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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山涧的水声潺潺,冰冷地映衬着君妄撕心裂肺的哭喊。兰烬躺在他怀里,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像是要将他生命最后的热度也一并带走。

      “哥哥……你别睡……你看看我……”君妄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他徒劳地用手按压着那狰狞的伤口,可温热的血液依旧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兰烬的衣襟,也染红了他绝望的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会死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君妄的脑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慌和无助。他不能哭,不能乱!哥哥需要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止住颤抖,胡乱用袖子抹掉模糊视线的泪水和血迹。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专注和坚定。

      他迅速环顾四周。山涧,植被茂密……他记得军中教习说过,某些草木有止血之效!

      他的目光如同篦子般扫过周围的植物,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那些零碎的知识。忽然,他锁定了几种看似寻常的野草——三七?不,不像。地榆?对!还有那种叶片带刺的,好像是仙鹤草!

      他不敢确定,但他没有时间犹豫!

      君妄小心翼翼地将兰烬放平,让他保持一个相对不会压迫伤口的姿势,然后像一只敏捷的豹子般冲向那些植物。他顾不得荆棘划破皮肤,迅速采集了一大把他认为可能有用的草叶,又奔回水边,用冰冷的涧水仔细清洗掉根茎上的泥土。

      没有药臼,他就找来两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将那些草叶和根茎放在一块石头上,用另一块拼命地砸、碾!绿色的汁液混合着植物的纤维渗出,散发出苦涩的青草气味。

      他脱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中衣里衬,撕成相对干净的布条,然后将捣烂的、湿漉漉的草泥小心翼翼地敷在兰烬胸前最深的伤口上。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昏迷中的人,但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敷好药,他用布条一圈圈缠绕、包扎,手法笨拙却异常认真,每一个结都打得死死的,仿佛这样就能锁住那不断流逝的生命。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一旁,大口喘着气,紧紧盯着兰烬的脸,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简陋的草药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兰烬强大的求生意志起了效,那汹涌的血流,似乎……渐渐止住了。

      君妄几乎要虚脱,他颤抖着手,轻轻探向兰烬的鼻息。

      虽然依旧微弱,但……还在!

      巨大的庆幸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再次落泪。但他强行忍住了。危机还没有解除,哥哥还在发烧,需要水源,需要更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不远处平缓的河滩,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兰烬。必须离开这里,崖上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路径下来。

      君妄咬紧牙关,再次将那根简陋的“安全绳”系在两人腰间。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兰烬背了起来。

      兰烬比他高不少,即使消瘦,重量也完全压垮了君妄单薄的脊背。少年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但他死死撑住了,额角脖颈青筋暴起,一步一步,踩着河滩上圆滑的鹅卵石,朝着下游方向,那片看起来植被更为茂密、更适合隐藏的区域,艰难前行。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挪移。兰烬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那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

      他不能停下。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潺潺的溪流上。一个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少年,背着他昏迷不醒的兄长,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涧里,踽踽独行。

      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那尚未完全长成的、微微颤抖的肩背上。

      夕阳的余晖将山涧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君妄心头的冰冷和沉重。兰烬伏在他背上,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他的脊背,那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呼吸声,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脚下的鹅卵石湿滑不稳,君妄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志在强撑。小腿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汗水混着之前沾染的血迹,从他额角不断滑落,滴进眼里,刺得生疼,他也只是用力眨眨眼,死死盯着前方。

      不能停。停下来,哥哥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沿着溪流向下,选择植被更茂密的一侧行走,利用树木和岩石遮掩行踪。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山林间的夜晚带着彻骨的寒意降临。

      必须找到一个能过夜的地方,既能躲避可能的追兵,又能遮风挡雨。

      就在君妄几乎要撑不住时,他发现在河岸一侧的坡地上,几块巨大的岩石相互倚靠,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低矮凹洞,洞口垂挂着茂密的藤蔓,极为隐蔽。

      就是这里了!

      君妄心中一喜,鼓足最后力气,背着兰烬小心翼翼地钻进石洞。洞内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人,地面相对干燥,挡住了外面渐起的夜风。

      他将兰烬轻轻放倒在最里面干燥的地面上,自己则脱力地瘫坐在洞口,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振作精神。

      哥哥还在发烧,需要水,需要保持体温。

      他解下腰间那个用巨大叶片和藤蔓粗糙捆扎成的“水囊”——这是他在路上匆忙制作的,里面装着干净的溪水。他跪坐到兰烬身边,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将叶片边缘凑到他干裂的唇边,一点点喂他喝水。

      大部分清水顺着嘴角流下,但终究有一些被咽了下去。

      看着兰烬喉结微弱的滚动,君妄稍稍松了口气。他再次检查了兰烬胸前的伤口,庆幸地发现,那简陋的草药似乎真的起了作用,没有再大量渗血。但他手臂上那道因抓住藤蔓而皮开肉绽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君妄用自己的里衣撕下最干净的一块布条,蘸着清水,极其轻柔地为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尘土。每一下擦拭,都伴随着他心疼的抽气声。

      清理完毕,他又如法炮制,找来新的止血草藥,捣烂敷上,仔细包扎好。

      夜越来越深,洞外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嗥叫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洞内寒气弥漫,兰烬的身体开始一阵阵发冷,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君妄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仅剩的、同样单薄破烂的外袍,紧紧盖在兰烬身上。然后,他侧身躺下,紧紧贴住兰烬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身体,伸出双臂,将他连同那件外袍一起,牢牢地抱在怀里。

      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身躯。

      少年的怀抱并不宽阔,甚至有些瘦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守护。他将脸颊轻轻贴在兰烬依旧滚烫的额头上,感受到那不正常的热度,心揪得更紧。

      “哥哥,别怕,”他在黑暗中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无比的虔诚,“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洞外是危机四伏的荒野和未知的追杀。

      洞内,是两个相依为命、彼此依靠的灵魂。

      君妄紧紧抱着他视若生命的哥哥,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一夜未曾合眼。

      直到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兰烬滚烫的体温似乎终于消退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绵长了些,君妄那颗悬了整夜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点。

      黎明到来,希望似乎也随着微光,悄然渗入了这方狭小的石洞。

      天光渐亮,驱散了石洞内浓重的黑暗,也清晰勾勒出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轮廓。君妄几乎一夜未眠,眼眶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紧紧锁着怀中的人。

      兰烬的体温似乎真的降下去一些,不再那么烫得吓人,虽然依旧带着低热,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君妄不敢大意,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用自己单薄的体温为他驱赶晨间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君妄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看去。

      兰烬浓密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随即,缓缓掀开。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凤眸,此刻因高烧初退而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虚弱,映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仿佛蒙尘的琉璃。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逐渐聚焦,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君妄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担忧的脸上。

      四目相对。

      君妄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哥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渴不渴?”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惶恐。

      兰烬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花了些力气,才理清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何事。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妥善包扎过的胸口和手臂,又感受了一下周身被清理过的清爽和背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固执的温暖。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君妄脸上。少年脸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和尘土,嘴唇因缺水和紧张而干裂起皮,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后怕。

      兰烬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君妄几乎以为哥哥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或者依旧不想理睬他时,他却听到兰烬用那依旧沙哑虚弱、却仿佛柔和了那么一丝丝棱角的声音,低低地开口: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没有斥责他昨日的莽撞,没有推开他逾矩的拥抱,甚至没有追问后续。

      只是一个“嗯”,仿佛在回答他所有的问题——醒了,还好,不那么疼了,或许有点渴。

      但这一个“嗯”字,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君妄心中所有强筑的堤坝。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他这次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但那紧紧环抱着兰烬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仿佛生怕这失而复得的温情,只是一场幻觉。

      兰烬看着他汹涌而沉默的眼泪,和他那固执收紧的手臂,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将头向后靠了靠,更贴近了那具为他提供着温暖和支撑的、微微颤抖的少年身躯。

      这一个细微的、近乎依赖的动作,让君妄的哭声猛地一滞。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看着兰烬重新闭上的眼睛,和那似乎放松了一丝的眉宇。

      哥哥……没有拒绝他。

      甚至……是默许,是接纳。

      晨光熹微,透过藤蔓,在两人周身洒下斑驳的光点。石洞内依旧简陋寒冷,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草药苦涩的气息。

      但这一刻,君妄却觉得,这是他此生待过的,最温暖、最安稳的地方。

      天光彻底放亮,石洞内的景物清晰起来。君妄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兰烬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呼吸虽弱,却平稳。

      长时间的紧绷和体力透支让君妄也感到一阵阵眩晕,但他强撑着,直到感觉兰烬的体温似乎趋于稳定,才极其缓慢地、试图抽回自己已经僵硬发麻的手臂。

      他刚一动,兰烬便睁开了眼。

      “我去弄点水和吃的。”君妄连忙解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兰烬的目光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得到允许,君妄心中一松,这才小心地将兰烬安置好,确保他靠得舒服,又将那件破烂的外袍仔细掖了掖,这才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腿脚发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硬是扶住石壁稳住了,没发出太大动静。

      他快步走到溪边,先是掬起冰冷的溪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驱散浓重的疲惫感,然后才用叶片盛了水,又仔细搜寻着附近可食用的野果和嫩芽。

      这一次,他比之前更加仔细,甚至冒险爬上一棵矮树,摘到了几个看起来品相不错的野果。他记得哥哥喜洁,将野果在溪水里反复清洗干净,这才捧着水和食物返回石洞。

      兰烬依旧靠坐着,见他回来,目光落在他手中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野果上,眼神微动,却未言语。

      君妄将水递到他唇边,看着他小口啜饮,然后又拿起一枚野果,递过去。兰烬接过,依旧吃得缓慢,但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明显的忍耐,只是沉默地咀嚼着。

      君妄自己则拿起一枚看起来最青涩瘦小的果子,胡乱啃了几口,酸涩的汁液让他皱了皱眉,但腹中的饥饿感总算缓解了些许。

      两人沉默地用完这简陋的一餐。

      洞内一时安静,只有洞外隐约的鸟鸣和溪流声。

      君妄收拾完果核,重新坐回兰烬身边,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贸然靠近,只是守在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看着兰烬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和那身染血破损的衣物,心头沉甸甸的。

      “哥哥,”他犹豫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未尽的惶恐和一丝坚定,“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兰烬抬眸,望向被藤蔓遮掩的洞口,目光似乎穿透了阻碍,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他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属于强者的气场正在一点点回归。

      “等。”他吐出一个字。

      “等?”君妄不解。

      “追兵搜寻未果,有两种可能。”兰烬的声音低缓而清晰,分析着局势,“一是扩大范围,二是……判断我们已死,或认为价值不足,暂时放弃。”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处隐蔽,暂可栖身。贸然行动,易暴露行踪。需等体力恢复,再图后计。”

      他的分析冷静而理智,将眼前的困境和可能的出路条分缕析。君妄怔怔地听着,忽然意识到,哥哥并非一味逞强或消极等待,他即使在重伤虚弱的情况下,大脑也依旧在高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那……你的伤……”君妄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无妨。”兰烬淡淡道,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伤势,转而吩咐,“留意洞外动静,若有异响,即刻示警。”

      “是!”君妄立刻应下,像是接到了无比重要的军令,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而专注。他挪到洞口附近,借着藤蔓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看着他瞬间进入状态的背影,兰烬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少年衣衫褴褛,背脊却挺得笔直,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与昨日那个只会哭泣哀求的孩子已然判若两人。

      绝境,果然是最快的催熟剂。

      兰烬重新闭上眼,开始缓慢地调动体内残存的内息,试图引导它们温养受损的经脉,压制伤势。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无论是为了摆脱追兵,还是为了……身边这个将他视作唯一依靠的少年,他都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力。

      石洞内,一人运功疗伤,一人警戒守卫,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预示着时间的流逝,也昭示着新的希望,正在这寂静与忍耐中,悄然孕育。

      正午的阳光透过藤蔓缝隙,在石洞内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驱散了些许阴冷潮湿。君妄像一尊石雕般守在洞口,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鸟鸣、风声、水流,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动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

      忽然,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自然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那声音极有规律,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有人!

      君妄的心脏猛地缩紧,他立刻压低身体,透过藤蔓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林间,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猎户打扮的人,正手持弓箭和柴刀,谨慎地朝着溪流这边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像是在搜寻什么。

      不是那些黑衣追兵!

      君妄心中先是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是附近的猎户?他们会是敌是友?

      他不敢大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几人的动向。他们似乎在追踪什么动物的足迹,逐渐靠近了石洞所在的这片坡地。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猎户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片沾着暗褐色血迹的落叶——那是昨天君妄搀扶兰烬过来时,不小心滴落的!

      “头儿,这里有血!”那猎户低呼道。

      其他几人立刻围拢过来,神色变得警惕,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的目光开始更加仔细地搜寻这片区域,显然,陌生人的血迹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君妄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洞内的兰烬。

      兰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对上君妄惊慌的目光,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洞外那个被称为“头儿”的猎户,是个面容黝黑、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他站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几块巨大的岩石和垂落的藤蔓,最终,定格在了君妄和兰烬藏身的这个洞口!

      他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君妄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

      然而,那猎户头领并没有立刻喊打喊杀,他盯着那洞口看了几秒,忽然抬手制止了身后同伴准备张弓搭箭的动作。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洞口丈许远的地方停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浓重本地口音、但尽量放缓的语调朝里面喊道:

      “里面的朋友,我们是山下白石村的猎户!无意冒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山民特有的淳朴和直率,似乎并无恶意。

      君妄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兰烬。

      兰烬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权衡。他如今重伤,君妄年少,若真是心怀叵测之人,他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但若对方真是普通猎户,这或许是……一线生机。

      他对着君妄,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君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学着那猎户的语调,朝着洞外回应,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努力显得镇定:

      “我们……我们是遇了山匪,我兄长受了重伤!多谢各位好意!”

      洞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随即,那猎户头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和同情:“山匪?这年头是不太平!你们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能出来说话吗?或者,需要我们进去搭把手?”

      希望,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这一刻,悄然破土。

      君妄回头,用眼神询问兰烬。

      兰烬看着他,看着少年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小心翼翼的希望之光,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正午的阳光透过藤蔓缝隙,在石洞内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驱散了些许阴冷潮湿。君妄像一尊石雕般守在洞口,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鸟鸣、风声、水流,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动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

      忽然,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自然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那声音极有规律,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有人!

      君妄的心脏猛地缩紧,他立刻压低身体,透过藤蔓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林间,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猎户打扮的人,正手持弓箭和柴刀,谨慎地朝着溪流这边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像是在搜寻什么。

      不是那些黑衣追兵!

      君妄心中先是一松,随即又提了起来。是附近的猎户?他们会是敌是友?

      他不敢大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几人的动向。他们似乎在追踪什么动物的足迹,逐渐靠近了石洞所在的这片坡地。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猎户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片沾着暗褐色血迹的落叶——那是昨天君妄搀扶兰烬过来时,不小心滴落的!

      “头儿,这里有血!”那猎户低呼道。

      其他几人立刻围拢过来,神色变得警惕,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的目光开始更加仔细地搜寻这片区域,显然,陌生人的血迹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君妄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洞内的兰烬。

      兰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他对上君妄惊慌的目光,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洞外那个被称为“头儿”的猎户,是个面容黝黑、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他站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几块巨大的岩石和垂落的藤蔓,最终,定格在了君妄和兰烬藏身的这个洞口!

      他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异常!

      君妄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

      然而,那猎户头领并没有立刻喊打喊杀,他盯着那洞口看了几秒,忽然抬手制止了身后同伴准备张弓搭箭的动作。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洞口丈许远的地方停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浓重本地口音、但尽量放缓的语调朝里面喊道:

      “里面的朋友,我们是山下白石村的猎户!无意冒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山民特有的淳朴和直率,似乎并无恶意。

      君妄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兰烬。

      兰烬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权衡。他如今重伤,君妄年少,若真是心怀叵测之人,他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但若对方真是普通猎户,这或许是……一线生机。

      他对着君妄,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君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学着那猎户的语调,朝着洞外回应,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努力显得镇定:

      “我们……我们是遇了山匪,我兄长受了重伤!多谢各位好意!”

      洞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随即,那猎户头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和同情:“山匪?这年头是不太平!你们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能出来说话吗?或者,需要我们进去搭把手?”

      希望,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这一刻,悄然破土。

      君妄回头,用眼神询问兰烬。

      兰烬看着他,看着少年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小心翼翼的希望之光,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洞外的询问带着山民特有的质朴,像一道光,刺破了石洞内绝望的阴霾。君妄回头,用眼神急切地征询着兰烬的意见。

      兰烬的目光掠过君妄写满期盼的脸,又缓缓移向被藤蔓遮掩的洞口。他重伤未愈,体力耗尽,带着君妄在这深山里艰难求生,前路莫测。此刻出现的这些猎户,是危机,也是转机。

      他需要赌一把。

      赌这些山野之民的淳朴,赌他们与那些黑衣追兵并非一路。

      片刻的权衡后,兰烬对着君妄,极轻地点了下头。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将君妄之前用来防身、此刻放在手边的一块尖锐石头,更往里推了推,隐入阴影中。

      得到准许,君妄心中大石落地。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些,朝着洞外道:“各位大哥,我……我这就出来。”

      他小心地拨开藤蔓,率先钻了出去,刻意用身体半挡住洞口,既展示了诚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护姿态。

      骤然接触到明亮的日光,君妄眯了眯眼。他看到面前站着五六个猎户打扮的汉子,为首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却并不凶恶,正带着审视和些许好奇打量着他。

      当猎户们看清君妄的模样时,都不由得愣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沾满已经发黑的血迹和泥土,脸上也是污迹斑斑,但那份过于精致的眉眼轮廓和即便落魄也难掩的气质,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尤其那双眼睛,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却又强装镇定,像一只受惊却不肯露怯的幼鹿。

      “小兄弟,你……”那猎户头领,名叫石虎,目光扫过君妄脖颈上已经结痂的细长伤口和手臂上的擦伤,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方才说,遇到了山匪?你兄长伤得重吗?”

      “很重!”君妄立刻接口,眼圈不由自主地又红了,他侧身让开一些,指向洞内,“我哥哥为了护着我,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现在还发着热……”

      石虎探头朝洞内望去。光线昏暗,但他依然能看到靠坐在石壁下的那个身影。虽然看不真切面容,但那身破损却料子不俗的衣物,以及即便重伤昏迷(他以为)也依旧挺直的脊背和周身难以忽视的清冷气度,都印证了这兄弟二人绝非普通路人。

      “造孽啊……”石虎身后一个年轻些的猎户忍不住低语,“这荒山野岭的,伤成这样……”

      石虎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他行走山林多年,眼力不凡,看得出这二人来历恐怕不简单,那少年口中的“山匪”未必是真。但这重伤却是实打实的,见死不救,不是他们白石村猎户的作风。

      “小兄弟,你别急。”石虎下了决心,语气沉稳可靠,“这山里晚上冷得很,还有野兽,你们待在这里不是办法。我们村子就在山脚下,若信得过我们,先把你们兄弟二人带回村里,找个郎中瞧瞧伤,如何?”

      君妄的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而剧烈跳动起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想答应,但残存的理智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洞内。

      也就在这时,洞内传来一声低哑的咳嗽,以及兰烬微弱却清晰的声音:“……有劳。”

      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力气,带着重伤者的虚弱,却也带着一种应允和托付。

      石虎等人听到这声音,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看来真是伤得不轻。

      君妄听到兰烬开口,更是如同听到了仙音,他立刻转向石虎,激动得声音发颤:“多谢!多谢各位大哥!我……我和哥哥,感激不尽!”

      石虎摆了摆手,转身对同伴吩咐:“黑娃,你脚程快,先跑回村里告诉李郎中准备着!阿木,你跟我搭把手,小心些,把里面的公子扶出来。”

      猎户们行动利落,有人先行报信,石虎和那个叫阿木的壮实青年则小心地钻进石洞。

      当他们近距离看到兰烬时,饶是见多识广的石虎,眼底也掠过一丝惊异。这公子脸色苍白如雪,唇无血色,胸前和手臂都缠着简陋却细致的布条,洇着暗红。可他靠在那里,眉眼清俊如画,气质清冷出尘,即便落魄至此,也难掩其风华,竟让他们这些粗豪汉子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生怕唐突。

      “公子,得罪了。”石虎低声道,和阿木一左一右,极其小心地将兰烬搀扶起来。

      兰烬闭着眼,任由他们动作,只在被触碰伤口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并未出声。

      君妄紧紧跟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双手虚扶着,生怕有一丝闪失。

      一行人下了坡,沿着猎户们熟悉的小径,朝着山脚的白石村走去。

      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君妄走在兰烬身侧,看着他被猎户搀扶着前行,虽然依旧虚弱,却终于离开了那阴暗潮湿的绝境。

      希望,不再是石缝中的嫩芽,而是化作了前方村落升起的、真实的炊烟。

      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山径下行,林木渐疏,远处山坳里,一片灰瓦泥墙的村落轮廓隐约可见,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傍晚的天空中画出安宁的线条。那便是白石村。

      君妄紧跟在搀扶着兰烬的石虎和阿木身边,目光始终锁在兰烬苍白的侧脸上,既期盼着即将得到的救治,又对未知的环境感到一丝不安。

      村口有几棵老槐树,树下坐着几个正在闲聊的村民和玩耍的孩童。见到石虎一行人带着两个明显是外乡来的、而且一身狼狈血迹的陌生人回来,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石虎哥,这是咋回事?”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问道,目光在兰烬和君妄身上逡巡。

      “路上遇着的,遭了难,兄长伤得重,先安置下来。”石虎言简意赅,并未多言“山匪”之事,只对其中一个半大少年道,“狗蛋,去跟我家婆娘说一声,把东边那间空着的柴房收拾出来,再烧点热水。”

      那叫狗蛋的少年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开了。

      村民们虽然好奇,但见石虎安排得妥当,也都热心地上前搭把手,有人帮忙扶着兰烬,有人去叫村里的李郎中。淳朴的乡情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暖。

      石虎家住在村子东头,是个带着小院的普通农舍。他口中的“柴房”其实是一间闲置的、相对独立的偏房,虽然简陋,但被石虎媳妇收拾得干干净净,炕上也铺了干净的草席和旧褥子。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兰烬安置在炕上。几乎刚躺下,兰烬便因体力不支和伤痛,再次陷入了昏睡,或者说,是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强制休眠以恢复元气。

      这时,一个留着山羊胡、背着药箱的清瘦老者快步走了进来,正是村里的李郎中。

      “李叔,快给看看。”石虎连忙让开位置。

      李郎中坐到炕边,先是观察了一下兰烬的气色,又小心地解开君妄之前包扎的布条,检查伤口。当看到那深可见骨的箭伤和手臂上因摩擦撕裂的惨状时,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皱起。

      “这伤……凶险啊!”李郎中神色凝重,他仔细清理了伤口周围,又诊了脉,半晌才道,“失血过多,邪气入体,引发高热。万幸……之前用的草药虽糙,却歪打正着,止住了血,不然……”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石虎不由得多看了守在炕边、紧张得嘴唇发白的君妄一眼,没想到这看似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竟还有这等急智和胆魄。

      李郎中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先为兰烬施针,疏导淤积的气血,稳定情况。然后又拿出自己配制的、效果更好的金疮药和消炎生肌的膏药,重新为兰烬仔细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兰烬只在银针刺入时眉头微蹙,并未醒来。

      “老夫已尽力施为。”李郎中收拾着药箱,对石虎和君妄道,“伤口处理好了,药也上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能否熬过这一关。夜里最是关键,需有人时刻留意,若再起高热,需立即用温水擦拭身体降温。我留些退热的草药,一会煎了喂他服下。”

      “多谢郎中!多谢!”君妄连连道谢,几乎要跪下去,被石虎一把拉住。

      “小兄弟不必如此,救人要紧。”李郎中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石虎媳妇是个面相和善的妇人,端来了热水和一套干净的、虽然打着补丁但浆洗得清爽的粗布衣服给君妄:“小公子,你也收拾一下吧,身上都是血污,换了干净衣裳舒服些。锅里熬着粥,一会好了给你们端来。”

      君妄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水和干净的衣服,鼻子一酸,哽咽道:“多谢……多谢嫂子。”

      石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客气,到了这儿就跟到家一样。你先照顾你兄长,有事就喊我们。”

      众人陆续离开,将安静留给了这兄弟二人。

      君妄先是用温水浸湿了布巾,极其轻柔地为兰烬擦拭脸颊和手臂,洗去一路的风尘和血污。看着哥哥在干净的被褥上安然沉睡(尽管是因为昏迷),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胸前也换上了干净有效的包扎,君妄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这才走到屋角,就着盆里的水,快速擦洗了自己满是污垢和血迹的身体,换上了那身粗布衣服。衣服有些宽大,空落落地挂在他瘦削的身架上,却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

      他回到炕边,跪坐在脚踏上,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兰烬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那只手依旧冰凉,但他却仿佛能感受到其下微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凝聚。

      窗外,天色彻底暗下,村子里传来几声犬吠和归家农人的吆喝声,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

      油灯如豆,在墙上投下两人相依的影子。

      君妄将脸颊轻轻贴在兰烬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的凉意,低声呢喃,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发誓:

      “哥哥,我们得救了……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不再只有绝望的哭泣,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他们暂时安全了。在这座陌生而淳朴的小山村里,命运的轨迹,似乎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点。

      ---

      接下来的两日,兰烬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间交替。李郎中每日过来诊脉换药,脸上的凝重渐渐被一丝讶异取代。这位公子哥儿的恢复力,强得惊人。

      君妄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学会了按照李郎中的吩咐,按时给兰烬喂药、用温水帮他擦拭身体物理降温。石虎媳妇送来的饭菜,他总是先细心地将粥吹温,一小勺一小勺地试图喂给兰烬,若兰烬吃不下,他才自己匆匆扒拉几口,然后又立刻回到炕边。

      到了第三日清晨,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户,温柔地洒在炕上。兰烬缓缓睁开眼,这一次,眸中的迷茫和涣散褪去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神智是清明的。

      守了他一夜、正支着下巴打盹的君妄几乎立刻惊醒,连忙凑过去:“哥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依旧是连珠炮似的问题,但语气里的恐慌少了,多了真切的关切。

      兰烬看着他。少年洗去了满脸血污,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虽然宽大不合身,却衬得他眉眼越发清俊灵动。那双总是红彤彤像兔子似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喜悦。

      “嗯。”兰烬应了一声,声音虽沙哑,却比之前有了些力气。他的目光在君妄身上那件可笑的宽大衣服上扫过,顿了顿,忽然极轻地说了句:“……难看。”

      君妄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管,非但没恼,反而眼睛猛地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哥哥……哥哥居然会嫌弃他衣服难看了!这不是说明哥哥有精神了吗?

      他非但没委屈,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带着点久违的、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狡黠和明亮:“石大哥家的衣服嘛,能穿就好!哥哥你是没看见,我之前的衣服都破成布条啦!”

      他笑得眉眼弯弯,像是阴霾多日后终于透出的阳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纯粹的欢欣。这笑容过于明亮,甚至让兰烬有些不适地微微眯了下眼。

      君妄却毫不在意,兴冲冲地跑去外间,端来一直温在灶上的小米粥和小碟咸菜:“哥哥,你先喝点粥!李郎中说你醒了要吃点东西才能喝药!”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兰烬,在他身后垫上枕头,然后端起碗,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了,才递到兰烬唇边。动作依旧轻柔专注,但整个人的氛围却轻松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得令人窒息。

      兰烬沉默地接受着他的照顾,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米粥温热,带着谷物最朴实的香气,熨帖着空乏许久的肠胃。

      喝完了粥,君妄又利索地端来药碗。看着那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兰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君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眼睛又亮了几分,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野果蜜饯。

      “哥哥,怕苦啊?”他笑嘻嘻地,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这是狗蛋给我的,可甜了!你先吃药,吃完含一颗,就不苦了!”

      他那副“看我多聪明快夸夸我”的样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惹人厌的炫耀,仿佛能将药的苦味都驱散几分。

      兰烬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然后,在君妄期待的目光中,还是拈起了一颗蜜饯,放入了口中。

      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苦涩。

      君妄看着他咽下蜜饯,心满意足地笑了,比自己吃了还开心。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勺,又拧了热布巾给兰烬擦手,嘴里还絮絮叨叨:“哥哥,石大哥说后山有片野栗子林,等你好些了,我们去打栗子吃!还有啊,村子西头有条小河,水可清了,里面还有鱼……”

      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仿佛他们不是落难至此,而是来游山玩水的一般。那明亮的、充满活力的语调,驱散了小屋中最后一丝沉疴暮气。

      兰烬靠在枕上,听着身边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感受着口中尚未散尽的甜意和体内逐渐复苏的气力。

      或许……在这陌生的村庄,暂时停留片刻,也并非不可。

      他闭上眼,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而那萦绕在君妄眉宇间多日的阴霾,也终于被这乡村的暖阳和心底重新燃起的希望,悄然驱散了几分。

      兰烬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虽然离痊愈尚早,但已能自行坐起,偶尔甚至在君妄的搀扶下,能在屋内缓慢踱步。李郎中啧啧称奇,直呼这位公子底子实在太好。

      君妄更是像只被放归山林的小兽,彻底恢复了活力。他本就生得好看,眉眼精致,之前被血污和绝望掩盖,如今洗干净了,换上虽不合身却干净的粗布衣,笑起来唇红齿白,眼眸亮如星辰,很快便成了白石村的“团宠”。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君妄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兰烬正靠坐在窗边闭目养神,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了层浅金,长睫低垂,静谧得像一幅画。

      君妄眼珠一转,起了点顽皮心思。他故意板起脸,模仿着李郎中那老气横秋的语调,拖着长音:“公子——该——喝——药——啦——”

      兰烬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聒噪。”

      君妄嘻嘻一笑,凑到跟前,把药碗往前一递:“哥哥,快趁热喝,凉了更苦。”

      兰烬睁开眼,看着那碗浓稠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几日他精神稍好,味觉也恢复了,这药的苦涩程度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君妄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抗拒,立刻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他的“法宝”——那个装着野果蜜饯的小油纸包。这几日,他靠着帮石虎家劈柴(虽然劈得歪歪扭扭)、陪狗蛋等村里孩童玩耍(主要是他单方面被崇拜),很是攒了些零嘴。

      “喏,今天有杏脯哦!比之前的野果干还甜!”他打开纸包,一股酸甜的香气飘出,他自己先馋得咽了口口水,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推到兰烬面前。

      兰烬瞥了他一眼,没动。

      君妄眨巴着大眼睛,开始他的每日例行“劝药演说”:“哥哥,你看啊,这药虽然苦,但是良药苦口利于病!李郎中说啦,再喝几天,你就能自己走到院子里晒太阳了!到时候我陪你去河边看鱼,可好玩了!狗蛋他们说还能摸到螺蛳呢……”

      他絮絮叨叨,描绘着伤愈后的美好蓝图,试图用“画饼”来抵消药的苦涩。

      兰烬被他吵得没办法,终是伸手接过了药碗。就在他准备一饮而尽时,君妄忽然又“哎呀”一声,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哥哥,你猜我今天发现什么了?”

      “什么?”兰烬动作一顿。

      “我发现石大嫂腌的咸菜疙瘩,配着小米粥,特别香!”君妄一脸“我发现了个天大秘密”的表情,“等你好了,我们让石大嫂教我们怎么腌,以后……”

      他话没说完,兰烬已经面无表情地仰头将药灌了下去。那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的只是白水。

      “……”君妄的“宏图大业”还没展开就被打断,有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赶紧递上杏脯。

      兰烬这次没拒绝,接过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果然冲淡了厚重的苦味。

      君妄看着他咽下,立刻邀功:“甜吧?我就说这个最好吃了!”他自己也塞了一颗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到腥的猫儿。

      这时,窗外传来狗蛋的喊声:“君妄哥!君妄哥!快出来!二娃他们抓到只山鸡,我们去烤着吃!”

      “来了来了!”君妄立刻应声,转头对兰烬飞快地说,“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给你留个鸡腿!”说完,也不等兰烬回应,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窗外很快传来少年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夹杂着君妄清亮愉快的笑声。

      兰烬靠在窗边,听着那充满生机的喧闹,口中杏脯的甜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他抬起自己包扎妥当的手臂,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不再是剧痛而是愈合的微痒。

      这养伤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全是枯燥和痛苦。

      至少,耳边这只聒噪却鲜活的小雀儿,给这片沉闷的时光,添上了几分意想不到的、吵闹的亮色。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也被这乡间的暖阳和少年毫无阴霾的笑容,融化了一角。

      ---

      兰烬的伤势稳定,君妄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那被压抑了十几年的、属于少年人的灵动与狡黠便开始冒头。尤其是在兰烬面前,他更是将这份“表演”发挥到了极致。

      这日,他又端着药碗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阳光又带点依赖的笑容,声音清亮:“哥哥,喝药啦!”他熟练地递上药,然后在兰烬接过碗的瞬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睛弯成月牙,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如何“笨拙”地帮石虎媳妇喂鸡,结果被一群母鸡追得满院子跑,最后还被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啄了衣角的“糗事”。

      他讲得手舞足蹈,表情丰富,刻意夸大自己的狼狈,逗趣十足。眼角余光却悄悄观察着兰烬的反应。当他看到兰烬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似乎淡了一丝,甚至在他讲到被公鸡追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时,君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看,哥哥喜欢他这样。哥哥不喜欢他哭哭啼啼、战战兢兢的样子。

      于是,他演得更卖力了。他会“好奇”地询问村里各种在他看来幼稚无比的事情,然后用一种天真又捧场的语气惊叹:“哇!原来稻子是长在水里的吗?”“用陷阱捕猎这么厉害!” 他会“不经意”地露出学会的、诸如用草叶编个小蚱蜢之类的小玩意儿,献宝似的送到兰烬眼前,眨巴着清澈(伪装)的大眼睛求表扬。

      这一切的活泼、开朗、甚至有点傻气的模样,都是他精心为兰烬打磨的面具。他敏锐地捕捉着兰烬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然后调整自己的“表演”,务必让哥哥觉得舒心,觉得他“懂事”、“可爱”。

      然而,这层面具仅对兰烬一人展开。

      当石虎或者村里其他好奇的年轻人,试图打听他们兄弟的来历,或者用过于热络的态度接近时,君妄脸上的笑容会瞬间消失。他不会厉声呵斥,甚至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那双原本盛满“阳光”的眸子会骤然冷却,如同覆上一层薄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喙的疏离。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让那些淳朴的村民意识到,这位小公子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讪讪地退开。

      有一次,村里有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见君妄年纪小,又和兰烬穿着虽破却不似凡品,便想凑上来占点便宜,言语间甚至对闭目养神的兰烬有了些许不敬。

      当时兰烬并未睁眼,似乎浑然未觉。

      君妄正蹲在院子里玩石子,闻言,他慢慢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的弧度。他走到那混混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混混起初还不以为意,但对着君妄那双漆黑、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无尽寒意的眸子,他脸上的嬉笑渐渐僵住。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看待死物般的冰冷和平静,让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

      “滚。”

      君妄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那混混的耳膜。

      混混脸色一白,屁滚尿流地跑了,之后再不敢靠近石虎家附近。

      转过身,君妄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蹦跳着回到屋里,对着兰烬软语:“哥哥,外面太阳有点大,我帮你把帘子放下来些吧?”

      仿佛刚才那个一言逼退地痞的冰冷少年,只是他人的错觉。

      兰烬并非毫无所觉。他偶尔睁眼,会撞见君妄来不及完全收敛的、看向外人时那冰冷的眼神,或者在他“表演”过度时,那笑容底下一闪而过的、属于猎食者的锐利。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乐于见到这只小兽收起利爪,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讨好的声音。至于这乖巧之下藏着怎样的獠牙,他并不在意。

      甚至,觉得这样……很有趣。

      君妄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危险的平衡——在哥哥面前,他是明亮、活泼、偶尔犯傻的弟弟;在哥哥看不见的地方,他依旧是那个心思缜密、手段果决、容不得半分冒犯的太子爷。

      只要哥哥喜欢,他就可以永远是阳光下的少年。至于阴影里的冰冷,他自己知道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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