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红妆 ...
-
别苑的夜,在安初与青黛关于“平等”与“价值”的深谈中悄然流逝。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如同稀释的金粉,透过雕花窗棂,斑驳地洒在青砖地面上时,一种紧绷的宁静便在室内弥漫开来。安初几乎是在鸡鸣第一声时就睁开了眼,并非睡足,而是身体深处那根名为“未知”的弦,已悄然绷紧。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的叩击声。紧接着,是王峰那平板无波、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公主,时辰不早了,该起身梳洗准备了。王府的仪仗和喜娘,已在苑外等候。”
“知道了,有劳王统领了。”安初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却清晰沉稳。
门被轻轻推开,昨日被遣退的那几位侍女,连同王峰带来的王府仆妇,鱼贯而入。她们低眉顺眼,动作迅捷无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热水、香胰、崭新的面巾、还有那套华丽到几乎有些沉重的凤冠霞帔,被小心翼翼地捧了进来。
青黛早已起身,此刻连忙上前,想如往常在凌府那般亲自伺候安初梳洗,却被一位面容严肃、身着王府制式深紫比甲的嬷嬷不动声色地挡开。“青黛姑娘,今日是大日子,自有王府的喜娘和梳头娘子为王妃娘娘打理,您在一旁候着便是。”
青黛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安初。安初对她微微颔首,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青黛抿了抿唇,只得退到一旁,看着那些陌生的手开始围绕自家小姐忙碌。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仿佛小姐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她身边夺走。
王府的梳妆,繁复而冗长,每一道程序都透着不容置疑的规矩与森严的等级。
净面、敷粉、描眉、点唇……安初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端坐在铜镜前,任由那些带着薄茧的、冰凉的手指在她脸上、发间穿梭。香粉的气息浓烈得有些呛人,脂膏的油腻感贴在皮肤上,让她感到微微的不适。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在层层妆饰下,逐渐褪去了少女的天然清丽,变得雍容华贵,却也陌生疏离。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唇若丹朱点染,美则美矣,却像戴上了一副华丽的面具,将真实的安初深深掩埋。
发髻的梳理更是耗时费力。安初那一头如瀑的青丝,被梳头娘子灵巧的双手盘绕、固定,插上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凤簪、嵌宝步摇、珠花钿子……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却也重得压人脖颈。最后,那顶象征着正妃身份的累丝嵌宝九尾凤冠被郑重地捧了上来。纯金打造的凤身流光溢彩,九条凤尾以细如发丝的金线缠绕,点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和各色宝石,在晨光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当它被小心翼翼地戴在安初头上时,她只觉得脖子猛地一沉,仿佛瞬间背负了千钧重担。视野也被垂下的细密珠帘遮挡,看人看物都隔了一层摇曳的光影。
“小姐……”青黛看着安初被那顶华冠压得微微蹙眉,心疼地低唤了一声。
“无妨。”安初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只有离得最近的青黛,才能捕捉到她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疲惫与隐忍。
霞帔加身,大红的云锦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百子千孙图案,层层叠叠,厚重无比。宽大的袖口,曳地的裙摆,无不彰显着皇家气派,却也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的行动。当最后一块象征吉祥如意的龙凤呈祥玉环佩被系在腰间时,安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这片浓烈得化不开的红色之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身行头,与其说是嫁衣,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囚服,宣告着她正式踏入辰王府这权力牢笼的开始。
“吉时已到!请王妃娘娘启程!”门外,司礼官高亢而拖长的唱喏声穿透了寂静的别苑。
王峰躬身引路:“公主殿下,请。”
安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挺直了被凤冠压得有些酸痛的脊背。青黛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的手臂,隔着厚重的霞帔,也能感受到小姐身体的僵硬。
走出房门,别苑的庭院里,王府派来的仪仗早已列队完毕。朱红的宫灯高挑,身着鲜明甲胄的王府侍卫肃立两旁,神情冷峻,目不斜视。十六名身着统一喜庆服饰的健壮仆从抬着一顶异常宽大、装饰着金凤与祥云的华丽喜轿,稳稳地停放在院门处。轿帘是厚厚的金红色锦缎,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密不透风。
喜娘脸上堆着模式化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王妃娘娘大喜!请上凤舆!脚踏红毡,步步高升,福泽绵长!”说着,将一块崭新的、绣着并蒂莲的红毡铺在轿前。
安初在青黛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红毡。凤冠的珠帘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目不斜视,仪态端方,努力维持着王妃应有的威仪。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在红毡上,都像是踏在通往未知深渊的台阶上。那顶华丽的轿子,在她眼中,无异于一座移动的囚笼。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带来了一片相对昏暗、充斥着浓郁熏香味的狭小空间。安初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更加敏锐地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
“起——轿——!”司礼官再次高唱。
轿身被稳稳抬起,轻微的晃动感传来。紧接着,是王府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铠甲摩擦的铿锵声,还有乐队骤然奏响的、喧天震地的喜乐。唢呐高亢,锣鼓喧腾,将清晨的宁静彻底撕碎。这乐声,喜庆得近乎喧嚣,却听不出丝毫温情,只有一种昭示权力与排场的冰冷。
轿子被抬着,缓缓驶出别苑。安初透过轿帘极细微的缝隙,看到晨曦中辰王府那巍峨壮丽、一眼望不到头的朱红高墙和连绵起伏的琉璃屋顶,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王府正门那巨大的、包着铜钉的朱漆大门正缓缓打开,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口。门口同样列队森严,守卫比别苑外更加精锐,眼神锐利如鹰隼。
队伍并未从正门直接进入,而是沿着王府高墙外的青石大道,绕了整整半圈,才在王府正南方向、专为迎娶正妃而开启的、最为隆重的中门前停下。这一路,鼓乐喧天,引得无数早起的老百姓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着风御国公主的排场。
“落——轿——!”
轿子被稳稳放下。喜娘尖锐喜庆的声音再次响起:“请王爷踢轿门,迎新妇入门,从此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掀开一角。安初的心,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透过晃动的珠帘,看到了一双玄色绣金蟠龙纹的靴尖,以及一角同样玄色、用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图案的亲王袍服。来人身材高大挺拔,即使只是站在轿外,也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是他!辰王楚晟!
安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轿外那道目光,带着审视、评估,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隔着珠帘,她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冷硬的下颌线条。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后,那只穿着蟠龙靴的脚,象征性地、力道不轻不重地在轿门下方踢了三下。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温情,更像是在完成一项规定程序。
“礼成!新王妃下轿——!”喜娘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夸张喜悦。
轿帘被彻底掀开,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安初微微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一只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只手很稳,却没有任何温度。
是楚晟的手。
安初略一迟疑,将戴着赤金镶宝石护甲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感,温度微凉,甚至有些冷硬。他握住她的手,力道适中,既不显得轻佻,也毫无亲昵可言,纯粹是礼仪性的搀扶。
借着下轿的动作,安初终于得以近距离、隔着珠帘看清这位名义上的夫君——楚国权势滔天的辰王。
他的面容如同精心雕琢的寒玉,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剑眉斜飞入鬓,衬得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眸色是纯粹的墨黑,此刻正平静无波地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珠帘和厚厚的妆容,直抵人心。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凛冽气场,以及一种经历过沙场淬炼的铁血气息,混合着龙涎香清冷疏离的味道,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让周围的喧嚣喜乐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英俊,毋庸置疑。但这份英俊,是冰冷的,是带着棱角和锋芒的,没有丝毫属于新婚的柔和与暖意。安初的心,彻底沉静下来。这第一眼的印象,印证了她所有的预判——这只是一场冰冷的政治联姻,与情爱无关。
楚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这片浓墨重彩的妆容下看出些什么。安初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审视,只维持着王妃应有的端庄仪态,任由他牵着手,引她踏上铺在王府中门前的、更为宽阔华贵的猩红地毯。
地毯一直延伸向王府深处,望不到尽头。红毯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持戟肃立的王府亲兵,盔明甲亮,神情肃杀。再外围,则是王府的各级属官、管事、有头有脸的仆从,以及一些前来观礼的、身份显然不够进入内堂的宾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偌大的王府前庭,除了肃穆的脚步声和仪仗行进时细微的声响,竟安静得落针可闻。这庄严肃穆到近乎压抑的气氛,与外面喧天的喜乐形成了极其怪诞的对比。
安初在楚晟的牵引下,缓步前行。凤冠沉重,霞帔繁琐,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审视的、甚至不乏带着敌意和嫉妒的。她目不斜视,下巴微抬,努力维持着步履的平稳和身姿的挺拔,将所有的紧张和不适都压在心底。她告诉自己,此刻,她就是凌国的和亲公主,是辰王的正妃,绝不能露怯。
青黛紧随在安初身后半步,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森严的场面,那冰冷的铠甲,那肃杀的眼神,那无处不在的压抑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只能紧紧盯着小姐那挺直的背影,从中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
穿过数重巍峨的殿宇门廊,绕过影壁假山,终于来到了王府的核心区域——用于举行重大典礼的崇德殿。殿宇高大轩敞,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内早已布置得喜气洋洋,巨大的双喜字贴在正中,龙凤红烛高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花果的甜香。
殿内两侧,端坐着前来观礼的宾客。人数不多,但个个身份显赫。安初在珠帘后快速扫过:有身着蟒袍、气度威严的宗室亲王;有身着绯袍、神情各异的朝廷重臣;还有一些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命妇闺秀。他们的目光同样聚焦在新娘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正前方的主位上,端坐着两位老者。左侧是一位身着明黄常服、面容清癯、眼神矍铄的老者,虽未着龙袍,但那份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以及周围人恭敬的姿态,让安初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就是楚国的太上皇!右侧则是一位身着深紫诰命服、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中透着威严的老妇人,想必就是辰王的祖母,安初名义上的婆母,王府的老太妃。
楚晟牵着安初,在殿中央站定。他的手始终保持着那种礼仪性的微凉力道。
司礼官是王府的老长史,声音洪亮而沉稳:“吉时已至——!新人行拜堂大礼——!”
“一拜天地——!”
楚晟与安初同时转身,面向殿外广阔的天空。安初在楚晟的引导下,微微屈身下拜。动作标准,姿态优雅,内心却是一片空茫。天地?这天地可曾见证过这场毫无情意、只关乎利益的结合?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主位上的太上皇和老太妃。太上皇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丝看不出深浅的笑意。老太妃则显得更为慈和,看着安初的目光带着温和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安初再次深深下拜。
“夫妻对拜——!”
安初的心跳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半拍。她缓缓转过身,与楚晟相对而立。隔着摇曳的珠帘,她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依旧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涟漪。他微微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尊重。安初亦屈身回礼,动作同样标准完美。当两人的身体同时弯下,额头几乎隔着珠帘相触的瞬间,安初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悸动,没有羞涩,只有一种冰冷的仪式感。这一拜,拜的不是情缘,而是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和无法逃避的责任。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长史一声高唱,殿内响起了稀稀落落但足够响亮的掌声和恭贺声。楚晟再次牵起安初的手,引着她转身,在众人或真或假的祝福目光中,缓缓走向大殿侧后方的通道。那里,通往专为新婚王妃准备的洞房——栖梧苑。
离开崇德殿那压抑的氛围,安初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前往栖梧苑的路程依旧漫长。王府的回廊曲折幽深,如同迷宫。沿途依旧有侍卫肃立,仆妇垂手侍立。楚晟的步伐很大,安初穿着繁复沉重的嫁衣,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凤冠的珠帘撞击着,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在为她此刻的心跳打着节拍。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两人沉默地前行,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青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着小姐几乎是被王爷半带着在走,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出声。
终于,在一处花木扶疏、环境清幽的院落前,楚晟停下了脚步。院门上方的匾额,是三个苍劲有力的鎏金大字——“栖梧苑”。这名字,显然取“凤栖梧桐”之意,象征着她这位正妃的地位。
院门口,早已候着几位身着体面、神情恭谨的嬷嬷和侍女。
楚晟终于松开了手。安初的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微凉触感和那份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安初被珠帘遮挡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如同淬了冰:“此处便是王妃的居所。一路劳顿,王妃好生歇息。府中规矩,自有管事嬷嬷告知。”他的话语简洁至极,没有任何多余的关怀,甚至连名字都吝于称呼一声,只以“王妃”代之。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安初的回应,便对旁边的王峰沉声道:“王统领,好生安排好王妃。” 然后,在安初和青黛愕然的目光中,这位刚刚与她拜完天地的新郎,竟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玄色的袍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径直离开了!方向,并非前院宴客之所,而是……王府的更深处。
他就这样走了?在新婚之日,拜堂之后,连洞房的门槛都未曾踏入,便将她这个新王妃独自丢在了这陌生的栖梧苑门口?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冰块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候在门口的嬷嬷和侍女们,脸上恭敬的笑容似乎也僵硬了一瞬,随即迅速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深处,难□□露出一丝异样和……同情?或是早已预见的了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安初的脚底窜上头顶,比头顶沉重的凤冠带来的压力更甚。这已经不是冷漠,而是彻头彻尾的轻视和下马威!他是在用行动宣告,她这个所谓的正妃,在他楚晟王心中,究竟占据着何等位置!
青黛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几乎要冲口而出质问,却被安初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安初挺直了脊背,仿佛那顶沉重的凤冠根本不存在。她隔着珠帘,望向楚晟消失的方向,眼神在最初的震惊和寒意之后,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和嘲讽。
果然如此。这场婚礼,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必须走完的盛大过场。楚晟用最直接的方式,撕碎了所有虚伪的温情面纱,将这场联姻最残酷的本质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也好。安初在心中无声地冷笑。既然他如此“明事理”,那她也乐得清净。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省去了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倒也干脆。
她收回目光,转向门口垂手侍立的嬷嬷和侍女们,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有劳诸位久候。本妃乏了,引路吧。” 她甚至没有询问楚晟的去向,仿佛那人的离开与她毫无关系。
嬷嬷们显然没料到这位新王妃在遭遇如此明显的冷遇后,竟能如此镇定自若,甚至主动掌控局面。为首的张嬷嬷连忙躬身,态度更加恭谨了几分:“是,王妃娘娘请随奴婢来。”
安初在青黛的搀扶下,抬步,稳稳地跨过了栖梧苑那道高高的门槛。身后,沉重的院门缓缓合上,将外面世界的喧嚣、探究的目光,以及那个冰冷离去的身影,一并隔绝。
栖梧苑内,花木葱茏,亭台精巧,环境清幽雅致,处处透着用心。然而,这精心布置的新房,此刻在安初眼中,更像是一座华丽的金丝鸟笼。而她这只被强行塞进来的“凤凰”,在踏入笼中的第一天,就被她的“主人”彻底无视了。
青黛扶着安初走进布置得一片喜庆、红得刺眼的正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小姐!王爷他……他怎么能这样!这简直是……”
“青黛。”安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抬手,示意青黛帮她卸下那沉重得几乎让她窒息的凤冠,“记住,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这里。”
当那顶象征着身份也象征着枷锁的九尾凤冠被小心翼翼地取下时,安初感觉脖子骤然一轻,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揉了揉被压得生疼的额角和后颈,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被厚重脂粉覆盖的、陌生的脸。
“去打盆温水来。”她对青黛吩咐道,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盛大婚礼和随后的羞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魇,“还有,把这身衣服也换了。勒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拿起浸湿的面巾,用力擦拭着脸上的脂粉。随着那些虚假的颜色褪去,镜中逐渐显露出她原本清丽却带着一丝疲惫和坚毅的容颜。那双眼睛,在洗去铅华后,显得格外清澈明亮,里面没有泪光,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潭般的冷冽。
卸去红妆,褪去华服,安初换上了一身相对轻便的常服。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窗外,是栖梧苑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意洒进来。然而,这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冰。
楚晟的下马威,冰冷而直接。这王府的深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浊和刺骨。但这又如何?
安初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窗棂,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锋芒的弧度。
“平等是靠自己争取的……” 她低声重复着昨夜对青黛说过的话,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楚晟,你给了我一个如此‘精彩’的开场。很好。那我们就看看,在这楚晟王府里,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她转身,看向依旧满脸愤懑和担忧的青黛,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青黛,把眼泪擦干。属于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挺直腰杆,不要让人看轻了我们自己。”
窗外的阳光,落在安初洗尽铅华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红妆已卸,繁华落幕,而一场无声的、关于尊严与立足的较量,在这看似平静的栖梧苑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