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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陇西 ...

  •   八皇子住所,书房。
      萧明湛将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上,冷笑:“父皇这一手赐婚,倒是妙得很。”
      八皇子和九皇子年岁相仿,自幼便交好。
      “八哥,你说父皇为何突然把玉真许给李家?”萧怀瑾漫不经心地问,“陇西李氏虽说是望族,但这些年被陆沉舟压得抬不起头,李承弈也不过是个五品武将。”
      萧玉真与萧明湛同为张贵人所出,念及此处,萧怀瑾自然对玉真上了点心,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故而有此发问。
      萧明湛闻言抬眸,把手中棋子搁回棋盒:“九弟可记得几个月前的尚州军报?说是有流寇袭扰边境,李承弈带三百轻骑追击百里,斩首百余级。”
      “是有这回事……不过那又如何?”萧怀瑾不解,他无甚野心,事事以萧明湛马首是瞻。
      “不日,陆沉舟就传书上奏,说李承弈擅离职守,当罚俸三月。”萧怀瑾将茶汤倒入青瓷盏中,“父皇当时朱批‘酌情处置’,如今却……”
      萧怀瑾坐直身子:“你是说,父皇故意用这门婚事打陆沉舟的脸?”
      萧明湛轻轻摇头:“不止。”他推过一盏茶,“大姐性子柔顺,最是守礼。嫁去陇西后,李家上下必定感念皇恩,李承弈更会誓死效忠。”
      萧怀瑾又将身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所以父皇这是让玉真去收服李家,顺便……”
      “顺便在陇西安插一枚最不会惹人怀疑的棋子。”萧明湛微笑,“谁会防备一个整日只知道赏花刺绣的公主呢?”
      另一边的明华公主府,撷芳苑。
      萧云舒提着裙摆跑过九曲回廊时,正看见萧玉真在亭子里折腾一盆墨菊。十五岁的明华公主绾着飞仙髻,茜色罗裙上沾满泥点子,手里银剪寒光闪闪,那株名贵的“玄墨”已被修得七零八落。
      “大姐又拿花儿撒气。”萧云舒扒着朱漆廊柱探头,“可是驸马人选不如意?”
      “咔嚓”一声,最后一朵花苞落地。萧玉真转头瞪她,却见十三岁的萧令仪从月洞门转进来,怀里抱着本诗集,雪青色披风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萧云舒见大姐不理她,也不恼,在旁边学着萧玉真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剪起花来。
      “你们听说了吗?”萧令仪声音轻柔,指尖却将书页攥出褶皱,“父皇要派阿史那部的降将去尚州。”
      花剪“当啷”掉在石桌上,萧玉真忙制止道:“二妹,公主不得妄论政事!”
      萧云舒却仿若未闻,手里捏着花柄,眯起眼睛回想:“就是那个……白翎?”她突然用草原语念了个词,发音古怪却流畅,“当年他来朝贡,我躲在屏风后见过,像头孤狼。”那个坐在末席的草原将领,一副草原人独有的威武身躯,却有一双中原人的眼睛。
      “云舒!”萧玉真皱眉喝止了她。
      “哎呀,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萧云舒吐吐舌头,熟练地撒娇道,“别生气了,大姐。”
      这边萧玉真还未消气,风突然大了。
      萧令仪按住乱飞的书页,露出刚读的那页。萧云舒瞥见“骨枯旗尚立”一句,随口赞了句:“好诗!”她伸手去拿,“谁写的?”
      萧令仪却合上册子:“邕州传来的抄本,署名‘金革’。”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萧云舒,“倒像是你会喜欢的风格。”
      萧云舒狡黠地笑道:“哦?二姐怎知我喜欢什么风格?”她又念了一遍“金革”,感叹道,“金革,好奇怪的名字……邕州……二姐见过陆姐姐了?”
      “三妹!”萧令仪突然打断,“你裙子上有血。”
      萧云舒低头,看见几滴新鲜的血珠正从袖口渗出,落在石青地砖上,像一串红珊瑚珠子。
      “来人!”萧玉真忙道。
      萧云舒愣了下,很快便逞强说,“不妨事。”她满不在乎地甩甩手,“方才修剪花枝扎的。”她突然把血手往萧令仪脸上抹,“来,给你涂个胭脂!”
      “呀!萧云舒!”萧令仪跳起来就跑,发间金铃铛叮铃哐啷响成一片。萧玉真提着裙角追在后面劝架,诗集“啪”地掉进池塘,惊散一池锦鲤。
      侍女们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等到萧玉真实在闹累了,也就由她们去,自己扭头回石桌旁继续修剪花枝。
      萧云舒回头见萧玉真不再追,不知怎的,竟陡然低落起来,脚步逐渐慢下来,一个人默默蹲在花圃边,指尖拨弄着焦黄的花瓣。那株“玄墨”耷拉着脑袋,像是被抽干了魂魄。
      萧令仪很快跟了上来,蹲在她旁边,轻轻推了推她,“怎么忽然无精打采的?”
      “……我……在想大姐的事。大姐嫁得突然,”萧云舒托着腮帮子,“她连驸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要出嫁了。”
      “听说是陇西李氏的嫡子。”萧令仪轻声道,雪青披风在风中翻飞,“陇西李氏是百年望族,李将军又刚立过战功……”
      “二姐,”萧云舒抬头,“你说父皇将来会把我嫁给谁?”
      萧令仪被问得一愣。她看着妹妹稚气未脱的脸,轻声道:“总归会是门当户对的……”
      “门当户对……唉,”萧云舒又拨弄起那可怜的花瓣,“我不想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见没见过又有什么分别,横竖都是……”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再说话。
      夜深人静。
      萧云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白天和二姐说的话:见没见过……又有什么分别呢?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同样的月光,此刻也照在邕州某个小院里,照在那个正在灯下苦读的身影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书案上投下一片冷清的银辉。灯芯燃得久了,结出一截焦黑的炭花。沈折罗用银簪轻轻拨了拨,火苗重新亮起来,映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
      “还不睡?”
      沈砚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披着件旧棉袍,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他脸上的皱纹。
      “睡不着。”沈折罗没有抬头,手指沿着竹简上的刻痕慢慢描摹,“起来看看书。”
      沈砚冰在她对面坐下,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她批注的一处:“这里写得急了。”油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老一少,轮廓分明。
      沈折罗垂眼看去,果然见“民困则国危”四个字的最后一捺,力道透纸,写到这里时,自己在想什么呢?她不动声色地抚平卷角。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听说前日皇帝给明华公主指婚。”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嫁的是陇西李氏的李承弈。”
      沈折罗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她轻轻将笔搁回山架:“我看了邸报。李将军攻占草原、追击流寇有功。”
      “你怎么看这门婚事?”
      沈折罗抿了下唇,“皇帝在拉拢李家。”她淡淡道,“陇西毗邻邺安,李承弈又刚立过战功。把公主嫁过去,既施恩于李氏,又能牵制陆沉舟。”
      沈砚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还有呢?”
      “还有……”沈折罗皱眉,“李承弈追击流寇的事,总觉得蹊跷。”
      沈砚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李承弈追击的流寇,有传言说多是尚州与潞州逃难的百姓。”
      潞州。
      沈折罗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想起潞州城夜晚的小巷,想起那些乞丐浑浊眼睛里贪婪的光。
      “……潞州的乞丐的确嚣张,”她的声音依然平稳,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们纠集在一起,为虎作伥。有个叫张世魁的,表面上是个商人,背地里却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逃到潞州的难民,恐怕难逃他毒手。”
      沈砚冰啜了口茶,“你觉得张世魁这样的蛀虫,为何能逍遥至今?”
      答案呼之欲出。
      ——官商勾结。
      有苦难言。
      那些流寇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彻底封了嘴。若当真是因为被张世魁此类的人压迫得不得不落草为寇,留下活口必定会牵扯出当地富商巨贾与官员。
      只是不知这些流寇究竟都是李承奕杀的,还是另有其人。李承奕对此又知道多少。
      沈折罗看了沈砚冰一眼,发觉自家外祖父总爱卖关子。好在他知道她总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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