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14、缚夜

　　冰冷的黑暗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心跳撞击胸腔的回响。沈乐川瘫坐在纸箱堆里，怀中的小猫微弱地蠕动，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他抬手碰了碰破裂的嘴角，刺痛让他瑟缩了一下，比这更尖锐的是汹涌而来的羞耻和无力感。
　　叶疏影靠着墙，后背的钝痛一阵阵传来，他仰头看着那一线灰蒙的夜空，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对……”沈乐川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尝试了好几次才挤出来，“对不起……连累你了。”
　　叶疏影没转头，只是极轻地摇了下头，声音疲惫：“说了，不是你的错。”
　　但这句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不是他的错，又是谁的错？那个烂到骨子里的爹？还是这个操蛋的世界？
　　寒冷和恐惧让身体无法停止颤抖。沈乐川把脸埋进小猫尚且潮湿的皮毛里，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今晚……”叶疏影再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去我那儿吧。”
　　沈乐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阴影中叶疏影模糊的轮廓：“……什么？”
　　“我家。”叶疏影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地方小，但……至少没酒鬼。”
　　沈乐川喉咙哽住。他知道叶疏影家的情况，那个传闻中精神不太正常的母亲，那个同样冰冷甚至可能更令人窒息的家。他去了，算什么？另一个麻烦？
　　“不了……”他下意识拒绝，声音干涩，“我……我去找陆远尘……”
　　“凌晨一点？”叶疏影打断他，语气里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带着三只猫，去敲他家门？你怎么解释？说你又被你爸打了？”
　　句句戳心。沈乐川哑口无言。
　　“走吧。”叶疏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动作有些迟缓，显然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他没等沈乐川回应，率先走出了藏身的角落，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
　　寂静无人，只有风声。那辆出租车和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沈乐川抱着猫，挣扎着站起来，腿还是软的。他看着叶疏影清瘦却挺直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跟了上去。
　　去叶疏影家的路沉默而漫长。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凌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像两个游荡的孤魂。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循环往复。
　　叶疏影的家在一个老旧逼仄的居民楼里，楼道狭窄，声控灯时亮时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陈旧的气息。
　　站在那扇漆皮脱落的门前，叶疏影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倾听里面的动静。一片死寂。他这才拿出钥匙，极其轻微地打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更浓的、混合着中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叶疏影示意沈乐川跟上，动作轻得像猫。他摸索着打开了一盏光线昏暗的小台灯，照亮了狭小的客厅。家具很少，但异常整洁，甚至整洁得有些过分，透着一股刻板的压抑感。
　　“小声点。”叶疏影低声说，目光瞥向一扇紧闭的房门。
　　沈乐川立刻点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抱着猫，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动弹。
　　叶疏影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纸箱，铺上几条旧毛巾，示意沈乐川把小猫放进去。小家伙们一到温暖柔软的环境，立刻蜷缩在一起，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似乎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惊吓。
　　安置好猫，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尴尬和一种同病相怜的凄惶在沉默中弥漫。
　　“你……睡我房间。”叶疏影指了指另一个小门，“我睡沙发。”
　　“那怎么行！”沈乐川立刻拒绝，“我睡沙发！或者地上就行！”
　　“让你去就去。”叶疏影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烦躁，“我妈……有时候晚上会出来。你睡外面不方便。”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沈乐川所有客套。他想起那些关于叶疏影母亲的传闻，闭上了嘴。
　　叶疏影的房间也很小，只有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和一张单人床。但同样整洁得吓人，书本摞得一丝不苟，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旧的课程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洗衣粉味和叶疏影身上特有的、类似墨水和冰雪的味道。
　　“柜子里有干净毛巾和被子。”叶疏影说完，就要带上门出去。
　　“二十一！”沈乐川叫住他。
　　叶疏影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谢谢。”沈乐川的声音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叶疏影的背影僵了一下，没回应，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沈乐川一个人。他脱掉脏兮兮的校服外套，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脸颊和破裂的嘴角，苦笑一下。他小心翼翼地躺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单有股干净的阳光味道，和他刚才经历的混乱暴力仿佛两个世界。
　　隔壁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走动声和咳嗽声，是叶疏影的母亲。沈乐川屏住呼吸，心脏莫名提了起来。但很快，一切又归于死寂。
　　疲惫和紧张过后，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疼。但他却睡不着，眼睛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爸狰狞的脸，小猫凄厉的叫声，叶疏影撞在墙上的闷哼，还有那句冰冷的“不是你的错”……循环播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客厅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他悄悄爬起来，把门拉开一条缝。
　　昏暗的台灯光线下，叶疏影并没有睡在沙发上。他坐在书桌前，背影瘦削，正就着那点微弱的光，低头飞快地写着什么。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白水。
　　他在写作业？还是……？
　　沈乐川看到叶疏影抬起左手，极其快速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下去的、显得异常脆弱的后颈，却清晰地落入了沈乐川眼中。
　　那一刻，沈乐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酸涩得厉害。
　　这个永远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学霸，这个替他挡拳头、带他回家、给他容身之处的叶疏影，原来也会在无人看见的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他也有他的痛苦和软肋，只是藏得比谁都深。
　　沈乐川默默地关上门，重新躺回床上，心脏沉甸甸地跳动着。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
　　新的一天，还是要回到那个看似正常、实则暗流涌动的校园。带着脸上的伤，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带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恐惧。
　　而他们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王主任的威胁，匿名的诬陷，还有那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家……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再次落下。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