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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到达安阳 ...

  •   漫长的送嫁旅程,并没有安初最初想象中那般繁文缛节、步步惊心。或许是因为和亲的特殊性质,也或许是大哥安子峰和楚国方面事先有过沟通,行程安排得相对紧凑而务实。离开凌国都云京后,并无过多停留或地方官员的繁琐拜谒,队伍只是按照既定的路线,日夜兼程地向北行进。
      在凌国境内的最后一程,安初与父亲、兄长在边境驿站做了最后的、沉默而沉重的告别。安天威严的面容下是掩不住的疲惫与牵挂;安子峰的目光如磐石,无声地传递着守护的承诺;安子毅则强颜欢笑,塞给她最后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里面是各种应急的零碎和一张写着“保重!等信!”的纸条。没有更多煽情的言语,千言万语都凝结在那深深的一瞥和紧握的手掌中。
      随后,在选定的吉时,安初由凌国的皇家凤辇,换乘上了楚国派来的迎亲喜轿。这顶轿子同样是十六人抬的规制,通体朱红,描金绘彩,象征着辰王妃的尊贵,但形制与风御的略有不同,更显厚重方正。当轿帘放下,隔绝了父亲兄长最后的身影,外面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便喧嚣而起,宣告着送嫁仪式的结束和迎亲旅程的正式开始。一路吹吹打打,在凌边军复杂的目送下,队伍缓缓越过了象征着国界的界碑,正式踏入了楚国的疆土。
      进入楚国境内后,作为陪嫁丫鬟的青黛,便不能再与安初同乘一轿了。这是楚国的规矩。青黛只能跟在轿旁步行。起初几日还好,道路平坦,但随着深入楚国腹地,路途渐长,加上天气渐热,青黛的小脸很快便晒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脚步也变得有些虚浮。安初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青黛,上来坐会儿。”安初趁着一次中途休整,掀开轿帘,对站在一旁揉着酸疼小腿的青黛说道。
      青黛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姑娘,这不合规矩!奴婢怎么能跟您同乘呢?让人看见,会说咱们风御没规矩的!”她脸上满是惶恐,生怕给安初惹来麻烦。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里又没外人看见,快上来,看你累的。”安初坚持道。
      “真的不行,姑娘!奴婢不累!还能走!”青黛挺直了腰板,努力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但眼底的疲惫却骗不了人。
      安初知道这小丫头骨子里认死理,又极其在意她的名声,再劝也是徒劳,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自己的丝帕和水囊递出去:“那至少擦擦汗,多喝点水。别逞强,实在走不动了就说。”
      “谢谢姑娘!”青黛感激地接过,小心地擦了擦汗,又小口抿着水。
      队伍继续前行。楚国境内的官道修得比凌更为宽阔平坦,沿途的驿站设施也明显更加完善。一连几日,青黛都咬牙坚持跟在轿旁。安初只能在休整时尽量让她多休息,给她塞些点心补充体力。看着青黛强撑的模样,安初心中既心疼又无奈,对这个时代森严的等级制度有了更切肤的体会。
      这日午后,队伍行进在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连日赶路的沉闷,加上轿内熏香的腻味,让安初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直跟在轿旁沉默赶路的青黛,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凑近轿窗小声说道:“姑娘!姑娘!听楚国来使说,我们很快就要到楚国国都——安阳了!”
      安初闻言,精神微微一振。安阳,那个她命运的下一个落脚点。她忍不住好奇心,轻轻挑开轿帘一角,向外望去。
      这一看,她的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惊艳之色。
      与凌国因常年大风而显得有些苍茫、植被也多为耐旱耐风的树种不同,眼前楚国的景象,简直可以用“膏腴之地,锦绣天堂”来形容!官道两旁,是望不到边际的、如同绿色绒毯般铺展开的肥沃农田,稻苗青青,随风起伏如碧浪。田埂上、沟渠旁,各色野花烂漫盛开,粉的、紫的、黄的、白的,星星点点,如同散落的宝石。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满山遍野覆盖着苍翠欲滴的茂密森林,林间点缀着盛开的山茶和杜鹃,红白相间,绚烂夺目。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青草、野花混合的芬芳,深吸一口,仿佛连肺腑都被洗涤得干干净净。微风拂过耳畔,不再有风御国那种带着沙尘的粗粝感,而是异常轻柔温润,如同情人的手在轻轻抚摸,带来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和……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感。
      “真美……”安初忍不住低声赞叹,连日旅途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如画的美景驱散了不少。她看得有些入神,甚至微微探出些身子,想更真切地感受这异国的生机勃勃。
      然而,这份难得的惬意和放松,却被一个冰冷而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骤然打断:
      “公主殿下,我们即将进入安阳城城郊,请放下轿帘。”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冰锥刺破温暖的空气。
      安初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骑在高大黑色骏马上的年轻男子。他身着楚国武将制式的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标枪,面容冷峻,线条刚硬,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不起丝毫波澜,正直直地看向她。此人正是此次楚国迎亲使团的护卫统领,也是辰王楚晟的心腹副将——王峰。人如其名,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从安初踏入楚国境内开始,这位冷面统领就负责全程的护卫安排,行事雷厉风行,一丝不苟,但言语极少,对安初的态度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疏离和恭敬,从未有过半分多余的表情或言语。
      安初没有说话,只是隔着掀开的轿帘缝隙,平静地回视着冷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探究和审视。
      “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我家公主说话的?!”安初还没开口,一旁早已对王峰的冰冷态度积压了不满的青黛,如同被点燃的小炮仗,立刻双手叉腰,杏眼圆睁,冲着马上的冷锋大声质问起来。她的小脸因为气愤和方才的劳累而涨得通红,声音清脆响亮,引得附近几个楚国护卫都侧目看了过来。
      青黛那副护主心切、气鼓鼓的模样,配上她因赶路而略显凌乱的发髻和红扑扑的脸蛋,实在有些滑稽可爱。轿中的安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用袖子掩了掩嘴。
      然而,面对青黛的质问和怒视,马上的王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她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他依旧保持着直视安初的姿势,将刚才的话一字不差、毫无波澜地重复了一遍,语气甚至没有半分加重:“公主殿下,我们即将进入郢都城郊,请放下轿帘。”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青黛,只锁定在安初身上。
      这种彻头彻尾的无视,比直接的呵斥更让人憋屈!青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冷锋,小胸脯剧烈起伏着:“你……你……” 她“你”了半天,却因为对方的彻底无视而找不到发泄口,只能在一旁狠狠地跺着脚,小脸憋得更红了,眼眶都委屈得有些发红。
      “青黛。”安初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静力量,成功地制止了小丫头即将爆发的更多控诉。她看着王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唇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理解的弧度,“无妨,本宫也正好观赏得差不多了。”她语气平和,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说完,她便从容地放下了挑起的轿帘,动作优雅自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或赌气的成分。
      鲜红的轿帘落下,再次隔绝了外面明媚的阳光和那个冰冷的身影。帘外的世界,对于安初而言,看与不看,确实并非那么重要。她更在意的是如何在这陌生的国度,保全自身,站稳脚跟。
      冷锋看着那方迅速垂落的轿帘,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他本以为这位来自风御、据说颇受宠爱的和亲公主,会像传闻中那些贵女一样,因他的“无礼”而大发雷霆,或是仗着身份不依不饶。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和淡然?这与他预想中的反应截然不同。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安初的回应,随即一拉缰绳,策马离开,矫健的身影很快汇入队伍前方。
      “姑娘!您……您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冷锋一走,青黛立刻凑到轿窗边,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替安初感到的委屈,“他太目中无人了!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
      轿内传来安初依旧平静的声音:“好了,傻丫头,别气了。为他气坏了身子,那才真是不值得。”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我们初来乍到,对楚国的情况、对宸王府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老祖宗的智慧。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有时候暂时的退让,是为了看清形势,积蓄力量。”
      她轻轻抚摸着袖袋中那块从栖霞岭得来的温润石头,继续分析道:“再者,你细想一下。楚晟……辰王殿下心中即便对这门亲事有再多不满,可这毕竟关乎两国邦交,非同小可。他派来迎亲的护卫统领,能全权负责本宫的安全与行程,必定是他极为信任、能力出众的心腹近臣。这个王峰,地位绝不一般。我们初来乍到,脚跟未稳,何必刚一照面,就与这等人物发生冲突,平白树敌呢?或许,他方才出言阻拦,也确有他的考量,比如城郊人多眼杂,怕有闪失,或是楚国皇室的某些规矩我们还不清楚?”
      安初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句句在理。青黛听着听着,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憋屈,但也明白姑娘的顾虑是对的。她瘪了瘪嘴,小声道:“姑娘说的是……是奴婢太冲动了……可是,他看着真的好气人啊!”
      “傻丫头,”安初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跟一块冰疙瘩置气,不是自找苦吃么?省点力气,想想一会儿到了地方,给你揉揉酸疼的腿是正经。”
      青黛被安初说得破涕为笑,心里那点郁气也消散了大半:“嗯!奴婢听姑娘的!”
      队伍继续前行,离郢都越来越近。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就在青黛嘀咕着是不是该找地方扎营时,那熟悉的、冰冷无波的声音再次在轿外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启禀公主殿下,时辰不早,今日恐无法在宫门下钥前抵达王府。为安全计,只能委屈公主殿下今晚暂宿于城郊的‘烟霞别苑’,待明日吉时,再行入城,接公主过府。望公主殿下见谅。”王峰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陈述安排。
      “什么?!”青黛一听,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声音都拔高了,“这都到都城脚下了,还要让我们姑娘住别苑?这算哪门子规矩?!我们姑娘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轿内安初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好。”安初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不满,仿佛这安排再寻常不过,“就依冷统领安排,本宫与随行人员今晚暂住云岫别苑。”她的声音透过轿帘,清晰而平和。
      “姑娘!”青黛难以置信地看向轿子,急得直跺脚。这简直是怠慢!是下马威!
      轿内的安初却只是轻轻对她摇了摇头的方向,示意她稍安勿躁。
      王峰显然没料到安初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早已准备好应对对方的质疑、不满甚至斥责,并预备好了以“宫门规矩”、“安全为重”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然而,这位凌国公主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质问,没有抱怨,甚至连一丝不悦的情绪波动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接受。
      这……这完全不符合他对凌国女子的认知!在王峰的印象里,多半来自道听途说和战场上的偏见,凌国女子要么柔弱怯懦,要么就是刁蛮任性、斤斤计较。他本以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在遭受如此明显的“冷遇”时,必然会流露出不满或委屈。他甚至已经预想了该如何不卑不亢地“安抚”或“弹压”。然而,安初的平静接受,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准备好的所有应对都落了空。巨大的反差让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冷面统领,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破天荒地愣在了原地,忘了立刻领命而去。
      轿内一片安静。安初能感觉到轿外那道冰冷目光的凝滞。她心中了然,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看来,自己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似乎让这位冰块统领有些措手不及?
      “王统领,”安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语气依旧平和无波,“可还有事?”
      “……没有!”王峰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波动,“属下……属下这就去安排!请公主稍候!”说完,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一拉缰绳,策马快速离开,那背影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不自在?
      “噗……”青黛看着冷锋那略显匆忙的背影,联想到他刚才那片刻的愣神,再结合姑娘在轿内那声平静的询问,突然觉得这个冰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她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一下。
      安初坐在轿中,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冷锋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此人地位不低,且对宸王靳昊忠心耿耿。他对自己这种“不合常理”的平静态度所表现出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许,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很快,队伍转向,驶离了通往安阳的官道,拐上了一条相对清幽的林荫岔路。不多时,一座掩映在苍翠山林间的雅致别苑出现在眼前。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透着一股江南园林般的清雅韵味。门楣上挂着“烟霞别苑”的匾额,字迹飘逸洒脱。
      别苑早已被打扫干净,仆从垂手恭立。环境清幽雅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颇为用心。虽然无法与气派的王府相比,但也绝非简陋之所,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远离尘嚣的宁静。
      安初被青黛和嬷嬷搀扶下轿,住进了别苑主楼最好的房间。卸下沉重的行装,梳洗更衣,换上轻便的常服,安初站在二楼的轩窗前,望着窗外暮色中静谧的山林和远处郢都隐约的灯火轮廓。
      “姑娘,这别苑倒是挺清静的,就是……离王府也太远了点。”青黛一边整理着带来的衣物,一边还是有些不忿地嘟囔。
      安初转过身,看着青黛忙碌的身影,微微一笑:“远有远的好处。至少,能让我们多一晚喘息的时间,好好想想明天……该怎么走。”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茶水是楚国特有的云雾茶,清香扑鼻,带着山野的灵气。她端起茶杯,目光沉静。
      楚晟安排她住别苑,是刻意的怠慢,还是真如王峰所说因为时辰?王峰今日的两次反应,又意味着什么?那个未曾谋面的辰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明天,踏入安阳城,踏入辰王府,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今晚这烟霞别苑的宁静,或许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温柔。她需要养精蓄锐,以最清醒的头脑,去迎接那未知的一切。
      夜风透过窗棂吹入,带来山林特有的凉意和草木清香。安初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楚国,安阳,辰王府……她安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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