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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走夜路 ...

  •   易兰手上拎着肉,嘴里哼着歌,走在回清微观的山间小路上。
      今日下山时间本来就晚,又帮李大娘代谢书信,这一来二去,回清微观时天光所剩不多。
      易兰加快脚步,要赶在天全暗下来之前回到清微观才行。
      突然,她一抬头看到下山时的那只死乌鸦,现在还躺在路中间,只是好像被什么人不小心踩到,原本伤口上的血飞溅出来,混合雨水一直浸透了周围的土地。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再次加快了脚步。
      虽然此时下午突如其来的雨已经停了,但山路依旧泥泞。
      天光完全消失时,易兰还只到半山腰,离清微观还有一些距离。
      独自一人走在山林之间,让易兰忍不住胡思乱想,回忆起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形。
      她在这个世界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束光,从水缸破裂的豁口透进来的。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潮湿的、散发霉味的破水缸里,身体僵硬。
      但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因为水缸外正此起彼伏地响起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小孩的哭闹声和老人的求饶。她不知道外面发生着什么,但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一定是生长在和平世界的自己从未见识过,也不敢想象的罪恶。
      易兰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的呼吸,不停地祈求这一切赶紧过去。
      她不明白,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穿越这种荒谬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明明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普通。认真读书,考不上名校;好好工作,一直拿死工资。努力了做不到成功,摆烂也做不了坏人。
      不上不下地活到三十岁,在出租屋里年复一年地过着相同的生活。亲缘淡薄,没有爱人,为数不多的一二好友也逐渐找到自己新的生活主线。
      传统的人组建家庭,优秀的人拥有事业,会爱的人在欲海翻滚,愤怒的人破坏一切。
      她是什么?她是最烂的那类,懦弱的人。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连小时候做白日梦的能力都失去,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她不想失去它们,但一觉醒来,没有丝毫脂肪囤积的身体告诉她,原来维持呼吸和心跳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直到眼前的那束光消失,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尝试着活动僵硬的身体,艰难地爬出水缸后,看到的是一个荒芜的后院。
      院落不大,曾经住在这个地方的不会是一个富庶的家庭。
      立着的衣架子和地上丛生的荒草都说明,这个曾有人生活过的地方已经很久没被打理过了。
      她不敢离开那个院落,只能先进屋子里找吃的。
      长时间的恐惧让她忘记了饥饿,但是胃部的疼痛提醒她生理上需要进食。
      不出意外,曾有人将这里洗劫一空,屋子内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她大着胆子走出院子时,整个世界寂静到吝啬,它不肯向人透露任何信息。
      就像此时此刻,整个山林寂静到空气几乎凝滞。
      今夜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风也微弱,月亮在云的遮蔽下显得十分灰暗。
      前方的路在微弱的光下几乎看不见,易兰觉得这片寂静中一定藏着什么,一触即发。
      她走向清微观的脚步越来越快,狂跳的心脏与脚下不停的步伐几乎共鸣。
      脑袋纷杂一片,思绪混乱到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她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又或者是夜风在作怪。
      突然,前方的路被一只野猫挡住,它双眼放出的光在黑夜里亮得可怕。
      “喵。”
      这是空气流动的按钮。
      下一秒,易兰看到侧前方刀光一闪。
      马上,又闪了好像是十几道光。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让她数清。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嘴巴被蒙上,身体被紧箍住,来不及细细分辨,人已经被带到一旁的树丛中。
      易兰下意识挣扎,心脏狂跳,双手拼命向后抓对方的手臂,企图挣脱开来。她使劲用脚去踩对方,却被一把带离地面。力量上的差距显得她的挣扎有些可笑。
      她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从身后被一个成年男性控制住了。
      对方高大的身躯和过于有力的臂膀,显然不是普通女性会拥有的身体条件。对方用下巴压住了易兰的头顶。这个姿势下,易兰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顶到了他的喉结。
      被吓懵的大脑逐渐清醒了一些,她好像闻到了熟悉的洋金花的气味,心中对来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她选择放弃挣扎,身后之人感受到她的态度后,她的双脚被允许重新接触地面。
      易兰感觉到那人将头埋进自己的颈窝处,发冠上的宝石一如既往地冰冷且坚硬。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脖子上,所到之处引起战栗。
      她僵直着身体,颤抖着呼吸,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易兰的身体被人控制着转了个面,整个头被脑后的大手控制,埋在来人的胸前,洋金花的味道更加浓郁。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密林中发生了什么。
      幽暗的树林中传来利刃刺入□□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易兰发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抖,恐惧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最后汇入心脏。心脏跳动得很小心,不快,但重。
      额头感受到他的喉咙似乎吞咽了一下。
      密林很快恢复安静,风又带起叶片相互击打,让人差点注意不到重物被拖曳的动静。
      又也许是耳道被人的心跳声占满,无暇他顾。
      易兰觉得这一切都太吵了。
      发现禁锢变得松懈后,她忙不迭地后退一步。
      只听对方轻笑一声:“认出我了?”
      易兰终于将提在胸口的那股气吐出,不由自主地抠着自己的指甲,语气强装镇定:“世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现在已经被杀了。”
      易兰控制肌肉,让自己的脸上立马露出礼貌又感激的神情,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笑。
      “多谢世子救命之恩,无玄感激不尽。”
      她的笑容多一份显得谄媚,少一份显得不知好歹,就像宫廷画师仔细描摹过的工笔画一般,挑不出一点错,却怎么看怎么假。
      一阵风吹来,月光终于离开云的遮蔽,打下了今夜的第一束光。
      也让易兰看清了梁世子的样子。
      高耸的眉骨,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窝。
      只要他自己不想掩饰,被他认真注视的人,总能感受到身体被无形的目光洞穿。
      面对他,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压力,觉得自己应该在他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叫他满意,好叫他给自己鼓励。
      他不喜欢自己这个表情,易兰知道。
      梁世子用视线在易兰脸上描摹着,突然轻松地打趣了一句。
      “你今日跟那穷书生笑得都比现在真心。”
      易兰心头一惊,垂下眼眸,被人监视的感觉让她不敢再放肆。
      她不再维持脸上虚假的笑容,恭敬地又问了一遍:“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随意理理方才被易兰挣扎着弄皱的衣服,回答道:“有公务。”
      易兰点点头,朝他行了个礼,真诚地感激道:“多谢世子今夜出手相助,贫道无以为报。若是世子有什么需要贫道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他冷眼看着易兰行礼,原本重新见到她的好心情被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破坏得一干二净。
      他抬手让她起身道:“不必,就当是还你上次救我的恩情。最近这附近不太平,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他不再多话,毫不留恋地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等等!”
      易兰连忙叫住他,边说边小跑几步上前。
      她原以为今晚的刀光剑影是冲着梁世子来的,自己只是运气不好,凑巧被卷入其中。但听他这意思,今日纯粹是他恰巧路过救了自己。
      易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一把抓住梁世子的衣袖道:“尧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尧湛听到她称呼的变化,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敬生气,反而转过身,挑眉看向易兰,嘲弄似的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目的明确啊。”
      易兰的手僵住,放开他不是,不放开他也不是。
      她有些难堪地咬咬唇,尧湛的指责也许没错,她就是那么功利。事关清微观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她那点可怜的自尊算得了什么。
      像为了证明尧湛说得对一般,易兰尤嫌不够地抬起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袖子。
      “世子殿下,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最近这附近不太平?”
      尧湛转过身来面对易兰,低头看向她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今日官府的人不是告诉过你,大岐城中有魏军逃出来了吗?”
      易兰不甚明白,接着问他:“刚刚的那些人就是他们?那他们为什么会跑到小和山上?”
      尧湛注视着易兰的眼睛,语气平静地告诉她来龙去脉:“他们原本躲在山下的镇子上,杀了鱼贩本就让他们露了踪迹,加上小镇里不停有人报官失窃。如今通缉令一出,他们在镇上已经躲不下去。我的人一路循着踪迹而来,发现他们躲进了山里。”
      “那清微观的人岂不是很危险!”易兰神色有些慌乱。
      此时已是晚上,她既不方便下山找官府的人帮忙,又不能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回清微观。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易兰缓缓抬头,向尧湛投去试探性的目光,心里想着二人其实从没正面起过冲突,之前在梁军中自己也算是帮过他的忙,也许自己开口,尧湛能考虑一下保障清微观众人的安全。
      尧湛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意思,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说道:“你的运气不错,正好碰上我们。刚才藏在林中的那些人,已经被全数拿下。”
      易兰可不会被他那么容易就糊弄过去,必须问他要一个准话,她追问:“那些人是全都死了吗?山中还藏有其他魏军吗?”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得让人核实过他们的身份才能知道。”
      易兰被他如此诚实的话噎到,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追问什么,还是直接向他讨要保护。
      尧湛见她犹豫不决,反问道:“怎么,你很怕死吗?”
      “哪有人不怕死的。”易兰答得很快,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奇怪。
      “我一直以为你胆子大得很,不怕死呢。”说这话的时候,尧湛微微低头与易兰平视,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易兰,“不然怎么会在齐麟予拦住你的时候,还敢往外跑。”
      易兰知道他在说自己离开梁军那日的事,有些心虚地低下视线。
      有些事情不点明,易兰可以装作不清楚不明白。因为一旦细论起来,不管怎么论,易兰都会是弱势的那一方。
      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人,本来就不存在平等对话的前提条件。
      “可以放开我了吗?”尧湛的语气平静到有些冷漠。
      易兰缓缓松开手,勒令不让自己去想魏军还有其他漏网之鱼的可能性。
      毕竟,就算有,自己还能怎样?
      尧湛没有犹豫,转身隐入黑暗之中,带起密林中的一阵响声。
      小和山再一次寂静下来,只留易兰一人站在月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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