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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珠世 ...

  •   对于鬼舞辻无惨,我曾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抱着浅薄的希望搜集了有关他的所有情报,一页页翻过厚厚的纸张,我竟可笑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同为天皇贵胄,生来被残破的身体束缚,在汤药与短厄浸泡中不被任何期望地活着,或许明天就会死掉、或许下一秒就会死掉,二十岁杀了剑走偏锋的大夫,被神明降下恩赐般的永生诅咒,产屋敷一族寿命短暂后代早逝,皆是承担了先祖的罪孽。

      可这个人丝毫没有半分内疚,他盯着缘一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神就像俯瞰最低贱的虫子,若不是他要杀了会呼吸法威胁他生命的猎鬼人,他根本不屑于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样一个可怜可恨的人,我同情他早年的遭遇,但我更恨他对生命的蔑视。

      我恨他在缘一问出“你把生命当什么了”后那副毫无悔改的嘴脸,我恨他认出我后嘲讽我不跟那个人一起变鬼蠢得要命,我恨他嚣张狂傲近乎挑衅地说那个人对他多么衷心、我们这群不识好歹的人类看不清局势、终日尽做灭鬼的白日梦。

      “成为我的部下,获得与天地齐寿的永生,他有无限的生命可以去追求至高无上的剑技,你身为他的妻子不去支持他,反而阻止他,黑死牟可曾有朝一日后悔娶了你这样愚昧的女人?”

      梅红色眼珠的鬼王不屑地讽刺道:“真是优柔寡断,上次他就该狠下心杀了你。”

      鬼舞辻无惨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四肢掉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瞬间僵硬,眼珠凝滞在眼球,直勾勾盯着站在原地的继国缘一。

      他的舌头还在,还能磕磕巴巴吐出不成句的字眼:“......不可能......不可能......”

      缘一没说一句废话,起手打出日之呼吸全十二式,一招接一招挥向鬼舞辻无惨,把他的身体劈成了无法辨认的形状,一刀比一刀快,鬼王的身体一下比一下小,只剩下头还存在的时候突然一声剧烈的炸响,无数肉块四面八方飞散,缘一的火焰烧掉了近乎所有的肉块,可还是让它逃走了仅存烧焦的一小部分。

      ......鬼舞辻无惨逃走了。

      缘一握着刀僵在了原地。

      我胸膛急促起伏了三下,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空洞的眼睛:“缘一!缘一!”

      身后乍起女人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猛地回头,是那个被鬼舞辻无惨带在身边,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出手解救主人于危难之中的女人。

      她跪倒在地,死命扯着秀丽的头发,表情是恨到极致的崩溃,喉咙挤出破碎尖锐的哭嚎:“为什么他没有死——为什么他死不了啊!!!”

      她是鬼,却在痛恨鬼王的偷生。

      缘一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与她平视,几乎是温和地询问她的来历。

      被鬼舞辻无惨诱骗变鬼能够获得健康的身体,失去理智吃掉心爱的丈夫和孩子,变成鬼的初衷与现实天差地别,命运残忍地开了一个可悲的玩笑。

      她被绑在他身边,随他在这乱世寻找蓝色的彼岸花。

      她说她叫珠世。

      “为什么我没有死呢......”她捂着脸疲惫地问。

      或许是被缘一重伤,珠世脱离了鬼王的掌控。

      她现在暂且获得自由了。

      她哭够了,抬头望着缘一,告诉他一则不幸的消息:“或许在您临终之前他都不会再出现了。”

      死寂在浮动的空气中蔓延。

      我垂眸望着缘一,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此生无法亲手杀死鬼舞辻无惨了。

      心里突然疼得厉害,我开口道:“至少在这一世,他不会出来祸害人了。”

      我看着珠世美丽的紫色眼睛:“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她有一些茫然:“我应该去找我的丈夫和孩子......”

      缘一罕见地打断别人说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寻找他的下落。”

      她和我都一愣,她震惊地问他:“你不......不杀我?”

      缘一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鬼杀队成员了。”

      言外之意,他不必在意队规而留下她的性命。

      珠世眼里涌出了泪水,她喃喃道:“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问她:“你说你从前是医生?”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可以研究出抑制鬼化,或者把鬼变成人的药吗?”

      “就像人生病了,用对药就能让人重新恢复健康,鬼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我望着珠世眼中逐渐明亮的碎光:“千年百年的时光就做这件事吧。今后就算他重返人世,你也有机会报仇了。”

      我近乎天真地提出这个建议,有一瞬间竟然觉得真的具有可行性。鬼舞辻无惨不就是医生变成的鬼吗?那医生是不是也可以把他变回去呢?

      缘一扶起珠世,对她说日后希望她能帮助鬼杀队,能放下戒备与他们合作。

      平淡的话语里闻到一缕感伤。

      珠世小姐答应了他。

      太阳快升起来了,她很快离开了。

      我目送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尽头。

      静默一会儿,我牵住他的手。

      终年温热的手心摸着像一块寒凉的冰。

      “缘一。”我唤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背影一向高大、温厚,此刻却变得萧瑟、怅然。

      他很难过。

      我坚持告诉他:“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掰过他的脸让他注视我,那双漂亮的红眼睛仍旧空洞,是我不喜欢、不愿意看到的缘一。

      我将额头抵着他,闭上眼轻声道:“你不是为了杀掉鬼王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不是的缘一,你是为了获得幸福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逃走了不是你的错,今后会有无数像你这样的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杀掉他,那个人不一定是你,但是他们都和你一样,为了人类的幸福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所以缘一,”

      我的声音几乎消散在风里:“你的意志和呼吸会世世代代流传下去,人类的意志坚不可摧,鬼舞辻无惨终将会消失在太阳底下,你不要自责了,好不好?”

      不要再悲伤了,你不是因为悲伤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你是为了获得幸福——

      你是为了获得幸福才来的!

      “谁敢说你一无是处我就骂他,就算是你自己说自己也不行,我也会骂你的。”

      我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拉过缘一垂落身侧的手:“走,回家。”

      在我转身的刹那,他从身后抱住了我。

      紧紧相贴的脸颊氤氲着温热的潮湿。

      我费劲在他怀里转过身。

      我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安抚的动作被潮汛淹没,笨拙又青涩的追逐仿佛努力拽住幸福的尾巴,拼命证明那一点温存是得到幸福的证据,溺水的鸟扇动翅膀,纠缠着空中飞舞的风筝。

      线在我的手上,我不会放手。

      我轻声说:“回家吧,缘一。”

      自那以后珠世小姐常常与我们保持联系,她找到一家医馆的工作,出色的医术俘获了周围平民的崇敬,衣食无忧过得很不错,关于药物的研究一直没有中断。

      她说哪怕只有一点可能,她也不会放弃。

      鬼舞辻无惨一直寻找的蓝色彼岸花,与我家院子里那一片重合了画影。鬼王几近千年也不放弃寻找的理由,竟然是想和人类一样沐浴在阳光底下。

      真是讽刺。

      我曾想把所有的花一把火烧掉,但是动手的时候茶茶突然冲过来使劲摇头阻止我:“不要不要!好看!”

      她听不懂我的解释,坚决不许我毁掉她珍爱的花花,僵持许久,我叹了一口气:“行,不烧,不烧。”

      她又变回了爱我的乖宝宝。

      她的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和紫花跑来跑去,疯玩一整天也不带喘气。

      药最近都是缘一去买,喝药的时候很任性,非要缘一抱着才肯喝,一碗下肚起码半个晚上过去了,我总想纠正她这个坏习惯,偏偏缘一惯得很。

      只要软软喊一声爸爸,缘一就任劳任怨、百依百顺。

      真拿她没办法。

      今年紫花的生辰办得很隆重,家里几乎张灯结彩,朱弥子做了好大一锅饭,炭吉买了一年才能上几次的肉,缘一和我送了一堆漂亮的布匹,等来年给紫花做好看的衣裳。

      紫花三岁了,刚见她的时候还是一个一岁的、才会走路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很漂亮了。

      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

      时间真是悄无声息,带来好多珍贵的回忆。

      晚间洗过澡,难得不用出去猎鬼的晚上,等孩子们睡着后他和我坐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聊。

      “你最近吃得好少,是不舒服吗?”

      “不是,别担心。”

      我靠坐在他怀里,下意识揪着他宽大的衣袖:“你别骗我,我会生气。”

      紧贴的胸膛嗡动了一下,听到了带着温柔笑意的回应:“别担心,奈奈。”

      还笑?让他笑。

      我使劲捏他的手,捏了一会儿又心软,揉揉被捏得发红的位置。

      “说好要一起转世,”声音嗡嗡的:“你别丢下我。”

      他抱紧我:“嗯。”

      二十四年前的那个瑞年,一同降临到世上的不止武家横遭厄运的儿子,还有对未来一无所知、满怀期待的女儿。

      缘一的二十五岁也是我的。

      我头一次那么不期待新年的到来。

      药铺的草门被风刮得吱呀作响,村田夫人指挥三郎小朋友收衣服的声音隐没在呼啸声中,大夫抓药的动作如昔依旧,可我还是觉得过于缓慢。

      心跳不正常地加速,被情绪静默压制,还是无法克制地孱孱跳动。

      我不该催促没有任何错误的大夫,但思绪在脑子里打转了半晌,情绪占据了上风,我不理智地上前一步,轻声对专注的村田大夫说,“可否快一些,等下......等下可能要下雨了。”

      我卑鄙地拿云雨做借口。

      鹤发鸡皮的老者露出宽容的微笑,他手里乖巧的药材落进干净粗糙的布袋,扎了一个结后递给我。

      清明的眼睛抬头望了一眼乌蒙蒙的天,扬声唤妻子拿一顶蓑帽,妻子进屋的时候,要给的人已经离开了。

      我快步穿行在细雨绵绵的山路间,抱着四五包能用一个月的药草,脚步踉跄破碎,不知多少次被山林的石头划到了脚腕,乌云压顶,雨落倾盆,豆大的雨珠劈里啪啦砸在我身上,单薄的脊背和脚腕一样疼得要命,又冷、又怕,狂风呼啸,林宇哗啦狂乱,竹叶被风压倒一片,有几根差点压到我,惊慌避开后,抹掉湿润的热泪,脱掉破烂的木屐赤脚奔跑。

      冷雨和热泪在脸上流淌,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痛苦和害怕撕扯着心脏,耳边除了风雨无情的嚎叫,还隐约听见了临走前那人沉沉压抑的咳嗽。

      他从来没有这样虚弱地缩在墙角,额前敷着湿润的布,半睁的眼睛虚虚望着我,嘴里呼出滚烫的热气,他无声挽留我的离去,他想我留下来。

      我说什么了?

      ——我去给你买药,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眼泪滚落脸颊,我急促地抽噎,拼命奔跑,还有一段路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人的一生怎么能一点幸福也得不到呢。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不要带走他......我只有他了......

      神明啊,我这一生罪孽深重,爱情、家族、荣光一个都没守住,落到如今隐姓埋名苟活于世是我的报应,我从不后悔,我统统接受!

      我只求不要带走他......只有他没有放弃我,只有他许了我来生,只有他对我一如既往,我只有他了......我只有他了!

      这颗心再也不会为谁而动了,是他在火海里把我救出来,是他在泥潭里找到了我,是他说想要和我生活在没有鬼的世界,是他许愿我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没有你的世界,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指尖触碰到了暖融融的烛光,我搭在门上的手苍白僵硬,无法控制地颤抖,木制的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可是我不敢,我听见了里面浅浅的呼吸声,我不敢推开。

      我怕看见最害怕看到的景象,我害怕了,我害怕了......

      浑身湿透了,怀里的药仍旧干燥,熬了喝下的话,发一晚上汗,第二天醒过来就能好了。

      衣角啪嗒滴落的水珠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惊醒了里面安静的人们,在我颤抖着用力一推的刹那,站在门后的男人一把把我揽入怀中。

      散发着太阳的味道的卷发抚过我的脸颊。

      红色的羽织被我的眼泪氲湿一大块深色印记。

      粗糙的手指捧着我的脸,一点点擦去乱七八糟的泪痕。

      他的脸色褪去苍白,呼出的气息不再灼热,漂亮的眼睛干净清明,倒映着我恍惚的面容。

      唇边覆过柔软的温热,俯下的身影高大温暖,温柔啄去我的恐慌,把爱和留恋送到我的心里,披散碎发被他拢在手心,指尖轻揉柔软脆弱的后颈,在更大的泪珠滚落之际,他的吻落在颤抖的眼皮。

      “我等到你了,奈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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