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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宫阙 ...

  •   三日已过。
      白叶站在府门前,手中的鎏金请帖已经被攥得发皱。赏菊宴已开席半个时辰,宾客满座,却唯独少了那位戴着银面具的“金革”。
      “再去找!”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小厮道,“把邕州所有客栈、书院、茶楼都翻一遍!”
      小厮苦着脸:“公子,这半个月咱们连城南乞丐窝都翻过了,哪有什么姓金的读书人……”
      一阵秋风卷着菊香掠过,白叶手中的请帖“啪”地落地。他望着满园盛放的墨菊,忽然想起那日诗会上,“金革”写下的那句“不知沙场月,曾照几人衾”。
      白家的赏菊宴最终成了“金革”传说发酵的温床。
      那位戴着银面具的神秘才子缺席宴席,反倒让他的名声更添几分传奇色彩。宴席间,醉醺醺的周勉拍案而起:“什么金革!定是哪个世家子弟扮作寒门来戏耍我等!”
      “非也。”王焕摇头晃脑地品着酒,“那日他写‘骨枯旗尚立’时,笔锋里的杀伐气做不得假——必是边关回来的将门之后。”
      最绝的是那位被沈折罗诗作羞走的富商之子。他回到庆州后,竟将《塞下曲》和《鹧鸪天·骰子》誊抄百份,逢人便道:“邕州出了个诗仙!”
      在茶楼酒肆,金革的事迹口耳相传——
      “听说那金公子七步成诗,连白家少爷都甘拜下风!”
      “岂止?那日他写‘一点猩红透骨寒’时,满船文人都吓白了脸——据说他亲眼见过人骨做骰子!”
      流言在邕江两岸疯长。有人说他是被抄家的忠良之后,有人说他是隐居的兵家传人,更离谱的传言称他乃天上文曲星下凡,戴面具是为遮掩仙气。
      真真假假。
      真相究竟如何,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
      太极殿前列满朱紫朝服。
      陆沉舟身着绛紫麒麟纹武官朝服站在武将首位,腰间玉带上悬着御赐金鱼袋。他出列时,袍角翻飞间隐约露出内衬的玄色劲装。
      “臣荐阿史那·速不台任尚州长史。”他执笏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道陈年剑伤,“此人熟知草原地形,又忠心归顺,可堪大用。”
      龙椅上,萧景琰目光微动。三十五岁的天子正值壮年,他面容沉静,眉间那道竖纹却深了几分。萧景琰指尖轻敲扶手,目光扫过殿中文武——大皇子萧允昭浓眉紧蹙,太子萧允衡面带浅笑,陆沉舟低垂着头,姿态恭顺,可萧景琰觉得他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分明在嘲弄。
      “……准奏。”皇帝收回目光,淡淡道,“赐汉名张破虏,即日赴任。”
      宫道上。
      萧允昭一把拽住萧允衡的衣袖:"二弟!陆沉舟突然举荐白翎,你就不觉得蹊跷?"
      太子轻轻拂开兄长的手,白玉般的面上笑意温和:“大哥多虑了。白翎有心归顺,忠心可鉴。”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何况……他可是陆将军亲手调教的刀。”
      萧允昭瞳孔微缩。
      远处,陆沉舟正与兵部尚书低声交谈,忽有所感般回头,对上太子的视线。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却已交换了无数信息。
      ——
      “父皇!”
      萧景琰刚踏进殿门,一团杏色身影就扑进他怀里。十二岁的萧云舒仰着脸,发间金铃铛叮当作响:“您答应我的《山海经》注本呢?”
      董皇后笑着摇头:“这孩子,昨日背《女诫》时还打瞌睡,偏对这些志怪故事上心。”
      萧景琰听了大笑,“朕的云舒自然与众不同。”他刮了下女儿鼻尖,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喏,郭璞亲笔批注的孤本。”
      “多谢父皇!”萧云舒欢呼着捧着书本,啪嗒啪嗒跑到书案边自顾自翻看起来。
      萧景琰摇摇头,目光柔柔地望着她。须臾,他随手解下绣着龙纹的玄色披风,董皇后伸手来接,他笑着摆摆手,自己搭在屏风上,眉宇间的疲惫这才稍稍舒展。
      “陛下今日来得晚。”董皇后抬眸,唇角噙着温婉的笑意,“可是朝务繁忙?”
      萧景琰扶着她坐下,又在她身旁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同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佛珠上,微微一顿:“又在为云舒祈福?”
      董皇后指尖微停,垂眸轻笑:“这孩子今日又闯祸了,偷偷溜去御马监,非要骑那匹新贡的烈马。”她摇了摇头,“臣妾怕她摔着,便叫人把那马关起来了。”
      皇帝闻言,低笑一声:“朕的女儿,胆子倒是不小。”他伸手接过那串佛珠,在掌心摩挲片刻,“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她性子虽活泼,却也不是莽撞之人。”
      董皇后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宠她太过,臣妾怕她将来……”
      话未说完,萧景琰忽然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指尖:“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云舒是朕的嫡女,朕自然希望她平安喜乐,但也不会让她真的无法无天。”
      董皇后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陛下,今日朝堂上……陆将军举荐白翎之事,您当真应允了?”
      萧景琰眸光微沉,指腹轻轻抚过佛珠上的纹路:“白翎此人,虽是陆沉舟一手提拔,但确实熟悉草原地形。尚州地处边境,需要这样的人坐镇。”
      “可他是叛徒。”董皇后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阿史那部灭族,便是因他出卖。这样的人,陛下当真放心?”
      萧景琰看着董皇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皇后倒是消息灵通。”
      董皇后指尖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如常:“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只是……担心云舒。”
      “云舒?”
      “她前些日子缠着陆家那位小姐问东问西,臣妾怕她不小心牵扯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萧景琰眸光深邃,凝视着董皇后片刻,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的一缕碎发:“有朕在,她不会有事。”
      殿内一时静谧,唯有熏香袅袅升起,在烛光下化作朦胧的烟霭。
      良久,董皇后才轻声开口:"陛下今夜……可要留宿?"
      萧景琰站起身,指尖在她肩上轻轻一按:“朕还有些折子未批,改日吧。”
      他转身离去时,董皇后望着他的背影,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指节微微发白。
      殿门关上的一瞬,她松开手,佛珠散落一地,滚入烛光未能照见的阴影里。
      “父皇要去看姑姑,你要跟父皇一起吗?”父女二人一同离开的路上,萧景琰似是随口问道。
      萧云舒犹豫了会儿,缓慢地摇摇头:“还是不了。”
      萧景琰闻言默了默,随后蹲下身,轻声问她:“为何?”
      萧云舒盯着皇帝,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姑姑……好像不太喜欢我。”
      ——
      暮色沉沉,长公主府的梅林静默如画。萧玉娆一袭素色长裙,立于廊下,手中握着一卷未展开的书信。月光落在她沉静的面容上,眉目如霜,不见波澜。
      萧景琰踏入庭院时,脚步微顿。
      已经……十三年了啊。
      “……皇姐。”他开口,声音低沉。
      萧玉娆没有回头,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雕刻的梅纹,淡淡道:“陛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萧景琰走近几步,袖中藏着一枚小小的玉坠。玉坠背面刻着一个“鸾”字,是萧玉娆幼时的乳名。
      “云舒前日问起你。”他说道,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萧玉娆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瞥了他一眼,“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皇帝避而不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云舒很喜欢你,她说……姑姑为何从不来看她。”
      萧玉娆面色不变,依旧望着远处的梅林,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陛下多虑了。公主金尊玉贵,不缺我一个姑姑的疼爱。”
      萧景琰闻言,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那枚玉坠,轻轻放在廊下的石桌上。
      萧玉娆终于转头,目光落在那枚玉坠上。月光下,玉坠莹润如水,仿佛能映出过往的岁月。她抬头,默然与皇帝对视。
      “……皇姐。”
      “陛下又梦魇了?来找阿姐喝安魂汤?”
      “皇姐……”
      “陛下若无他事,便请回吧。”她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皇姐。”萧景琰再度唤住她,“当年的事……”
      “不必再提。”萧玉娆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不是正如陛下所愿?这是你的萧家,不是我的。我如今在这里烧香拜佛,过得很好。所以也请陛下,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迈步离开,素色的裙摆扫过石阶,未留半分留恋。
      萧景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梅林深处。夜风拂过,吹动石桌上的玉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
      这日,沈折罗在院中练字,原以为距赏菊宴已过去了快三个月,有关自己的传闻应该渐渐消失才对,却忽听墙外两个学童争吵:
      “我爹说了,金先生定是前科状元伪装的!”
      “胡说!状元郎怎会写‘甲朽箭犹吟’这种粗鄙之语?”
      笔尖一顿,墨汁污了宣纸。沈折罗望着扭曲的“國”字,皱了皱眉。她推开窗缝,看着街角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白家的家仆这半月来已经第三次巡查这片街巷了。
      白叶这个人,倒是有几分执着。
      “别管他们。”沈砚冰头也不抬地批改着她昨夜写的策论,“白家小子翻不出什么浪花。”
      书案对面,苏九针正用银针挑着一滴琥珀色药液,小心翼翼地滴入瓷瓶。她右脸的青铜面具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这药水,最多只能撑三日,不宜多用,会伤眼。”
      她将药瓶递给沈折罗,眼神中似乎含着些许期待。沈折罗被这样期许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酸,她盯着苏九针的眼睛,真心实意地唤了她一声“苏姐姐”,同她郑重道谢,苏九针显然是欣喜的,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沈砚冰朝她轻轻点了下头,她明白是让自己出去,才冷静下来,推门离开了。
      沈折罗摩挲着玉扳指。
      白翎成了张破虏,还当上了尚州长史。
      她不会放过这个该死的畜牲。
      沈折罗怨毒地想,同时也不禁疑惑。
      陆沉舟见过她的脸,白翎更清楚她的样貌。沈折罗盯着窗缝外飘落的枯叶。以陆家的势力,画影图形下发各州并非难事。
      可一直没有通缉令。
      沈砚冰对此的解释是——或许由于某种原因,陆沉舟以为她死了。沈折罗回想起王帐那日的惨状,如果陆沉舟不是暴虐成性,那他与阿史那家族之间必有私怨,通缉令一发,最后处置她的只能是天子。
      因此她又不得不想到,从草原到都城邺安,短则一两月,长则三五月,即使要处理战后事宜,也不应耗了一年有余。
      陆沉舟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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