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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通缉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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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坐落在榆城中央,是座三进青砖院落,乌漆大门钉着七排铜钉。墙根蹲着两只瘸腿石狮子,其中一只的爪子还有不知何时留下的斧痕。
这还是易兰第一次踏进官府,穿过仪门,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野蒿。
堂内的衙役见到一身道袍的易兰正撑伞站在中庭处,忙笑着上前迎她入内,让她稍坐片刻,自己去请官府里的胡师爷。
易兰有些奇怪,之前衙役问话的时候并不曾对她如此殷勤。
她礼貌地点点头,坐下打量起公堂。
公堂上摆着三尺高的榆木案台,案头搁着裂口的青瓷笔筒、脱毛的朱笔,还有半卷发黄的状纸。左右两边的木架上插着衔牌,上面写着“威武”“肃静”。
穿着浆洗到发白的鹌鹑补服的胡师爷走出来的时候,易兰正注视着堂下两块被磨得油亮的跪石,隐约能辨出深褐色的陈年血渍。
“想必这位就是无玄大师了。”胡师爷人还未走到跟前,便已迫不及待地行起了礼。
易兰还从未被官府中人如此礼遇过,心中更觉奇怪。
不要说是她,就算是她的师父了浮大师,也只是在镇上百姓中有一点知名度。
她连忙起身回礼。
“无玄大师,不必多礼。”胡师爷抬手虚扶,“今日麻烦你跑一趟是因为关于鱼贩的死,我们这边查到了一些线索。”
“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我们怀疑是魏国人做的。鱼贩胸口的伤口应该是用魏国军中佩刀砍的。”
怪不得行凶之人手起刀落,伤口那么老深,原来是魏军,专业的。
可是易兰不明白。
“无冤无仇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了鱼贩?”
胡师爷娓娓道来:“大岐城被世子殿下带兵攻下后,有几个漏网之鱼从城中逃出,一路沿南梭河而下。应该是鱼贩清晨去捕鱼时发现了他们,他们怕行踪暴露就想杀人灭口。但很快村妇们成群过去,他们只好先逃了。”
易兰点头,若有所思。
“最近镇子里总发生些怪事,是不是也和他们有关?”
“很有可能,最近有不少村民来报,说家里有东西失窃。他们一伙人应该还在镇子周边隐匿。此事关系重大,朝堂已下发通缉令,在周边十几个乡镇搜捕他们。无玄大师,如果你发现什么线索及时告诉我们。”
“一定。”
事情讲完,胡师爷送易兰离开。
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第一次来官府有些紧张,交谈过程中,易兰总感觉一直有人暗中窥视着自己,直到踏出门槛,这感觉才消失。
送走易兰后,胡师爷转身回官府,迎面撞上来找他的衙役。
“胡师爷,大人他们那儿已经谈完了,叫您过去呢。”
“好。”
胡师爷低头快步走进侧厅,进门的时候悄悄抬眼,只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王知县正低头候在贵人面前,额头上一滴汗从脸侧慢慢滑下。
风夹杂着雨水从门洞中钻进侧厅,胡师爷被吹得一哆嗦,立马收回视线。他不敢犹疑,只是迅速跟到王知县身后,朝着贵人行礼,低声汇报着之前与无玄大师说话的经过。
话毕,眼前的贵人没有出声。
胡师爷心中有些忐忑,他只知道此人是带着通缉令而来,通缉令正是由梁军发放,要求捉拿从梁军手下逃跑的魏国残兵。他料想此人应该身份不凡,至少在梁军中身处高位。他观其衣着举止,又不像是军中的莽夫,身边跟着两个护卫,倒像是世家贵公子。可此人让他感受到的威压又是他此前见过的普通世家子弟身上完全没有的。
胡师爷想不明白,只可惜他官职低微,这位贵人来后王知县便直接指示自己去办事,他都来不及问上一嘴。
王知县见气氛凝滞,战战兢兢地问:“大人,通缉令已贴出,该通知的百姓都已通知完了,您吩咐的事我都已安排下去。你看还有什么是下官能帮上忙的,下官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贵人的视线这才从官府门口收回。
“不必,将自己的事做好。”
离开官府后,易兰撑着伞独自去了市集。
今日清微观众人都在山上忙着法事的事,没人下山摆摊。
易兰心想众师姐妹们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了,打算上山前买些东西,给大家伙加餐。她正逛着市集,寻摸着带点什么东西回去好,突然被李大娘叫住。
“这位是无玄师父吧。”李大娘语气热络,厚实的身体充满安全感,挡住了易兰的去路。
“正是贫道。”易兰行了个礼。
李大娘大喜:“哎呦,这下雨天的,您进来坐坐,避避雨。快来快来。”
易兰被她的热情吓到,自己往日里摆摊时话最少,最没存在感,这李大娘与自己也并不相熟,今日却突然如此殷勤。但她观对方没有恶意,自己也正好顺道买些肉带回去,便应下邀请往里走。
她还没坐下,李大娘便忙将她手里的伞接过。
“无玄大师啊,我儿子托人从军中带来信了。老婆子我也不识字,麻烦你帮我读一下。”李大娘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易兰失笑:“小事情,你拿给我吧。”
李大娘一听,脸上的笑容和花一样绽开,连忙从衣服里掏出信来,递给易兰。
易兰被她感染,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展开信纸。
李大娘期待着儿子来信的内容,见易兰拆开信后脸上一凝,她以为信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连忙问:
“怎么啦,无玄师父,是不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啊?”
易兰回神,忙笑着安抚她,解释道:“没有没有,您儿子在信里说他过得很好,我读给你听。”
“好好好,那就好。”李大娘松了一口气。
“娘亲万福:
儿在军中甚好,上峰待我亲厚,每日得饱饭三顿。近日营中无事,唯晨操暮练而已,今随信附辽东参二两,可补益元气。娘亲勿挂。”
易兰看到信有一瞬间凝滞,是因为李大娘的儿子在信中说军中无事。照理大岐城刚被梁军拿下,应该有许多事需要忙才对,这有些不合理。但转念一想,他在信中这么写也有可能只是在安家人的心。
易兰让自己别多想。她念完信,抬头才发现李大娘眼角晶莹。
李大娘见易兰抬头看她,迅速将泪抹去。
“李大娘,你儿子真孝顺,还给你捎了参。他在梁军中过得不错,你不用担心。”
李大娘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我家这小子既踏实又孝顺,那参可好了。有他在啊,我啥都不用愁。无玄大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回封信啊?”
易兰下山摆摊时原本就想做这业务,这下可算是生意自己找上门了,自然应下。
“李大娘,你这里有纸笔吗?”今天没出摊,易兰此时手边没纸笔。
“这,我哪有呀?”李大娘愣住,没想到这茬,“过去那个街口有个酸书生,他肯定有。就是他平时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不爱搭理我们这种粗人。无玄师父,你先坐啊,我去问他借。”
易兰拉住起身想出门的李大娘。
“没事,我去借吧。告诉我怎么走。”
街口书生的纸墨笔砚都是最便宜的那种,易兰上门借的时候他不情不愿的,见易兰身上穿着道袍,再三说明自己用完马上还,并承诺不白用后才答应。但好在纸笔费李大娘承诺她出了。
易兰怀里捧着纸笔,回去找李大娘。
路上她笑着摇头,虽然麻烦了些,但第一次做成一件事还是让她很高兴,更何况这事还能帮到别人。
“回信要写什么告诉我。”易兰找了张桌子,开始研墨。
“就帮我写,家里最近把猪棚扩大了,新买了两头猪,那质量比之前的好。等我多攒点钱,就给家里多修两间屋子,他原来住的那个屋子最近漏水了,还得修顶棚。对了,还有……”
李大娘第一次给儿子回信,恨不得将家里半年来的变化全都写下来,寄给他。
易兰柔声打断她:“大娘,这一张纸上写不下那么多,纸也花钱呢。你捡重要的事说就行。”
李大娘有些犹豫:“那,那就跟他说,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爹娘在家里等他回来。”
“行,放心。”
易兰心里被这种朴素的祝福所温暖,低头仔细将信写好,交给李大娘。
“李大娘,你之前给你儿子回过信吗?”
李大娘拿过信,宝贝地看了又看,才仔细将信折起来。
“没呢,这还是第一次。之前我想找那个酸书生帮我写信,他看我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哪敢麻烦他呀!”
李大娘说着,还跟易兰表演书生看她的样子,把易兰逗得笑了出来。
“这样,大娘你以后需要写信就去摊上找我,我给你写。这信交给驿站的人就行了,他们会帮你送到的。”
“好嘞好嘞。”李大娘喜笑颜开,心里已经把易兰当成了自己人,又跟她诉苦之前在驿站的遭遇。
“识字的人里你是我见过最好说话的。那些个衙门里的人,驿站的人,没几个好相与的。之前我儿跟我说好了三个月来一次信,上回的信一直没来,我去驿站问,他们竟然还不认账。”
古时候的信因为各种原因没法送到是常有的事,易兰也只能嘴上劝劝李大娘,听她提起衙门的人,好奇地问了一嘴。
“大娘,你可知道通缉令的事?”
“你说那杀了鱼贩的魏国逃兵啊?知道呀,城门口的布告栏上都贴出来了。真是造孽啊,天杀的魏军,大岐城都已经被世子攻下了还不消停。”
“那镇上的人是都知道这件事了?”
“是呀!官府里的差役把鱼贩受伤那日在现场的人都叫去了。那么大阵仗怎么可能还有人不知道。”
易兰心里默默赞同,可不是嘛,连山上的道士都叫去了。
她有意试探胡师爷往常的形象,故意说:“那衙门里的胡师爷也真是的,把我叫过去的时候忒不耐烦。”
李大娘立刻搭腔:“可不是,他惯常狗眼看人低了。”
这下易兰心里有数了,看来今日那胡师爷对她确实不是往常的态度,却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临走时,李大娘不但给了易兰代写信的钱,还非要送她一条肉,让她带上山跟清微观众人分着吃。
易兰盛情难却,连连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