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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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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白石村缓慢流淌,如同山涧溪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君妄精心维持的暗流。他像个最高明的戏子,在兰烬面前将“活泼弟弟”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这日,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包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坐在炕沿的小凳上,一边笨拙地嗑着——时不时还把瓜子仁嗑碎,显得很是“蠢萌”——一边叽叽喳喳地跟兰烬分享村里的“大事”:
“哥哥,你知道吗?村头王婶家的大花猪昨天生了十二只小猪崽!粉嘟嘟的,挤成一团抢奶吃,好玩极了!”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景,还用手比划着,“狗蛋说等小猪长大点,我们可以去看,就是味道有点冲……”
兰烬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石虎找来的、不知哪个孩童的启蒙杂书随意翻看,闻言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音。
君妄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得起劲,还把嗑得稀碎的瓜子仁小心地聚拢在一张干净叶片上,推到兰烬手边:“哥哥,你尝尝?虽然卖相不好,但可香了!”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来了几个生人。石虎粗犷的嗓门响起,带着几分客气与疏离的阻拦。
君妄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脸上那明媚无忧的笑容像潮水般褪去,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他整个人的气场从刚才人畜无害的少年,陡然变得冷凝而危险。
兰烬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却将君妄这瞬间的转变尽收眼底。
只听外面一个陌生的、带着点官腔的声音说道:“……县衙公文,缉拿要犯,我等奉命巡查各村,还请行个方便。”
君妄眸中寒光一闪,指尖那枚瓜子已被他无意识捻成了粉末。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压迫感,悄无声息地移至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院中站着几名穿着公服的衙役,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班头,正目光审视地扫视着院落。石虎挡在几人面前,陪着笑,说着“家里只有养伤的亲戚”之类的话。
那班头显然不信,眼神狐疑地往正房和这间偏房瞟:“养伤?什么伤?可否让我等见见?”
君妄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回头看了兰烬一眼,见哥哥依旧气定神闲地翻着书,仿佛外界纷扰与他无关。君妄心中一定,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
当他转身推开房门走出去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符合他“落难小公子”身份的、带着几分惊惧和不安,却又强装镇定的表情。
“几位官爷,”他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挡在偏房门口,“不知有何事?我兄长重伤未愈,刚喝了药睡下,受不得惊扰。”
那班头打量着他,见是个面容精致、穿着粗布衣也难掩贵气的少年,语气稍缓:“小公子,我等奉命巡查,需查验户籍,辨认人员。还请令兄醒来后,配合登记。”
“这是自然。”君妄微微颔首,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不卑不亢,“只是兄长伤势沉重,李郎中说需静养,实在不便起身。待他稍好,我们定当主动去县衙报备,不敢劳烦各位官爷久等。”他说话间,目光“怯生生”地扫过那几个衙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将一个担心兄长、又害怕官府的少年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石虎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班头,李郎中可以作证,他兄长伤得确实重,起不来床。”
那班头见问不出什么,这少年又一副受惊的模样,再看这农家小院也确实不像能藏匿要犯的地方,便挥了挥手:“既如此,便不打扰了。记住,伤好了立刻去县衙登记!”
“是是是,一定一定。”石虎连忙应承。
送走了衙役,院门关上。君妄站在院中,背对着正房方向,脸上那副惶恐不安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眼神锐利地扫过院墙,似乎在评估刚才的应对是否有漏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直到他感觉兰烬可能从窗口能看到他,他才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带着点后怕和依赖的、符合“弟弟”人设的表情,转身快步走回屋里。
“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凑到兰烬身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些官差好凶啊……还好他们走了。”
兰烬放下书卷,抬眸看他。少年的睫毛还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眼神清澈无辜,仿佛刚才那个在院中气场冰冷、与衙役周旋的人不是他。
兰烬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演技不错。”
君妄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飞快地抬眼看向兰烬,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一丝慌乱掠过眼底。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反而就着那僵住的表情,顺势做出了一个更加委屈、更加可怜的神态,扁了扁嘴,眼圈说红就红,带着鼻音哼哼:
“哥哥……你取笑我……我、我那不是怕他们吵到你休息嘛……”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兰烬的神色,见对方并没有动怒的迹象,胆子便大了起来,带着点狡黠和小小的得意,小声补充道,“而且……我演得不好吗?他们都信了呢!”
他这副“求表扬”又带着点小聪明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刚才被戳穿的尴尬,将一切归结为对兄长的维护和一点无伤大雅的“机灵”。
兰烬看着他这迅速切换、浑然天成的表演,静默了片刻。
就在君妄心里开始打鼓,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可怜”一点的时候,却见兰烬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随即又重新拿起了书卷,淡淡道:
“瓜子,嗑得难看。”
没有追究,没有质疑,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纵容。
君妄愣在原地,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他心底炸开!哥哥没有生气!哥哥默许了他的“表演”!
他立刻眉开眼笑,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蹭回小凳子上,拿起瓜子,用更“笨拙”、更“卖力”的姿态继续嗑起来,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山野小曲,仿佛刚才那场危机四伏的应对和此刻被戳穿的心机,都不过是这平静养伤日子里,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明媚灿烂、毫无阴霾的笑脸上,也照在兰烬看似专注、唇角却隐有一丝极淡弧度的侧脸上。
这戏,既然一个愿演,一个愿看。
那便……继续演下去吧。
日子在白石村缓慢流淌,如同山涧溪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君妄精心维持的暗流。他像个最高明的戏子,在兰烬面前将“活泼弟弟”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这日,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包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坐在炕沿的小凳上,一边笨拙地嗑着——时不时还把瓜子仁嗑碎,显得很是“蠢萌”——一边叽叽喳喳地跟兰烬分享村里的“大事”:
“哥哥,你知道吗?村头王婶家的大花猪昨天生了十二只小猪崽!粉嘟嘟的,挤成一团抢奶吃,好玩极了!”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景,还用手比划着,“狗蛋说等小猪长大点,我们可以去看,就是味道有点冲……”
兰烬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石虎找来的、不知哪个孩童的启蒙杂书随意翻看,闻言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音。
君妄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得起劲,还把嗑得稀碎的瓜子仁小心地聚拢在一张干净叶片上,推到兰烬手边:“哥哥,你尝尝?虽然卖相不好,但可香了!”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来了几个生人。石虎粗犷的嗓门响起,带着几分客气与疏离的阻拦。
君妄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脸上那明媚无忧的笑容像潮水般褪去,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他整个人的气场从刚才人畜无害的少年,陡然变得冷凝而危险。
兰烬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却将君妄这瞬间的转变尽收眼底。
只听外面一个陌生的、带着点官腔的声音说道:“……县衙公文,缉拿要犯,我等奉命巡查各村,还请行个方便。”
君妄眸中寒光一闪,指尖那枚瓜子已被他无意识捻成了粉末。他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压迫感,悄无声息地移至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院中站着几名穿着公服的衙役,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班头,正目光审视地扫视着院落。石虎挡在几人面前,陪着笑,说着“家里只有养伤的亲戚”之类的话。
那班头显然不信,眼神狐疑地往正房和这间偏房瞟:“养伤?什么伤?可否让我等见见?”
君妄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回头看了兰烬一眼,见哥哥依旧气定神闲地翻着书,仿佛外界纷扰与他无关。君妄心中一定,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
当他转身推开房门走出去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符合他“落难小公子”身份的、带着几分惊惧和不安,却又强装镇定的表情。
“几位官爷,”他声音微颤,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挡在偏房门口,“不知有何事?我兄长重伤未愈,刚喝了药睡下,受不得惊扰。”
那班头打量着他,见是个面容精致、穿着粗布衣也难掩贵气的少年,语气稍缓:“小公子,我等奉命巡查,需查验户籍,辨认人员。还请令兄醒来后,配合登记。”
“这是自然。”君妄微微颔首,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不卑不亢,“只是兄长伤势沉重,李郎中说需静养,实在不便起身。待他稍好,我们定当主动去县衙报备,不敢劳烦各位官爷久等。”他说话间,目光“怯生生”地扫过那几个衙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将一个担心兄长、又害怕官府的少年模样演得淋漓尽致。
石虎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班头,李郎中可以作证,他兄长伤得确实重,起不来床。”
那班头见问不出什么,这少年又一副受惊的模样,再看这农家小院也确实不像能藏匿要犯的地方,便挥了挥手:“既如此,便不打扰了。记住,伤好了立刻去县衙登记!”
“是是是,一定一定。”石虎连忙应承。
送走了衙役,院门关上。君妄站在院中,背对着正房方向,脸上那副惶恐不安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眼神锐利地扫过院墙,似乎在评估刚才的应对是否有漏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直到他感觉兰烬可能从窗口能看到他,他才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带着点后怕和依赖的、符合“弟弟”人设的表情,转身快步走回屋里。
“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凑到兰烬身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些官差好凶啊……还好他们走了。”
兰烬放下书卷,抬眸看他。少年的睫毛还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眼神清澈无辜,仿佛刚才那个在院中气场冰冷、与衙役周旋的人不是他。
兰烬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演技不错。”
君妄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飞快地抬眼看向兰烬,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一丝慌乱掠过眼底。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反而就着那僵住的表情,顺势做出了一个更加委屈、更加可怜的神态,扁了扁嘴,眼圈说红就红,带着鼻音哼哼:
“哥哥……你取笑我……我、我那不是怕他们吵到你休息嘛……”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兰烬的神色,见对方并没有动怒的迹象,胆子便大了起来,带着点狡黠和小小的得意,小声补充道,“而且……我演得不好吗?他们都信了呢!”
他这副“求表扬”又带着点小聪明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模糊了刚才被戳穿的尴尬,将一切归结为对兄长的维护和一点无伤大雅的“机灵”。
兰烬看着他这迅速切换、浑然天成的表演,静默了片刻。
就在君妄心里开始打鼓,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可怜”一点的时候,却见兰烬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随即又重新拿起了书卷,淡淡道:
“瓜子,嗑得难看。”
没有追究,没有质疑,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纵容。
君妄愣在原地,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他心底炸开!哥哥没有生气!哥哥默许了他的“表演”!
他立刻眉开眼笑,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蹭回小凳子上,拿起瓜子,用更“笨拙”、更“卖力”的姿态继续嗑起来,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山野小曲,仿佛刚才那场危机四伏的应对和此刻被戳穿的心机,都不过是这平静养伤日子里,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明媚灿烂、毫无阴霾的笑脸上,也照在兰烬看似专注、唇角却隐有一丝极淡弧度的侧脸上。
这戏,既然一个愿演,一个愿看。
那便……继续演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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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清河镇在薄雾和渐起的喧嚣中苏醒。君妄换上了那套半旧的靛蓝色棉布衣,头发也用同色布条随意束起,刻意收敛了通身的贵气,乍一看像个清秀伶俐的商户家小子。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兰烬——兰烬也换了普通的青色长衫,脸色依旧苍白,但行走间已不需完全倚靠他人,只是步伐缓慢。
一踏入镇上的主街,声浪便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骡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嘈杂。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布庄、粮行、杂货铺、铁匠铺……旌旗招展。更有许多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货郎沿街叫卖,时令瓜果、针头线脑、糖人面塑,琳琅满目。
“哥哥,你看那糖人,捏得真像!”君妄指着一个小摊,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新奇与雀跃,完美扮演着一个初次见识集市热闹的少年。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流,为兰烬撑开一小片相对宽松的空间。
兰烬目光淡淡扫过那色彩鲜艳的糖人,未置一词,视线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敏锐地掠过街面、店铺招牌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捕捉着任何可能与“京城来人”或异常动向相关的蛛丝马迹。
君妄心领神会,嘴上依旧不停:“哥哥,那边有家药铺,看着挺气派,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药材。”他声音不大,确保只有兰烬能听清,这是在试探性地寻找信息源。
兰烬微微颔首。
君妄立刻搀着他朝那间名为“济世堂”的药铺走去。进了药铺,他并未直接询问敏感药材或打听消息,而是摆出一副为兄长忧心的模样,指着兰烬(虽然兰烬看起来只是脸色差些),向坐堂郎中描述着“旧伤复发、需要温补”的症状,言语间透露出他们是从外地来的行商,言语谨慎,却又在郎中开方时,“不经意”地抱怨了几句行路艰难,世道不太平。
那老郎中捻着胡须,一边写方子,一边随口搭话:“是啊,近来是有些不太平。听说县太爷都加强了各处的盘查,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客官你们路上可要小心些。”
君妄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是吗?多谢郎中提醒!我们一定小心。”他付钱取药,动作利落,眼神却与兰烬飞快地交流了一瞬——消息印证了。
离开药铺,君妄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兰烬去了镇上的茶寮。他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点了两碗最普通的粗茶,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茶客的闲聊。
“……听说码头那边前几天来了几条大船,下来的人看着就不一般……”
“……县衙这两天忙得很,好像有上官来了……”
“……东街刘老爷家昨天好像遭了贼,啧啧,这世道……”
各种零碎的信息汇入君妄耳中,他一边听着,一边不忘给兰烬倒茶,嘴里还小声地点评着茶叶的粗劣,扮演着不谙世事又有点小挑剔的弟弟角色。只有偶尔与兰烬对视时,眼中才会闪过属于猎手的冷静分析。
兰烬则始终沉默,大部分时间垂眸看着粗陶茶碗中沉浮的茶叶梗,偶尔抬眼,目光掠过茶寮入口或窗外街道,那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高速运转的思维,将君妄听来的碎片信息与自己观察到的细节一一整合、过滤。
在集市上逛了大半日,君妄充分发挥了他“演”的天赋。在货摊前,他会为了几个铜板跟小贩“斤斤计较”,演技逼真;遇到街头杂耍,他会“好奇”地挤进人群张望,实则利用身高优势观察四周;他甚至“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地头蛇的混混,在对方发怒前立刻换上惶恐又带着点讨好(实则眼底冰冷)的表情连连道歉,顺手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对方手里,既化解了冲突,也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了对方及其同伙,排除了威胁。
他的表演浑然天成,将一个有些小聪明、没见过太大世面、又一心照顾兄长的少年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完美地融入了这喧闹的市井之中,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直到日头偏西,两人收获了不少零散信息,虽无明确指向,但“风声紧”、“有上官”、“盘查严”这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足以让他们对当前处境有更清晰的判断。
“哥哥,累了吧?我们回客栈吧。”君妄看着兰烬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适时地说道,语气里是真实的关切。
兰烬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依旧熙攘的街道,回到了那家狭小的“徐家老店”。白日的喧嚣与心机渐渐沉淀,当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那不得不同榻而眠的局促,和昨夜未尽的话题,便再次悄然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真正的谈心,在夜色掩护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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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场半途而废的谈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君妄心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兰烬那句“做你自己便好”和那记生疏的揉头,让他一整晚都像是在云朵里飘着,又酸又软,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清晨醒来时,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滚到了炕中间,手臂还搭在了兰烬的腰侧。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虚地抬眼看去,却见兰烬早已醒来,正靠坐在炕头,手里拿着昨日在集市上顺手买的一份简陋的舆图在看,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在意他逾矩的睡姿。
君妄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迅速爬起身,恢复了那副伶俐的模样:“哥哥,你醒啦?我去打水!”
接下来的两日,他们便以这间小小的“徐家老店”为据点,白日混迹于清河镇的各处探查消息。君妄将自己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有时是好奇懵懂的少年郎,蹲在码头看苦力卸货,听着他们抱怨工钱和管事的严苛,偶尔能捕捉到一两条关于“陌生大船”或“官家查验”的零星话语。
他有时是殷勤体贴的弟弟,扶着“体弱”的兄长去镇上的书铺,假意寻找地方志或游记,实则留意是否有生面孔在打听什么。兰烬则偶尔会与书铺老板攀谈几句,问及镇上的风物人情,言辞温和,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近期是否有外来人员或异常事件。
他甚至还“结交”了几个街面上的半大孩子,用几文钱和一把糖果,就从他们嘴里套出了不少大人们不注意的琐事——比如哪家客栈住了看起来很有钱的外地人,哪条巷子晚上有生人出入等等。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如同散落的珍珠。而兰烬则像那个执线的人,沉默地将这些珍珠一一拾起,在脑海中串联、分析。他注意到,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点的“悦来客栈”近日确实住了几拨外地客商,但行事低调;码头那边的盘查明显比其他地方严格;此外,镇上的几家车马行似乎也接到过衙门的吩咐,留意可疑的雇车人。
线索依旧模糊,指向并不明确,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随着探查的深入而愈发清晰。
这日午后,他们从一家生意冷清的茶馆出来,君妄习惯性地搀着兰烬的手臂,嘴里还在小声抱怨着茶馆的茶水越来越淡,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就在他们即将拐入回客栈的小巷时,兰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君妄立刻察觉,顺着兰烬的视线望去,只见巷口对面的一家当铺里,走出来两个穿着普通布衣、做寻常百姓打扮的男子。那两人看似随意,但行走间步伐沉稳,眼神锐利,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街面,与这小镇上普通居民的气质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人腰间佩着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那木牌的样式……君妄瞳孔微缩——是宫中低等侍卫惯用的掩饰身份的信物!
京城来的人!而且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小镇!
那两人并未注意到巷子这边的兰烬和君妄,很快便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君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作镇定,搀着兰烬快步转入小巷,直到回到“徐家老店”那间狭小的客房,关紧房门,他才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哥哥,他们……”君妄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看到了。”兰烬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街道,神色冷凝。对方出现在当铺,显然是在利用当铺流通性强的特点,暗中查访是否有来自京城的、特殊的典当物,这无疑是在寻找与他们相关的线索。
“此地不能再留。”兰烬转过身,语气决断。
君妄重重地点了点头。危险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近。
“我们今晚就走?”他问道,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锐光和对兰烬全然的信赖。
兰烬看着他,少年脸上的伪装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已然褪去,露出底下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果决。他点了点头:“子时动身。”
夜幕降临,小镇渐渐沉寂。油灯下,两人默默收拾着简单的行装。气氛不像前两夜那般带着微妙的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并肩作战的凝重与默契。
当君妄将那把削得歪歪扭扭的木棍“拐杖”也塞进包袱时,兰烬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这个……就不带了吧?”君妄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失败的作品实在拿不出手。
兰烬却伸手拿了过来,指尖在那粗糙的表面上划过,淡淡道:“留着吧。”
君妄一愣,随即,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得他鼻子发酸。他低下头,掩饰性地快速系好包袱,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两人吹熄油灯,融入浓重的夜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徐家老店”,将清河镇的短暂停留与惊险,抛在了身后。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一次,君妄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无论去向何方,只要身边这个人在,他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