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江湖｜烟云破川》唐无田

49、回答我

　　和达回到王帐，漏夜从前线归来的东风还跪在案前。
　　他丢了一记眼神给东风：“居然有胆不配合云行调度，滚，别在这里碍眼。”

　　东风立即伏跪于地，也不走，咬着后槽牙哀恸道：“陛下！”
　　见和达不理，他再叫道：“主人！”

　　和达冷冷扫了地上的东风一眼。
　　东山已死，跟着他最久的只剩东风。
　　半晌，他丢给东风一道令牌：“带一万人支援云行，等你们拿下宜城、林城、赛音州、诺尔州，再来谈功劳。”

　　东风重重磕头，跪在地上后退，到王帐门前才站起身离开。

　　东风一出，有近侍便赶紧去伺候和达安寝。
　　甫一进帐，一方镇纸摔在地上，正好滚到近侍脚边。

　　近侍立刻安静跪下。
　　许久之后，和达出声言安寝，近侍方起身去伺候蒙拜帝洗漱睡觉。

　　别帐的烟云游全身力气殆尽，只觉得刚刚入睡，就听见有人在门口叫她起床。
　　她在叫喊声中渐渐醒转，外面的人重复说着：“陛下召见无忌县主……”

　　收拾齐整，烟云游被带到大营一处露天高台。
　　吴不工坠在围住烟云游的几个甲兵一旁，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和达在高台上方看新兵操练。
　　他看着那些那些新兵操练得不成样子，心情越发不好，脸色沉沉。

　　和达·莫昆登基后，较从前，故意将情绪外放一二，好叫那些臣子看得懂该如何行事。
　　当然，他也享受这些聪明人挖空心思讨好自己的感觉。

　　烟云游和吴不工被冷在高台之下，等了许久。
　　直到那边操练新兵的换了地方，和达的近侍方来传无忌县主。

　　他们两人近前，和达端出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
　　烟云游与吴不工躬身行礼——用的是江湖女儿的礼仪，而非朝臣。

　　烟云游遇人遇事思前想后是天性，和达晾她、此刻又神色不佳的，她便想，这蒙拜帝是对她昨晚礼数不满么，可能是，但不至于此。
　　烟云游又猜，是与云行有关么？

　　她一边琢磨一边抬眼去看这位蒙拜帝。
　　曷族人的长相与蒙拜大陆原住民大不相同，而和达·莫昆只有那双眸子显得稍微亲人一些，今天摆了一副余怒未消的威慑之态，叫人害怕。

　　那一眼，正好与打量她的和达眼神相撞。

　　烟云游抬头，大大方方再回视一眼，轻笑不语，只伸手指点一下身侧的吴不工。
　　吴不工骨子里有一股游侠浪客之气，说起话来不算周全客气。
　　他对蒙拜帝再抱拳：“陛下可是有云游嫂嫂先父的兵器给她一看？”

　　和达嗤笑，盯一眼身旁的近侍，再对烟云游道：“无忌随我来。”
　　说完他便带人走在前头。

　　烟云游与吴不工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暗藏的白眼，她无奈一笑，跟在蒙拜帝侍从后去。

　　到了蒙拜帝王帐，先前和达身边的近侍拦住吴不工，“先堰岳王神兵贵重，陛下只恩准无忌县主进去亲看。”他伸出的手劲力如铁，周身内力盈沛横转。吴不工被挡得退后一步，颇为惊讶，这内侍武功比归云楼遇到的，跟在皇帝身边叫东山的，不知高多少。

　　烟云游被隔在王帐门口，与吴不工对视一眼，安抚他没事，蒙拜帝此际不会和云行闹翻。
　　再说，她金刀在手，必要时也可拼上一拼。

　　继而淡定进帐。
　　和达坐在上首，瞪了她一眼：“寡人亲封的无忌县主，为何自己练这等哑巴功夫？是怕蒙拜国护不住你么？”

　　烟云游练了烟破川给的语动诀心法三四日，暂未明显改变，眼看这蒙拜帝老大不高兴，她咬牙中断这一轮修习。
　　遂开口回答：“练功之前，尚未接到陛下圣旨，请恕罪。”

　　选择题么，不一定必须要做的。

　　和达见她终于开口了，又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瞥得烟云游心里发凉。
　　思虑一瞬，她再度开口道：“陛下好似……好似没有初见时那般昂扬了？我还欠您的救命之恩未报，若需要效劳，您可直言。”

　　和达被烟云游的话勾起当时救她，在不山庄的记忆。
　　“您可直言”这种话，第二次从她嘴里说出来。
　　和达一哂，坐皇帝的位置，要光风霁月也要手起刀落，“直言”怕是不行了。

　　这么一打岔，他便也稍放下东风与云行相争的恼意。

　　蒙拜帝在上首又挂上一丝笑容，不复先前高台上的冷感威慑，他问烟云游：“无忌此前不言不语，练的是什么功？”
　　烟云游答道：“语动诀。”

　　蒙拜帝思索一阵说：“这功夫，倒没听过。你师承何处？”

　　这话把烟云游问着了，她并未继承原主云游练功的记忆，哪知道这功夫出自何处，便摇摇头：“两年前受伤伤了脑子，现在已记不清这功夫师从何处了。”

　　蒙拜帝对这门奇功很感兴趣，叫她施展出来看看。
　　烟云游见他兴致勃勃，怕不从又惹一身骚，本着这些小事顺着皇帝也没什么的想法，对蒙拜帝一拱手，喝声道：“起！”

　　蒙拜帝坐在案前，一动不动。

　　烟云游一口气噎在心里，大惊。
　　从前语动诀对烟破川都有半息之功——虽只是还没把《白刃剪草》练圆满的烟破川。
　　但今天，居然连蒙拜帝都控制不了了？

　　语动诀靠内力催动，难道是这一轮修习破功？把从前的根基也损毁了？

　　和达见烟云游喊了一声“起”后，他没感觉到所谓语动诀的奇特之处，便只当这是小姑娘花拳绣腿的耍着玩儿的功夫。

　　连和达自己都忘了，以他的深厚内力，这等靠内力催动的功夫，在他面前根本就施展不出。

　　只是烟云游突然脸色很不好，和达问道：“你施展完了？这是受伤了？”
　　烟云游苦笑，“似这一轮禁言没成，导致破功，不能给陛下展示了。”她抚下自己胸口，把略有滞涩的内息顺下去。

　　和达摆摆手，立在角落的侍卫捧上一个木盒到烟云游面前。

　　“那日从无忌镇来此，他们在路上抓了一群贼子，夺下此物。”

　　那日在水阁，作萧悲回身份的他遁走之际，拿了这名兵，本就是为了今日。

　　光风霁月的明面是和达·莫昆。
　　明君的名声自然来自诛杀奸邪，若没有奸邪，他便自己造一些。
　　所谓手起刀落的背面，是萧悲回。

　　话说完，侍卫翻开木盒盖子，赫然是周横灵交给她的那把黑伞。
　　烟云游果然惊讶感激一笑。

　　哪来的贼子，敢劫杀帝王仪仗的军队？
　　烟云游少皇家见识，没想到这一层。

　　烟云游拿着黑伞看，她那日在水阁并未细细查看这名兵，此时也辨不出真假。
　　不但辨不出真假，甚至不知道这黑伞机窍在哪里。

　　摆弄一会儿，上首的和达静悄悄的不言声，烟云游有些紧张。
　　语气说紧张，不如叫窘态。有点像前世去甲方客户汇报方案，把U盘丢在了人客户椅子正下方，会议室一众人众目睽睽下，她跪在地上冲人家屁股底下扒拉U盘也没人帮忙捡一下那种窘态。

　　怪尴尬的。
　　和达也察觉到了。

　　他一改先前的高深莫测，居然走到下首，伸手拿过烟云游手上的黑伞，认真研究起来。
　　飘然剑、惊涛枪说是誉满天下的名兵，其实是他那位皇伯父赐予云孙徙的。

　　御赐兵器，他并不感兴趣，所以没打开看过。
　　但把两把名兵伪装成一把伞的机关，他却有点兴趣。

　　和达把黑伞通身细看许久，然后把伞打横拿着，右手按在黑伞伞柄底端一个小凹槽。

　　左手待要按在伞尖的凸起，烟云游已经先他把手指抵在上面。
　　和达左手下去，摸到了她的手，未有神色变动，只说道：“放开，伞尖一会儿会恐有剑出。”

　　烟云游顺着接话：“那陛下放开。”

　　和达盯她一眼，左手丢开，右手一动，伞尖与伞柄果然分为两部分。
　　尖头那侧是一把剑，烟云游手指正好按在剑尖上。

　　只见她手指轻震，剑瞬间滞空几息，旋即以另一只手接住了剑柄。
　　和达见烟云游身受利落，不似自己想的花拳绣腿，居然一笑，“有些将门虎女的样子。”继而语气一转，“难怪不怕。”

　　烟云游打量着手里的飘然剑，回笑道：“陛下救过我，断不能让您受伤。”

　　和达古怪一笑，发问：“不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烟云游答，“陛下行的是阳谋，您要掌控兄长，是帝王的考量。”她没说的是，自己可以不接招。

　　和达点点头，朝中虽拍马溜须之流虽能人辈出，烟云游这种话，蒙拜帝却是第一次听。
　　他莞尔道：“你嫁的夫君是，江湖从前的慕岳盟盟主，莫破川？”
　　烟云游称是。

　　和达问：“他没跟着你，只派了那么一个人来？”
　　烟云游一本正经回答：“江湖出了一位神秘高手，我夫君找他切磋去了。”

　　和达立刻追问：“哦？若，你夫君来杀你救命恩人我，你待如何？”

　　烟云游脸色一僵，弯腰对拱手蒙拜帝拱手道：“请陛下勿疑。”
　　她暗想，蒙拜帝这话，是忌惮烟破川太强以武犯禁，还是萧悲回与蒙拜帝，真的有什么关系……
　　她心底其实隐隐期待，精通易容术的暗香宗，没有全部归顺未伐·莫昆。

　　蒙拜帝与萧悲回、与那处无关。
　　烟破川就不必刺杀皇帝。
　　毕竟，上一次刺杀祐国大将军王的惨剧，她还没消化完......

　　和达沉声打断她的思索：“回答寡人。”

　　烟云游苦笑道：“我？若真有那时，说明我的夫君没有尊重我的想法；而陛下，您真的认为我的选择重要吗？”
　　“你们成大事者，是没有把我们这些女子、小人看在眼里的……”

　　和达一愣，默然不语。

　　烟云游缓缓抬眼打量他。
　　蒙拜帝若没搞过幺蛾子，她一定会阻止烟破川冒险杀这位帝王。

　　但是。
　　若蒙拜帝是萧悲回的主上，炼蛊控制烟破川、吴不工等杀手的幕后主使，那烟破川要杀他，烟云游恐怕还会帮忙。

　　从杀人那天开始，她烟云游在这乱世江湖，便放弃了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