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15、裂痕

　　天光在窗帘缝隙间渗出冰冷的灰蓝色。沈乐川几乎一夜未眠，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但神经却绷紧着，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心惊肉跳。脸颊的肿痛提醒着他昨夜的真实与荒诞。
　　他悄无声息地爬起床，推开一条门缝。外面客厅，叶疏影已经不在书桌前。沙发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无人躺过。厨房里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沈乐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叶疏影正背对着他，用一个小锅热着牛奶。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平整的校服，头发一丝不乱，侧脸在晨光熹微中显得过分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表情已恢复成一贯的淡漠，昨夜那个脆弱颤抖的背影仿佛只是沈乐川的错觉。
　　“醒了？”叶疏影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毛巾和新牙刷在洗手间左边抽屉。动作轻点。”
　　沈乐川喉咙发紧，嗯了一声。他快速洗漱完毕，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脸，嘴角的伤结了深红色的痂，显得格外刺眼。他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回到客厅，叶疏影已经把热好的牛奶倒进两个杯子，又拿出几片干巴巴的吐司面包。“吃吧。吃完去学校。”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对彼此伤痕的探究。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笼罩着他们。沈乐川接过杯子，温热的牛奶滑过喉咙，暂时驱散了一点体内的寒意。他偷偷瞥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面依旧毫无声息，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顿简陋的早餐。叶疏影收拾好杯子，冲洗干净，放回原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一套演练过无数遍的程序。
　　“猫……”沈乐川看向纸箱里还在酣睡的小猫，有些不放心。
　　“它们暂时安全。”叶疏影语气没什么波澜，“白天这里没人，更安静。放学再说。”
　　走出那栋令人压抑的老楼，清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沈乐川才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一点。但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另一种无形的压力立刻攫住了他。
　　重点高中的清晨，充斥着一种忙碌而紧张的秩序感。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步履匆匆，抱着书本或单词卡，脸上写着睡眠不足的疲惫和对考试的焦虑。广播里播放着千篇一律的进行曲，值周生站在门口检查着装风纪。
　　他们两人脸上的伤，尤其是沈乐川嘴角那明显的痕迹，在这种“正常”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格格不入。
　　一路走去，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漠然的……各种视线像细针一样扎在身上。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
　　“看沈乐川的脸……” “又打架了吧？” “另一个是叶疏影？他怎么也……” “听说他们昨天……”
　　沈乐川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把脸藏起来，一种熟悉的羞耻感烧灼着他的神经。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叶疏影却仿佛毫无察觉，目不斜视，步伐甚至比平时更稳，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冷硬的标枪，将所有窥探和议论都隔绝在外。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教学楼时，一个身影拦在了前面。是班长苏雪见，她看着沈乐川脸上的伤，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不赞同。
　　“沈乐川，你又……”她的话说了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又转向叶疏影，语气稍缓，“叶疏影，你们没事吧？王主任早上来班里找过你们，脸色很不好看。”
　　沈乐川的心猛地一沉。
　　叶疏影脚步未停，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谢谢。”
　　绕过苏雪见，走上楼梯，气氛更加凝滞。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快到教室后门时，他们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王主任。他背着手，地中海脑袋在走廊灯光下油光发亮，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厌恶和终于抓到把柄的得意神情。几个路过的学生吓得缩着脖子快步溜进教室。
　　“叶疏影，沈乐川！”王主任的声音刻意拔高，确保周围都能听见，“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爬虫，重点落在沈乐川破裂的嘴角和叶疏影过于整洁却难掩疲态的校服上。
　　“说说吧，”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脸上这伤，怎么回事？又跟校外人员打架斗殴了？还是……回家路上不小心摔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意有所指。
　　沈乐川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拳头攥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否认，质问，叫家长，处分通知……他那个爹如果被叫来学校，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甚至可能牵连出昨晚叶疏影收留他的事，给叶疏影和他母亲带来麻烦。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边缘，叶疏影却上前半步，微微挡在他身前，迎向王主任审视的目光。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误解的屈辱和坦然。
　　“王主任，”叶疏影开口，清晰地说道，“我们昨晚放学后，留下来讨论竞赛题，走得晚了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乐川的脸，语气沉痛却毫不迟疑。
　　“路上遇到几只野狗追咬流浪猫，我们去赶狗，不小心……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