。
“这还需问吗?阖宫上下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谁能使唤得动我们殿前司?”
宣岁宁心沉渊底,冯皇后已罚她幽禁东宫,现下这般动静可是因为楚辛珏那边出了岔子?
“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统领睨着她,抬手下令:“将二人带走!太子妃有什么话还请与娘娘当面说吧。”
不待分辨,几人上前暴力将二人拖了下去,反翦着她们臂膀,粗鲁地拽着前行。
片刻后,二人被扔到皇宫东北角一间漆黑废旧偏殿里,门扉紧锁,门口守着重重侍卫。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没有立即诛杀我们,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先不要慌。”宣岁宁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
几息后,门外一阵动静,门锁松动,一盏宫灯刺破黑暗。
冯皇后一身藕色常服,幽幽地走了进去。宣岁宁看清来人后,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本宫老了,偏生你们都是些不安生的,折腾这大半宿也不让人安寝。”她坐上侍从端过来的梨木圈椅,又命人将殿中残烛都点上。
星火摇曳,柱间蜘蛛网在地上投出巨大密网,晃得宣岁宁透不过气。
冯皇后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匍匐在地的宣岁宁,“你比本宫有福气,至少得到了他楚家人的心。”
宣岁宁眉心跳动,她这句话从何而来?她继续一动不动地跪着,心中祈求不要再生事端。
“你心悦他吗?”冯皇后问。
宣岁宁心惊,立马缩成一团,她怎会心悦与他?一点都不悦。
“抬起头来,回答本宫。”冯皇后语气加重,冷意刺骨。
宣岁宁只好缓缓抬头,对上她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心中暗暗琢磨几番后,小心翼翼答:“太子殿下天潢贵胄,貌比春华,自叫天下女子心生仰慕,倾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