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道》浮云今

13、寻藏白误入无名地

　　这幅景象似曾相识得很，只不过这一回好像比之前严重许多。小白瓷缸不仅盖子抖动得厉害，甚至连身子都透出橘色，仿佛有股烈火在里头猛猛灼烧。
　　周逍心疼道：“藏白！回来！”他伸手去捉，哪知一捉不中，小白瓷缸屁股一甩，突然不受控制地越过山崖，快速朝着某个方位飞走。
　　不用想也知道是里头关着的小反魄醒来开始作乱了。

　　“藏白？”
　　秦爻听见这个名字似乎愣了一下，他小声重复了一句，目光追上那巴掌大的白瓷缸：“周大夫，你的乾坤袋还有名字？”
　　周逍讶然道：“秦公子，这是重点吗？”他转而问罗念楠，“小姑娘，那是什么方向？”
　　只见藏白飞去之处是一条寂寥的山路，有雾气遮挡，一眼看不到头。因为罗念楠尚未被渡化，所以‘山’还没被移走，仍旧保持着他们从‘水中月’进来时的模样。
　　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弄得愣怔了片刻，但还是仔细想了想说：“那个地方好像只有个山洞。”

　　“什么样的山洞？”周逍问。
　　小姑娘摇头：“我没进去过，但里面时不时会传出奇怪的声音。”周逍又问：“你还记得是些什么样的声音吗？”
　　小姑娘想了想：“有说话声，嗯……有时也有喊叫，就像……就像平时在街上会听到的声音一样。”
　　周逍点头，语气温和道：“好，叔叔的东西刚才飞进去了，你愿不愿意带叔叔过去找一找？”
　　罗念楠犹豫了一下，抬头望着周逍，问：“你会带我去看爷爷奶奶的，对吗？”
　　周逍微笑伸出小指：“拉钩？”
　　罗念楠终于露出一个有些骇人的笑容，但她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这点，轻轻地把嘴巴闭上，换成一个不露牙齿的微笑：“拉钩！那我带你们去。”

　　她说着将手一挥，山崖之间立刻出现一条乱石嶙峋的吊桥。
　　“唔！唔唔！唔唔唔唔！”秦时阳和廖博争先恐后地蹦跶起来。秦爻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于是他俩只好拽住走慢了半步的周逍。
　　周逍被“唔”得头疼，只好对秦爻道：“秦公子，反正都很吵，我觉得还是会说人话的比哑巴的更容易接受一些，你怎么看？”
　　“……”秦爻沉沉呼出一口鼻息，过了两秒，黄纸“刺啦”自己飞走了。

　　“周大夫！为什么饿鬼在自己的‘山’里还有没去过的地方？这不是它的巢穴吗？”
　　“因为天地之间，气道总是相通。‘山’属大阴，阴气浓重，必然会与其他类似的地方相连，就好比大海一定会流向江河湖泊。海里的鲨鱼难道每条河湖都去看过吗？”
　　“鲨鱼都没去看过，咱们直接就去了？”
　　“不然你留在这里？”
　　“不要不要……那周大夫，山洞里会有什么？为什么那小反魄要往那里头跑？”
　　“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可闭嘴吧！”廖博眼睛瞄着秦爻，抬手邦邦锤了秦时阳两下。
　　秦爻捏紧的拳头总算默默松开。

　　山洞非常之深，七拐八弯，根本眼望不到头。人走进去，脚步声带起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明明只是四人一鬼在走，听着却像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叫人直冒冷汗。
　　藏白被小反魄驱使着，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
　　罗念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地方，带路走到洞口之后就往后缩了缩，于是秦爻变成了走在第一个。而秦时阳和廖博两个怂包也不敢落后，所以周逍就成了最后一个。
　　周逍回头朝钟馗尬笑了一下，钟馗芝麻大的眼珠子在巨大的鹅蛋眼眶里一转，转朝下看着他。
　　“…………”周逍道，“秦公子，你真的不用弄个纸人在我身后。我胆子挺大的。”
　　“胆子挺大的……”
　　“子挺大的……”
　　“挺大的……”
　　“大的……”
　　“的……”

　　“你什么挺大的？”秦爻已经转了个弯，声音从看不见的前方传回来。
　　“什么挺大的……？”
　　“么挺大的……？”
　　“挺大的……？”
　　“大的……？”
　　“的……？”

　　“………………”周逍默默地闭上了嘴，任由钟馗提着剑、押犯人似的跟着。

　　四人一鬼一钟馗走了许久，就在全员耐心都要磨光之时，忽然，洞口出现了。
　　说是洞口，其实却不是敞开的，而是隔着一道黑乎乎的结界。站在界前能感受到对面的气息，却看不见对面的东西。秦爻止住脚步，单手抬起示意大家别出声。
　　众人屏住呼吸，凝神侧耳，听见那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传来。
　　“卧槽，不可能啊！我特么算了一百遍，就是这里！”
　　“啧，你到底行不行？你自己看看，这里哪里像有生路的样子？死路一条还差不多！”
　　“我不行？我不行这世上就没人行了好吧！”
　　“算了算了，我看这小子就吹牛行。诸位，时间不多了，想活命，咱们还是趁早找别的办法。”
　　啪！有人一巴掌拍在结界上，结界被震出了几圈涟漪。
　　“诸位，我今天要是算得不对，我给诸位表演倒立吃屎！”

　　秦时阳露出吃惊的表情，没忍住：“哥，你觉不觉得这声音好像是俞——”
　　对面立马传来声音：“谁？！有人在里面说话？！”
　　秦爻叹了口气。下一秒，大眼钟馗提剑而至，先一剑柄把秦时阳怼了个仰倒，然后剑花倒挽贴臂而收，抬起那巨大的、穿着纸黑靴的脚，对准结界一脚蹬去。
　　“哐啷啷！”
　　外面顿时惊叫四起：“啊啊啊啊——救命啊——”

　　钟馗一脚把结界踢开个窟窿，四人一鬼跨出去一看，原来山洞之中看着黑乎乎的结界，在外面竟是一堵砖石垒作的青灰色墙。墙面杂草丛生，青苔遍布，十分古旧，甚至古旧得有些奇怪。
　　他们出去之后，碎掉的窟窿便自动消失不见，看样子是可出不可进。而古墙的对面还是一道古墙，把一米多宽的地方箍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巷。

　　巷子里惊叫不迭的总共四人，个个破衣烂衫，瘸的瘸、拐的拐，脸上不是一块红一块紫就是顶着两只熊猫眼，看见钟馗第一反应就是倒着往后爬。
　　其中一个年纪和秦时阳差不多大，闭眼爬得吱哇乱叫，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慌乱之中扑簌簌洒了满地渣。
　　秦时阳眼疾手快薅住他衣领，把人拎起来一看：“卧槽，俞青？！真的是你？！”
　　叫俞青的小子还在哇哇惊叫，边叫边挣扎，挣扎之中突然一愣，睁开了眼：“……诶？秦时阳？！”

　　秦时阳松开他，喊道：“哥！真是俞青！”
　　秦爻幽幽走来，道：“我没瞎也没聋。”他扫了眼满地乱爬的人，目光落在俞青脸上，英武挺拔的眉宇皱起，冷声肃问，“你怎么在这儿？你姐呢？”
　　俞青一张脸彩得像调色盘，左眼眶黢黑，左脸肿得嘴歪到了右边，一说话口水就朝右喷。他又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双眼圆睁，喷着口水喜极而泣道：“是、是秦哥！我们有救了啊！！”
　　他这么一喊，地上那三人登时就爬了起来。
　　“谁？！”“哪儿？！”“是活人？！”
　　俞青指着秦爻喷道：“余州秦派，我秦哥！！”
　　“余州？秦派？”“是秦大公子？！”
　　“啊啊啊真是生门啊！”
　　“秦大公子快救救我们！”
　　“有命活啦！”

　　那三人形容狼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嚷着争先恐后地往秦爻身上扒。秦爻冷着脸很嫌弃地把人都撸了下去，退后两步，道：“闭嘴。再吵我一个都不救。”
　　叽里呱啦的声音顿时止住。
　　周逍对这一幕很是意外，牵着罗念楠走到秦时阳身边，问：“你们认识？”秦时阳摇头道：“这几个不认识，只认识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京州俞派，俞青。”
　　怎料话没说完，俞青和那三人一看见罗念楠，又吓得鬼哭狼嚎起来：“啊啊啊鬼啊！！”“要死啦！啊啊啊！”“不是生门吗怎么还有鬼啊！哎哟……”
　　纸钟馗当胸一脚踢翻了那个叫声最大的。

　　空气霎时安静，秦爻耐着性子把俞青拎出来：“能不能好好讲话？”俞青点头如捣蒜。秦爻道：“讲。”
　　俞青连忙擦了把脸上的口水，挑着关键的说了。
　　原来，他们就是道上传言失踪了的几人。原本都是奔着湖景嘉园的‘山’而来，没想到进‘山’后阴差阳错，最终都被困在了这个地方。小命虽然没丢，却吃了许多苦头。
　　“我是前天进来的，困了三天。那个困了一周，那两个困了至少十几天，已经记不清了。”俞青指着那三人道，“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大牢死里逃生……但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出口，直到我算出生门就在……”
　　“等等，”秦爻抬手打断他，“大牢？”

　　“唔！”俞青狠狠点头，像要把脖子甩断一样，“大牢！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古代大牢！”
　　秦爻皱眉：“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俞青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啊。”那三人当中有人插嘴：“但绝不是活人的地方！”
　　秦爻问：“是‘山’么？”
　　俞青道：“也不像！”
　　既不是活人的地方，也不是饿鬼的地盘，天地不过阴阳两极，还能有什么？周逍听了半天，忍不住走到秦爻身边，问道：“那你所说的‘生门’是指……？”
　　“哦！”俞青听见这个，连忙从破成条状的裤兜里摸出半根线香，十分自豪地举起来道，“我！”他拍着胸脯，“用香灰算出了今日子时三刻，此方位有生门开启。没想到生门就是我秦哥！”

　　廖博凑过来解释道：“呃，京州俞氏绝活儿，香灰卜算。”他指了指地上掉的一溜渣。
　　周逍低头，这才发觉那渣就是掉下来的香灰。他点点头道：“哦……厉害厉害。那你们刚才说‘时间不多了，想活命得趁早’，又是指……？”
　　这问题似乎问到了什么关键之处，俞青和那三人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铛铛铛铛！”正在这时，忽听远处几声梆子作响。有人喝道：“他们在哪儿！快，给老子抓起来！”
　　听见这动静，俞青几人如同惊弓之鸟瞬间炸飞起来。俞青一把抱住秦爻：“秦哥救我！”话没说完，他忽觉脚下一空，低头一看，竟是被纸钟馗拿剑挑着衣领串了起来，和其他三人串成了一串。

　　周逍举目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巷子右侧尽头当真出现了几团彪悍的红影，身穿“兵”字长衣，腰带极宽，手持一片白花花的大刀。
　　廖博惊讶道：“我擦，这什么年代的衣服？！横店拍戏拍到这里来了？”
　　有人串在剑上急道：“别看了！那是狱卒！狱卒！快往另一边跑！！”
　　周逍转而朝巷子左侧看去，却见目之所及处雾霭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雾气之下，两道古墙仿佛捕兽夹的两排铁齿，仿佛无穷无尽，不知延伸到何处。
　　正犹豫间，秦爻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周大夫想走哪边？我都可以哦。”周逍转头，对上他微微垂下的目光。
　　“都可以？”
　　秦爻耸耸肩：“周大夫可以，我就可以。”
　　既然如此……周逍闭目凝神感受了一下藏白所在的方位，睁眼指道：“走那边！”
　　“好！”

　　秦爻左手挥出，一片肌肉虬结的大眼纸人瞬间融进那几团红衣当中，扭打起来。从狱卒身边冲出去的时候，秦爻在最前，身后是周逍牵着罗念楠，再往后仿佛不是带着几个大活人，而是拖着一群被牛马踩过的尖叫鸡。
　　“啊啊啊啊啊——”
　　被钟馗串在剑上那四个叫得最凶。秦时阳和廖博本来还好，怎料当真看见那几个狱卒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啊起来。
　　因为近看就会发现，那些狱卒大刀并非拿在手中，而是穿胸而过，直挺挺地捅在肩胛骨上，用时徒手往外一拔，当即血淋淋地挥舞起来。身上的红衣也并非原本就红，而是被陈年老血染成了红。

　　出了巷子小跑片刻，周逍才发觉此地竟比想象中大得多。街道纵横，房屋交错，远处有山，近处有河，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城镇，却又比一般城镇更大。因为如果顺着一条街道直直向前望去，就会发现这街道无遮无挡，无穷无尽，任凭再怎么细看，都只能看见它在远处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却看不到它的尽头，让人感觉处在缥缈之中。
　　周逍看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了。
　　这里没有地平线。

　　除此之外，街上的建筑也是诡异得很。有古有今、有土有洋，既有飞檐翘角的雕花小楼，又有中西合璧的砖混洋房，既有搭着木栅栏的一进院，又有刷着漆的小楼房。
　　更怪的是，街上除了他们以及身后铿锵打斗的狱卒和纸人，一个鬼影也没有。

　　周逍朝俞青几人道：“你们先别叫了，刚刚还没说完，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俞青勉强止住叫声，颤抖道：“每天只、只要过了十二点，街上的鬼就全出来了，到时候就跑、跑不掉了！”
　　另一人瑟瑟发抖地问道：“现在几、几几点了？”
　　秦时阳摸出手机瞥了一眼，大惊：“呃，十二点差五分……”
　　“啊啊啊啊——”尖叫鸡的声音再次响彻街头巷尾。不过这次没响太久，只听“啪啪啪啪”四声抽打，几只尖叫鸡嘴巴一紧，嘴上已经糊上了黄表纸。

　　廖博有些紧张：“按他们的说法就剩五分钟了，这地方挺大，咱们一通乱找也不行啊！还不知道咋出去呢！”
　　秦时阳道：“我更正一下，现在只剩四分钟了哈哈哈哈。”他转头问俞青，“那大牢里管不管饭哈哈哈哈？”
　　俞青歪嘴被粘住，口水都喷不出来，一副要憋死的样子道：“唔！唔唔唔唔！”
　　“哈哈哈哈，”秦时阳一把抓住廖博道，“廖哥他说管！管你个头！”
　　廖博抽他：“你特么吓疯了吧。”

　　周逍哈哈道：“也不算一通乱找，你们看那是什么？”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半空。众人闻言顺着他所指看去，看了片刻，廖博“呃”道：“是我瞎了还是？”
　　秦时阳道：“你瞎了，满天的鬼你没看到？”
　　“……不是，”周逍拉过两人，“你们再看一眼，那院子上空是不是有股黑烟，如同着火了一般？”廖博又眯着眼看了看，讶道：“好像是！”
　　“那你们再想想，现在这地方一个鬼都没有，放火的又不是咱们，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