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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身后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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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兰定睛一看,正是昨日在隔壁鱼摊上聊天的乡民中的一个。
“什么事这么着急找我?”易兰疑惑。
乡民上气不接下气,喘不匀也不敢多耽搁一秒。
“昨天……在这儿卖鱼的,他……他被砍伤了……”
“他人在哪?”
“河……河边,快去……”
易兰一秒不敢耽搁,连忙往河边跑去,无念和无灼紧跟其后。
她赶到的时候,鱼贩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乡民。
“无玄师父来了,无玄师父来了,快让开!”
易兰挤到人群中间。
“啊!”
现场的惨烈让跟在易兰身后的无念吓了一大跳,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也让易兰不由得想起在梁军中帮忙的日子。
那是一段能将人的承受力拷打至极限的日子。
易兰闭了一会儿眼睛,才将脑海中不断回荡的受痛惨叫声压下。
鱼贩的伤口从他的左上方锁骨,贯穿了他整个胸口,一直连接到右下方,伤口很深,几乎能看到皮肉下面的胸骨。一看就知道凶手持有锋利的兵刃,而且力气很大,手法娴熟。
当务之急是要先止血,从鱼贩身上流出的鲜血,几乎将河岸边他躺着位置的周围土地全都浸染成红。
“有人通知去找老杏林吗?只有他那里有药!”
易兰一边大声询问乡亲们,一边将自己的里衣撕成布条,撕扯的动作掩盖了她手的颤抖。
“有!有人去了!”人群里有人回答她。
易兰利落地将棉布按压在伤口上,可是比起出血量来讲,这么点布根本不够。
“家里有草木灰的快去拿来!有干净棉布的也都拿来!快!”
她指挥着乡民们帮忙,手下不停,给众人一种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感觉。
易兰在止血的过程中发现鱼贩的体温明显变低,如果不赶紧把血止住,光是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就算是乡民们纷纷将衣服上的布料撕下来给她,可没有止血的药,那么大面积的伤口,纯物理按压也是无济于事。
易兰渐渐有些绝望,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
“老杏林来了!”
老杏林年近八十,一把老骨头被两个乡民抬来的时候已经快散架了。
易兰见他自己的气都喘不顺,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从他的医箱中找出金疮药,全都均匀地洒在鱼贩的伤口上。
一番忙碌下,总算是勉强止住了血。
易兰嘱咐乡民们将人小心地转移到医馆里。
在这个世界落后的医疗条件下,既没有抗生素,也没有输血的条件,鱼贩能不能保住这条命,要看他自己了。
只是他身上的伤,来得真是蹊跷。
“无玄,你说一个鱼贩会和什么人有深仇大恨,把他砍成这样?”显然无念也想不明白。
“不知道,这些事就交给官府去管吧。”易兰交代无念和无灼,“我得去医馆看看鱼贩的情况,一会儿估计官府的人也会过来问话。你们俩先去出摊吧,不用管我。我办完事再去找你们一起回清微观。”
“好。”
易兰跟在转移鱼贩的乡民们后面前往医馆,走在她旁边的正是跑去叫她帮忙的那个乡民。
她心想,这些乡民们比她早到现场,也许可以问出点信息。
“大哥,这个卖鱼的小哥是怎么被发现的?”
他指指几个一直围在旁边凑热闹的村妇,说:“这几个大姐,早晨去河边洗衣服,就看到那个卖鱼佬躺在河边,身下全是血,血一直流到河里,南梭河的水都被染红了。”
说罢他还摇摇头,心有余悸。
几个大姐一听,那话就像竹筒倒绿豆一样,把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个干净。
“是啊,我先看到的。那个时候我正和王婶拉家常呢,谁知道远远就看到一个人躺在那,血彻乌拉的,吓死人了。”
“就是说咯,你吓得手里的盆都掉了。我一看,不慌不忙,先找人去把老杏林拉过来,又叫我家那个小子去报官。”
“当时你们看到他旁边有其他人或者砍伤他的刀吗?”
“没有,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你们是每天早上去那里洗衣服都会遇到他吗?”
“是呀,他每天早上都要去河边捕鱼的,不然就没得卖啦。我们经常一边洗衣服,一边跟他聊天的,他平日里人挺好的,不知道谁会干这么缺德的事。”
“他平日里都用什么捕鱼?”
“渔网咯。”
聊到这里,突然,易兰想起刚刚没在现场看到鱼篓。
“我刚刚没看到河边有他的鱼篓,你们看到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都表示没见到过鱼篓。
“不会吧,不可能有人为了几条鱼要杀人吧。”
一群人说着,终于走到了医馆。
医馆门口有几位接到消息的衙役在等候,他们叫看热闹的人群散开,只留下了几个目击者问话。
易兰讲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衙役讲了以后,就被允许离开。
衙役叮嘱她最近出门要小心,最好结伴而行,犯人估计还在镇子周边流窜。
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犯人的危险性。
走之前,她到医馆里间去看了一眼鱼贩。
鱼贩直挺挺地躺在医馆的榻上,像是一具僵尸。他嘴唇泛出灰白,整张脸都像被抽干了血色。他身上不停渗出冷汗,混合着衣服上的血,将整个人打湿。他的双手指甲里全是河边的污泥,甲床泛着青紫色,指尖微微发绀。
易兰此刻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但她无论是作为一个大夫,还是作为一个修行者,都已经没有更多可以做的了。
她恍惚间想起无灼说的话,也许她是对的,自己才是最迷信的那个。当一个人只剩下生的本能,心中渴求却注定无法被满足的时候,她总得去相信些什么才能继续生活,最好还是以极低的成本。
她转身离开医馆,走向市集去找无念她们。
鱼贩撑了两天还是去世了,凶手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动静。
小镇又恢复了平静。
清微观大殿前的空地被用作道场,两侧悬挂地狱十殿阎君画像。
道场中间放有一个火盆,火盆四周围有九块瓦片。
无念正手持桃木剑虚划符咒,脚踏北斗七星步,绕着火盆行走,口中念念有词。
“灯烛灿霞光,照耀十方。
三魂并七魄,身随香云幡。
……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经文念罢,无念脚下不停,用手中桃木剑将地上的瓦片逐一击碎。她拿起香案上准备好的清水,含进嘴里,一口喷向火盆,火花大起。
法事进行到此处,无念已满头是汗。
随即,她腾跃而起,穿过大火,象征着横死者打破地狱火海的桎梏。
易兰在一旁将早已准备好的疏文交给无念。
无念将疏文放入火盆内焚烧,由神明接引亡魂转世。
按照当地的习俗,并不是所有去世的人都需要进行超度。像是生前作恶、自杀,或者鱼贩这样被人杀害的,才需要为他的亡魂进行超度,以免堕入地狱受苦。
清微观的众人正是受鱼贩兄嫂所托,为他做超度法事。
仪式完成后,无幻正在跟鱼贩家人交代着后续下葬需要注意的事。
一旁的无念将法衣脱下交给易兰,神情有些忧虑。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未帮食肆老板做求子法事,倒是被赶鸭子上架先做了场超度法事。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无幻倒是满面春风地朝她们走来,手上掂量着鱼贩兄嫂刚给的辛苦费。她心里正算着两场法事做下来能赚多少钱,反正至少清微观众人两个月内是不愁被饿死了。
“你们说,我也学学怎么做法事,怎么样?”无幻将还没捂热乎的钱倒出袋子,一边问,一边手上不停地拨弄。
“到时候我们多接点活儿,我和无念左右开弓,岂不是赚翻了。”
“得有那么多活儿才行,整个镇子一共才多少人啊。”易兰不看无幻,转头跟无念交代,“鱼贩的兄嫂刚刚帮官府给我带话,让我下山一趟,说是有事嘱咐我。我顺道送他们两个人下山吧。”
说完,她转身朝山门走去。
连接山下小镇与清微观的只有一条山间小路,并不好走,易兰走在鱼贩兄嫂前方为他们带路。
易兰不爱与人打交道,他二人可能受到鱼贩去世的影响,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三人沉默地走到半山腰时,天气突然变得阴沉,伴随着带有湿气的风迎面而来。
易兰疑心快要下雨了,转身提醒二人加快脚步。
山里的风越刮越大,形成了回响,“呜呜”声不停回荡。
鱼贩的大嫂突然放声大吼,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的样子。
“不是都做完超度法事了吗?我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易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吼声吓到,转身就见她抱住头蹲在地上,神情紧张,整个人有些神经质,嘴里一直在说些什么。
易兰不明所以,但从她刚刚说的话里,料想对方可能有些误会,于是劝她:“嫂子,你别想太多了。这就是山里普通的变天。做完超度,他的魂魄已经去转世投胎了。不用怕。”
鱼贩的大哥觉得妻子过于敏感的表现,让他在外人面前有些丢脸。他一边奋力想将妻子从地上拖起来,一边跟易兰解释道:“对不住啊,无玄师父。这些天她一直在料理我弟弟的丧事,太累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易兰不想多事,道:“无事,无事。我们下山吧。”
谁知,她刚领着人走了没两步,一个黑影从三人头顶掉下,重重落到面前的小路中间。
三人被吓得停下脚步。
定睛一看,是一只死掉的黑乌鸦,不知是从哪受的伤,身体血肉模糊,通体黢黑的羽毛都被染成红色。
鱼贩大嫂瞬间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任凭他丈夫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此时雨势开始有变大的趋势,黄豆大小的雨点一滴一滴地打湿三人的衣服。
易兰无奈,只能上前与鱼贩大哥合力,将人一路架下山。
幸好他们二人住的地方不远。将人送到家后,鱼贩的大哥见易兰帮他一路,形容狼狈,便提议她稍作休整,给她泡了壶热茶驱寒。喝茶中途,鱼贩的大哥犹豫地磨搓着手,想跟易兰说什么,欲言又止。
易兰发现了,估摸着他是想解释刚刚下山途中的事,主动开口解围:“怎么啦,大哥,我看你有什么想说的。”
“哦哦,我,我媳妇儿她只是被吓到了,您别见怪啊。自从我弟弟走后,村子里总是发生怪事。街坊邻居都觉得一定是因为他是横死的,不得安息,所以三天两头回来。这不,一直催我们办法事,我媳妇儿被这些人搞得睡不好觉,也是怕了他们。”
“村里最近发生什么怪事了?”易兰好奇。
“害,都不是啥大事。无非是这家丢了几只鸡,那家的孩子说夜里见到鬼了。不然村里的人也不能总说是我弟弟的魂魄回来了。”
他心中不安,再次跟易兰确认:“法事办完之后,就不会有事了吧。”
“放心,你弟弟的魂魄已经去酆都了。嫂子要是还是不安心,可以多给他烧点元宝纸钱,让他在下面过得好点。”
“好好好。”他连声答应。
易兰见外面雨势减小,准备告辞离开。
出门前,鱼贩大哥还特意给她塞了一把伞。
易兰谢过,撑伞独自前往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