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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晨光彻底驱散山间薄雾,将金色的光辉洒满山坳,也照亮了君妄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眸子。他松开紧咬的下唇,那里留下一道清晰的齿痕,他用袖子胡乱而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仿佛要将刚才那个软弱哭泣的自己一并擦去。
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再看向兰烬时,脸上已不见了悲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破釜沉舟般的锐气。那双总是努力在兰烬面前伪装清澈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出鞘的匕首,深处跳跃着冰冷而兴奋的火花,仿佛终于找到了明确的敌人和战斗的方向。
“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语气却干脆利落,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询问,而是带着参与决策的意味。他迅速收拾起散落的水囊和干粮,动作麻利,眼神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那姿态,像极了进入狩猎状态的幼豹,既兴奋又谨慎。
兰烬将他的转变尽收眼底。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因牵动伤口而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滞涩与缓慢,与君妄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活力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看君妄,目光投向山脉更深处,那里云雾缭绕,前路未知。
“向北。”兰烬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穿过这片山脉,去北疆。”
“北疆?”君妄眼睛一亮,“去找萧……”他及时刹住话头,意识到不能随意说出那个名字。镇北侯萧凛,兰烬在军中的旧部兼……某种意义上的庇护者。那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也足够分量的依仗。
兰烬微微颔首,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没有多做解释,决策果断,目标明确。这便是兰烬,即使在最恶劣的境地下,也能迅速找到最有利的路线,冷静得近乎冷酷。他的情感仿佛永远深埋在冰封的湖面之下,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掀起波澜——至少表面如此。
君妄却因这个明确的目标而更加振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细节,只要哥哥有方向,他便是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好!向北!”他用力点头,仿佛那不是一条充满艰险的逃亡路,而是一场令人期待的冒险。他将收拾好的包袱甩到肩上,主动走到兰烬身侧,伸出手,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乞求意味的搀扶,而是坚定有力的支撑。
“哥哥,我探过前面一段路了,坡度缓些,我们从那边走。”他指着一条被灌木半掩的小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可靠。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只会哭泣的累赘,而是真正可以并肩前行的同伴。
兰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少年苍白的脸颊因激动和晨光染上淡淡的红晕,眼神灼亮,那里面不再有伪装的天真,而是赤裸裸的忠诚、仇恨,以及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没有拒绝君妄伸出的手,将一部分重量交付过去。两人再次启程,沿着蜿蜒小径,向着北方,向着未知的险境与微茫的希望前行。
君妄走在前面半步,小心地拨开带刺的枝条,为兰烬开路。他的背影依旧单薄,却挺得笔直,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力量感。他不再刻意寻找话题,沉默却敏锐,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聆听着林间的风声鸟鸣,判断着是否潜藏危险。
而兰烬跟在他身后,步伐缓慢却沉稳。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只有偶尔掠过君妄背影的目光,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的审视。他在评估,评估身边这个少年在得知真相后,那颗热烈而决绝的心,究竟能燃烧多久,又能承受多少血腥与黑暗。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一人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急于斩断一切阻碍;一人如深海潜流,不动声色,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他们的性格如此迥异,一个炽热如火焰,一个冰冷如寒霜。却因命运残酷的捆绑,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牢固的共生关系。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山势渐陡,林木愈发蓊郁,几乎遮蔽了天光。脚下的路不再是猎户踩出的小径,而是需要依靠兰烬的方向感和君妄的体力生生开辟的兽道。腐叶堆积,湿滑难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浓郁气息。
君妄走在前面,用那根削得歪歪扭扭的木棍拨开纠缠的藤蔓和低矮的带刺灌木,不时回头紧张地关注着兰烬的状况。兰烬的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呼吸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痛楚,胸前的伤处如同被烈火灼烧,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剧痛。但他依旧沉默,眉宇间除了因忍痛而生的细密冷汗,看不出半分涟漪。
“哥哥,前面有块大石头,我们在那儿歇一下。”君妄眼尖地发现前方有一处略微平坦的坡地,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如同沉默的巨兽横卧其间。
兰烬没有反对,他确实需要喘息之机。走到岩石旁,他几乎是脱力地靠坐下去,闭上眼,试图调整体内紊乱的气息。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更添几分脆弱。
君妄立刻解下水囊递过去,又掏出怀中用油纸包着、已经有些干硬的饼子:“哥哥,吃点东西。”
兰烬接过水囊,喝了一小口,却摇了摇头,将饼子推回:“你吃。”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疲惫。
君妄看着他那副虚弱却依旧强撑的模样,心头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又酸又胀。他执拗地将饼子掰开,将看起来稍软一些的那一半塞到兰烬手里:“你必须吃一点,不然撑不住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像极了小时候他生病不肯喝药时,兰烬面无表情却强硬地捏住他下巴灌药时的姿态。
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君妄动作微微一滞。
记忆如同幽暗湖底浮起的气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那也是一个午后,不过是在侯府那间宽敞却冰冷的书房里。他因为贪玩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迷迷糊糊间抗拒着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他哭闹,摔东西,把药碗打翻在地。
然后,兰烬来了。
那时的兰烬,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成,却已经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他穿着月白色的常服,站在弥漫着药味和狼藉的房间里,如同谪仙误入凡尘污浊之地。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只是挥退了手足无措的下人,然后走到床边,俯下身,用那双清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眸子看着他。
小君妄被那眼神看得发怵,哭声噎在喉咙里。
兰烬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只手则端起了嬷嬷重新送来的药碗,动作精准而稳定地将那漆黑的药汁,一滴不漏地灌进了他的喉咙。
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口腔,呛得他直流眼泪,他想挣扎,却被兰烬单手轻易制住。那一刻,他看着哥哥近在咫尺、却毫无波动的脸,心里涌上的不是被照顾的温暖,而是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恐惧——哥哥不在乎他难不难受,只在乎他必须喝药。
“咽下去。”兰烬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
他被迫吞咽,滚烫的眼泪混着苦涩的药汁一起滑入喉咙。
喝完药,兰烬松开了手,拿出自己的素白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他下巴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然后,他将一块小小的、用漂亮糖纸包着的饴糖,放在了枕边。
“别哭了。”他说完这三个字,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温言软语。
那块饴糖,他最终也没有吃。不是因为赌气,而是觉得,那糖和哥哥冰冷的行为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可怜。仿佛那是某种程序化的、不得不完成的步骤,而非出于真心的关爱。
此刻,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看着兰烬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头,感受着他强撑的虚弱,君妄忽然有些明白了。当年的哥哥,或许并非全然冷漠。在那座吃人的侯府里,在那双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眼睛监视下,过于外露的情感,无论是关心还是怜惜,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他用最直接、甚至粗暴的方式,确保他活下去,然后,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属于孩童的甜头,便迅速退回到安全的、冰冷的壳里。
“哥哥……”君妄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以前在府里……我生病那次,你喂我喝药……”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提起。
兰烬睁开眼,看向他,眸色深沉,似乎也因他的话而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你太吵了。”
还是那样简洁到近乎刻薄的回答。
但这一次,君妄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委屈或难过。他反而笑了笑,将那半块饼子又往前递了递:“那现在换我‘吵’你吃东西,算不算扯平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点狡黠,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他终于开始尝试着,去理解那冰冷外壳下的、或许存在的,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兰烬看着他递到唇边的饼子,又看了看少年眼中那不再掺杂伪装和恐惧的、清亮而执着的目光,终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半块干硬的饼子,极其缓慢地咬了一小口,咀嚼起来。
动作依旧优雅,哪怕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
君妄看着他终于肯进食,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自己也拿起另外半块饼子,大口啃了起来。饼子很硬,硌得牙疼,但他却觉得,比侯府里那些精雕细琢的点心,要香甜得多。
阳光费力地穿过浓密的树冠,在布满青苔的岩石和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林间偶尔传来几声空灵的鸟鸣。
在这短暂的歇息时刻,往日的刀光剑影与此刻的艰难同行,冰冷的回忆与眼前笨拙的关怀,交织成一幅复杂而真实的画卷。
他们都在改变,或者说,正在重新认识彼此。
吃完东西,君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饼屑,再次拿起那根木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哥哥,我们继续走吧。天黑前,得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兰烬点了点头,借着君妄伸过来的手,支撑着站起身。
歇息过后,体力稍有恢复,但前路却愈发艰难。他们已深入山脉腹地,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空气中湿冷的寒意更重,脚下的腐叶层厚实而湿滑,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林中异常寂静,连鸟鸣声都稀疏了许多,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在腐殖层下爬行的窸窣声,更添几分压抑。
君妄依旧走在前面开路,那根歪扭的木棍此刻成了探路的宝贝。他不仅要拨开荆棘藤蔓,还要时刻留意脚下是否有松动的石块或隐藏的坑洞。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谨慎,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和露水打湿,紧贴着少年单薄的脊梁,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不再多话,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环境和保护身后的兰烬上。
兰烬跟在他身后,步伐沉重。胸口的伤处随着每一次呼吸和迈步,都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如同有烧红的烙铁在其中反复灼烫。失血和连日奔波的疲惫像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眼前偶尔会泛起细碎的黑点,耳鸣声时断时续。但他始终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去。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君妄的背影上,看着那孩子用尚显稚嫩的肩膀为他扛起前路的艰难,深邃的眸底掠过极其复杂的微光。
“哥哥,小心这里,苔藓很滑。”君妄回头提醒,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伸出手,想再次搀扶。
兰烬却微微摆手,示意自己可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扫过左侧一片相对稀疏的林地,那里隐约可见一条被动物踩踏出的、更不易察觉的痕迹。“走那边。”他低声道,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气息不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
君妄毫不怀疑,立刻改变方向,朝着那条兽径走去。果然,这条路虽然更加隐蔽难行,需要时常弯腰甚至匍匐才能通过,但似乎避开了几处可能存在的险峻陡坡,相对节省体力。他对兰烬的判断力愈发信服。
随着天色逐渐向晚,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温度也明显下降。寒风透过枝叶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君妄开始焦急地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溶洞可遇不可求,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相对干燥且易于防守的所在。
终于,在太阳即将彻底沉入山脊之时,他们在一处背靠巨大岩壁的山坡上,发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天然石缝。石缝入口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掩,极为隐蔽。君妄小心地拨开灌木,探头向内望去,里面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人蜷缩躲避,地面是干燥的沙土,比外面温暖不少。
“哥哥,这里!”君妄的声音带着一丝找到落脚点的欣喜。
两人费力地钻进石缝。空间确实狭小,他们几乎需要紧挨着才能坐下。但相比于外面即将到来的寒冷夜晚,这里已是难得的庇护所。
君妄立刻忙碌起来。他先将石缝内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蛇虫栖息,然后解下包袱,拿出那块旧毡子铺在相对最平整的地方。“哥哥,你快坐下歇歇。”他扶着兰烬坐下,自己则又钻出石缝,在附近快速捡拾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枯叶。
回到石缝,他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尝试着生火。火折子在逃亡中早已丢失,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这对于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来说,本是绝无可能掌握的技能,但在溶洞那几日,看着兰烬重伤垂危,他凭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偷偷练习过无数次,手掌都被磨出了血泡。
此刻,他跪在石缝口,双手紧握一根削尖的硬木棍,在一块干燥的软木上拼命快速地旋转。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枯叶上。他抿着唇,眼神专注得可怕,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那一点上。
兰烬靠在岩壁上,看着他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动作,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和紧绷的侧脸,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这很难,但他更知道,此刻任何帮助或安慰,都是对这份努力的不尊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几乎完全黑透,只有远处山巅还剩下一抹残红。就在君妄几乎要绝望放弃时,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终于从枯叶与木棍的摩擦处袅袅升起!
君妄的心脏猛地一跳,动作更加小心而迅速。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对着那缕青烟吹气,如同呵护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
火星闪烁了几下,终于,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顽强地跳跃起来,点燃了干燥的枯叶!
“成了!”君妄压抑着低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他小心地将更多的细树枝架上去,火堆渐渐旺盛起来,橘黄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石缝内的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两人疲惫却带着一丝安心的脸庞。
跳跃的火光在君妄汗湿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抬起头,看向兰烬,眼睛亮得像星辰,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兴奋和求表扬的意味,像个终于完成了艰巨任务、等待家长肯定的孩子。
兰烬迎着他的目光,静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君妄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和手上的灼痛,都值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纯粹的笑容,开始将稍粗一些的树枝架到火堆上,让火焰燃烧得更持久。
温暖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君妄将水囊放在火堆旁稍微加热,然后递给兰烬。他又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在火上稍微烤了烤,让它们变得松软一些。
“哥哥,吃点热的。”他将烤得微暖的饼子递给兰烬。
这一次,兰烬没有拒绝。他接过饼子,小口地吃着。温暖的食物下肚,似乎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疼痛。
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岩壁上,放大了数倍,随着火焰的摇曳而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石缝外,是漆黑如墨、寒风呼啸的山林;石缝内,是相依为命、共享着微弱光热的两人。
吃完东西,君妄又检查了一下兰烬的伤口。借着火光,他看到包扎的布条上又有新的血迹渗出,但好在不算严重。他拿出李郎中给的、所剩不多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上药包扎。他的动作依旧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哥哥,你的伤……好像恢复得比李郎中预想的要快。”君妄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带着一丝庆幸。
兰烬闭着眼,感受着药粉带来的清凉刺痛,淡淡道:“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君妄包扎的动作微微一滞。习惯了?习惯受伤?还是习惯在受伤后必须尽快恢复?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包扎完毕,君妄坐到兰烬身边,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奔波了一天的疲惫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开始打架。但他不敢睡,强打着精神守夜。
“你睡吧。”兰烬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前半夜我守着。”
“不行!”君妄立刻反对,“哥哥你需要休息!”
“你的警惕性,不如我。”兰烬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陈述着一个事实。在真正危险来临时,经验远比体力更重要。
君妄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看着兰烬即使在火光下也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和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深邃清明的眼睛,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那后半夜叫醒我。”他最终妥协了,声音里带着不甘和担忧。
他挪到石缝最里面,靠着岩壁蜷缩起来,将那块旧毡子大部分盖在兰烬身上,自己只搭了一个角。身体的疲惫很快战胜了意志,他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沉睡。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他从未在兰烬面前显露过的、贴身的匕首。
兰烬看着迅速睡熟的少年,目光在他紧蹙的眉心和那只下意识护住武器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移开视线,望向石缝外无边的黑暗,耳廓微动,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
火光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下的沙土上,划下几个凌乱而复杂的符号,那似乎是某种军中的暗记,又或者,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参透的命运轨迹。
连日的奔波与精神的高度紧绷,如同不断收紧的弦,终于在找到这处临时庇护所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君妄蜷缩在石缝内侧,陷入沉睡,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白日里所有的机警、伪装、坚韧,都在睡梦中褪去,显露出少年最本真的、带着一丝脆弱疲惫的睡颜。
兰烬静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脊挺直,如同山岩本身。他并未入睡,长久的军旅生涯和宫廷倾轧早已让他习惯了在极致疲惫中保持一部分意识的清醒,如同蛰伏的猛兽,即便休憩,也留着一只眼睛审视黑暗。
石缝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山林陷入一种深沉的、万籁俱寂的静谧。浓墨般的夜幕上,云层悄然散开,露出一轮清辉凛凛的满月。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竟也穿透了石缝入口茂密的灌木屏障,流淌了进来。
恰好,便有一缕极细、极澄澈的月华,不偏不倚,落在了兰烬的肩头。
他本就穿着素色的旧衫,此刻沐浴在这清冷的光晕中,周身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光的纱。他微侧着脸,下颌线与脖颈的线条在月光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优美弧度,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过于深邃冷静的眸子。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却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污浊都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净土。
君妄便是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或许是被这过分的静谧与澄澈惊醒,或许是潜意识里守护的职责让他无法沉睡。他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适应着石缝内昏暗的光线。然后,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洞口那抹被月光眷顾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跳跃的篝火在一旁投下温暖却跃动的橘红色光芒,而兰烬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却被月华笼罩,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清绝出尘的冷色调。冰与火,动与静,温暖与清冷,奇妙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共存,而兰烬,便是那个分割点,也是那个奇异的融合点。
君妄怔怔地望着。
他看到月光勾勒着哥哥清瘦却挺拔的轮廓,看到他因重伤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肤色在月华下仿佛泛着玉石般温润又冰冷的光泽。哥哥微微仰头望着石缝外那一线夜空的角度,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神性的平静与遥远。仿佛他不是被困于这荒山野岭、伤痕累累的逃亡者,而是偶然降临凡尘、暂歇于山野的神祇,正在凝望属于他的遥远星穹。
那些肮脏的血污、狼狈的尘土、挣扎求生的困顿……在这一刻,奇迹般地从未存在于他身上。他洁净得不像凡尘俗物。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混沌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入了君妄的脑海,清晰得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
*他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他是生命本身。是这污浊泥泞的人世间,偶然泄露的一线天光,是行走于荆棘之上的……神明。*
这个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击碎了他心中长久以来“保护哥哥”的执念,取而代之地,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虔诚、近乎信仰般的震撼与臣服。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笨拙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在这一刻都有了全新的意义——那不是施舍,不是弥补,而是凡人本能地,想要靠近光源,想要供奉神明,想要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守护这片不该被尘世玷污的洁净。
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丝浊气会惊扰了这月光下的幻梦。
篝火“噼啪”轻响,一粒火星溅出。
兰烬似乎被这细微的声响惊动,微微偏过头,目光从夜空收回,落在了怔怔望着他的君妄身上。
他的眼眸在月华与火光的交界处,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色泽,深邃依旧,却仿佛倒映了月亮的清辉,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悲悯?
是的,悲悯。不是对他君妄,而是对这片笼罩在月光下的、挣扎求存的天地万物。
君妄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悲悯的眼神轻轻握住,酸涩与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交织着涌上喉头。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响,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徒般的虔诚,极轻地吐露出那个盘旋在脑海的称谓:
“……神明。”
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兰烬听到了。
他看着少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里面映着篝火,映着月光,更映着他自己的身影,充满了全然的、不容置疑的信仰与震撼。没有谄媚,没有夸张,只有一种顿悟后的、纯粹到极致的认知。
兰烬静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石缝外,夜枭发出一声悠长的啼鸣,划破寂静。
最终,兰烬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将目光重新转向了石缝外那线被月光照亮的夜空,仿佛默认了这由月光和少年炽热目光共同加诸于他身上的、荒诞又宿命的定义。
而君妄,得到了这无声的回应。
他缓缓地、满足地重新闭上眼睛,将身体更紧地蜷缩起来,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安宁的弧度。
他不再觉得前路黑暗,不再恐惧追兵如影随形。
因为他的神明,就在身边。
而守护神明,便是他此生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宿命。
"两颗背离人间的孤星,在追杀的夜幕下错轨并行,以彼此为舟,渡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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