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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冬夜共谋与无声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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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林寒在走廊尽头蜷缩的身影,像一帧被定格的黑白照片,带着无声的绝望,深深烙进苏涧萧的眼底。那单薄肩膀的颤抖,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具穿透力。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出去,将那个冰冷的人拥入怀中,用自己所有的温度去暖热她。
但她的脚像被无形的锁链缚住,动弹不得。一种更深的直觉扼住了她的喉咙——此刻的许林寒,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内的蜗牛,任何外界的触碰,哪怕是善意的,都可能让她彻底碎裂。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任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逼迫自己停留在原地,做一个沉默的、心焦的旁观者。
她默默退回到宿舍中央,怀里那条还带着许林寒体温和干净气息的羊毛毯,此刻重若千钧。不安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染黑了她的整个心湖。那个电话……那个能瞬间击溃许林寒所有冷静防线的电话,到底是什么?它像一团浓重的、不祥的迷雾,笼罩在苏涧萧的心头,让她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锁传来极轻的“咔哒”声。许林寒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眼睫低垂,像两扇紧闭的闸门,将所有情绪牢牢锁死,只有眼尾那抹未褪尽的、不自然的红,泄露了风暴过境的狼藉。她周身散发着从走廊带来的、凛冽的寒气,步履间带着一种虚脱后的沉重。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动作迟缓地开始整理上面散落的草稿纸,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神经质的轻颤。
苏涧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酸又胀。她张了张嘴,那句盘桓在舌尖的“你怎么了?”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她太了解许林寒了,此刻任何形式的直接追问,都只会被她用更坚硬的冷漠反弹回来,甚至可能将她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近推回原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甚至带着点惯常挑剔的笑容,声音刻意扬起了几分:“喂,穿这么少跑出去,想当冰雕啊?”她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怀里已经焐热的毯子重新披到许林寒僵直的肩上,仿佛这只是之前那个温馨午后场景的延续,“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旅行!我跟你说,我都查好攻略了,我们可以先去鼓浪屿,那儿的巷子特别有味道,然后……”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更加详细地描绘那个“高考后的旅行计划”,声音在温暖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有些突兀。她用这些充满色彩和期待的词汇,笨拙地搭建起一个看似坚固的堡垒,试图抵御许林寒周身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也试图……说服自己,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许林寒的身体在她的话语和毯子的包裹下,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弧度。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抚平着草稿纸的边角,仿佛那是维系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绳索。苏涧萧的声音,此刻成了她混乱崩塌的世界里唯一稳定的频率,让她得以暂时麻痹自己,沉浸在这片刻偷来的、虚假的安宁里。
第二天是周日。许林寒以“回家拿些参考书”为由,一早便离开了宿舍。那个精致的、印着低调logo的纸袋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里面装的,绝不仅仅是参考书。
她刚一离开,余棠知和江予安就立刻围到了苏涧萧身边,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涧萧,”江予安语气谨慎,带着试探,“林寒她……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看她脸色很不好。”
苏涧萧正心烦意乱地收拾着书包,闻言动作一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问她什么都不说,就跟个闷葫芦似的!”她把昨晚看到的情形简单说了一下,省略了许林寒崩溃的细节,只说她接了个电话后状态很糟。
余棠知眨巴着眼睛,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好像……知道一点。就昨天下午,我在水房外面,好像听到林寒在楼梯间打电话,声音压得特别低,但我耳朵尖,好像听到了……‘面试’、‘国外’什么的……”她说着,不太确定地看了看江予安。
“国外?”苏涧萧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失重,“什么国外?你说清楚!”她抓住余棠知的手臂,力道大得让余棠知龇牙咧嘴。
“哎呀我也不确定嘛!”余棠知吃痛,连忙甩开她的手,“就模糊听到几个词!而且她看到我立刻就挂了,眼神躲躲闪闪的……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江予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她拉住情绪激动的苏涧萧,冷静地分析:“棠知听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也许是别的什么事情呢?比如……家里有亲戚在国外,或者……是申请什么国外的夏校?高三了,很多同学都会考虑这些。”
她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苏涧萧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暂时的依托。对啊,可能是夏校,可能是交流项目,不一定就是……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
“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老班!”苏涧萧说着又要往外冲。不弄清楚,她觉得自己会疯掉。
“涧萧!冷静点!”江予安再次用力拉住她,语气带着少有的严厉,“你用什么身份去问?班主任会随便透露学生的私人规划吗?而且,如果……如果林寒不想让我们知道,你这样贸然去问,只会让她难堪,甚至可能会……破坏你们现在的关系。”
最后那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苏涧萧僵在原地。破坏关系……是啊,许林寒那样小心翼翼地隐瞒,如果被她这样直接戳破,以许林寒的性格,会怎样?会不会把刚刚向她敞开的那条缝隙,彻底焊死?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她们不是……不是已经那么亲近了吗?难道在许林寒心里,她依旧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外人?
她缓缓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哭泣,只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失落。
江予安和余棠知看着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达成了共识。
“涧萧,”江予安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和却坚定,“不管是什么事,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林寒。如果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我们就像现在这样,陪着她就好了。”
余棠知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让她开开心心的!”
一个心照不宣的、沉默的守护同盟,在三个女孩之间形成。她们决定,在许林寒主动开口之前,她们会埋葬所有好奇和担忧,扮演好“不知情者”的角色,用最寻常的陪伴,为她守住这片看似平静的港湾。
傍晚,许林寒回来了。她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像是精力被彻底抽干。她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纸袋,里面是带给她们的、包装精美的点心——一如既往的“障眼法”。
她将点心分给余棠知和江予安,轮到苏涧萧时,她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才将那份递过去。
苏涧萧接过点心,指尖触碰到许林寒冰凉的手指,那温度让她心脏一缩。她强迫自己扬起一个和往常无异的、带着点小挑剔的笑容,甚至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抱怨:“又是这家的?甜死了,下次换一家啦!”
许林寒抬眼看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深的疲惫。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接下来的日子,307宿舍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衡。表面上,一切如常。她们依旧一起在题海中挣扎,一起在食堂吐槽饭菜,一起在深夜裹着毯子分享一副耳机听歌。苏涧萧依旧会“骚扰”许林寒,和她争论一道题的解法,抢她保温杯里的热水,在她专注时突然凑过去吓她一跳。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苏涧萧变得异常敏感,她像一台高精度的雷达,捕捉着许林寒每一个细微的异常——她接电话时下意识蹙起的眉头,她对着窗外发呆时空洞的眼神,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
每一次捕捉到这些信号,苏涧萧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开始更加用力地“表演”正常,用更夸张的笑声,更琐碎的分享,更紧密的黏人,来填补那些许林寒沉默时留下的空白。她像是在走钢丝,一边要装作对一切浑然不觉,一边又要拼命维系着那份脆弱的亲密,生怕一不留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而许林寒,则在她们小心翼翼营造的“正常”里,艰难地喘息着。那些冰冷的文件,越洋电话里不容置疑的安排,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只有回到307,看到苏涧萧那双努力盛满笑意、却藏不住深处不安的眼睛,感受到余棠知和江予安那份笨拙的、沉默的关怀,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在这令人窒息的命运洪流中,抓住一点点浮木。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那个秘密在她心里发酵,变成沉重的负累。她只能更加贪婪地汲取着身边的温暖,同时在无数个深夜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遍遍预习着那个终将到来的、最残忍的瞬间。
冬夜漫长,寒气刺骨。宿舍窗户上凝结着厚厚的、形态各异的冰花,将外面模糊的世界切割成破碎的片段。
许林寒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她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苏涧萧已经在她旁边的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本她最近常看的散文集,呼吸清浅。
许林寒停下笔,静静地凝视着苏涧萧的睡颜。只有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刻,她才能允许自己流露出眼底深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眷恋与痛楚。
她知道,余棠知和江予安可能猜到了什么。她甚至能感觉到苏涧萧那份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正常”之下,汹涌的不安。她没有点破,也无法回应。这份由谎言和沉默构筑起来的平静,是她唯一能给予的、也是唯一能获得的喘息之机。
只是,那条因隐瞒而悄然产生的裂痕,正无声无息地在她们之间蔓延,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窗外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像是在为一场早已注定的离别,吟唱着沉郁而哀伤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