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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卜死路柳暗花又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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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冲到院子门前时,那小反魄飞在半空,手里抓着个巨大的不知什么东西,正红着眼睛哐啷啷往火堆里丢。东西丢下去,火舌立马窜高一大截。
“藏白!”周逍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中,朝水缸边大口狂炫的小白瓷缸伸出手,“快到我这里来。”
藏白身上挂着烟灰,缸身里含着一大口水,缸身外也湿透了,显然刚才是在奋力救火。闻声回头看见周逍,“嗡”的一声就飞了过来,像条脏兮兮的白毛小狗,委屈得要死,一个猛子钻进了周逍手心里。
周逍收了藏白,朝火堆看去,这才发现小反魄刚才扔下去的是一块牌匾,匾上几个大字已经被烧得残破不堪。
秦爻放出个纸人灭了火,把那牌匾从火堆里踢出来,周逍凑上去,勉强认出牌匾上的字——
广善安济院。
“这地方是个安济院?”廖博也看出来了,“嘶……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周逍道:“你记不记得在张家坡的时候,‘山’的残影里有个抱孩子的女人……”
“卧槽,没错!”廖博一拍大腿,“说什么‘安济院’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难道就是这个安济院?!那小反魄生前被带到了这里?”
周逍点头:“很有可能。”
这院子古朴无华,中式味道很浓,看房屋摆设,至少是百年前的样式。木结构的小楼一共有三栋,中间那栋最大,楼顶吊着一座停摆的钟。
两人说这话时,那小反魄正腾空从中间的楼里抱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要往火堆里投。一见周逍几人杵在那儿,立马就跟吃了炸药一般,死命尖啸起来。
又看见原本燃着的牌匾灭了,更是怒不可遏,龇牙咧嘴又喷出一大口猛火!
可惜“刺啦”一声,秦爻的纸人反手又把火给它掐没了影儿。小反魄当即暴走,将手中的杂物尽数砸来,随即转身一拳揍倒了门口的梁柱,冲回楼里,“乒乒乓乓”地打砸。
周逍几人追进楼去一看,这幢两层小楼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柱倒垣塌,二楼的地板碎成个大洞,楼上的栏杆吊灯、书架脸盆就跟漏水似的,从洞中稀里哗啦往一楼掉。
看得出来小东西对这地方简直恨之入骨。
几人边躲边进,上到二楼,看见地上翻倒了一个书架,书册满地狼藉,那小反魄踩在撕烂的书堆上喷火,焦黑的纸屑飘得满屋都是。
“哎呀呀呀!”廖博看见这幅景象心疼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差点没哭出声来,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书而是他的兄弟,“都是旧书啊,暴殄天物啊!你这小杂毛!”
周逍眼尖,扫视一圈,在没烧完的书堆之中瞥见一本黄皮的案册,迅速伸手去拿。那小反魄当然不许,狂啸着袭来,尖爪要拿他脖颈。
“哇!”小东西手还没碰到周逍半分,就被秦爻故技重施,掐住了咽喉。
周逍道:“多谢。”把那案册捡了起来,抖落上面的灰烬,只见被烧得破破烂烂的书面上用毛笔写着:“广善安济院院籍录”。
安济院就是孤儿院,既然是院籍,就应当有每个被收留孤儿的名字。
周逍粗粗翻了几张,见确实如此。不过这家安济院似乎历史悠久,收留的孤儿很多,草草看去几百号名字,一时间也不可能认出究竟哪个才是这小反魄。
哪知就要合上时,忽然扫到一句院志,不由自主念出了声:“乾隆乙亥年八月吉日,广善安济院自再次京州徙居余州,以便收恤孤贫,谨志其事。”
秦爻一手掐着小反魄,一手化出条三指粗的纸绳,捆螃蟹一般将之五花大捆。听见这话忽然转过身来,正要说些什么,楼下冷不丁传来一道女声:
“哎呀哎呀!不得了啦!安济院着火啦,快来人呐!”
廖博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摸出手机按亮,十二点零一。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走廊,往下一看,只见楼下的火堆不知何时又烧起来了,院外已经站了好几个面目不清的鬼,正对着满院狼藉惊惶失措。
这么一叫,院中另外两栋小楼里立刻也有了动静,一个修女打扮的女鬼出来看了一眼,登时惊叫着退回门里,回身挡住门口。
周逍看去,见被她挡住的是几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鬼。
院外赶来的鬼越来越多。“怎么办?”廖博回身看了看,罗念楠虽也是饿鬼,但仍被这副景象吓得瑟瑟发抖,钟馗剑上串的四个尖叫鸡已经晕了三个,只剩快哭了的俞青大睁着眼。
秦爻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圈,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
他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低头,见是周逍。
周逍一只手半按半握在他手上,手指扣住他的戒圈,眼睛却看着楼下,显然只是个下意识阻止的动作,低声道:“先别用纸人。”
以刚才所见,这无名之地颇大。眼下能打的就秦爻一个,若是把所有的鬼都招惹出来,孰强孰弱难说。要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大不了去牢里走一圈,可这么一行活人,还有个等待渡化的罗念楠……
周逍难得皱了皱眉。他松开抓着秦爻的手,放出藏白道:“去,专找气息流动之处!”藏白得令飞走。他转身进屋,快速撕下了粘在俞青嘴上的黄表纸。
俞青惊叫险些脱口而出,被周逍一把死死捂住:“不是叫的时候!香灰还有吗?”俞青瞪眼含泪点点头,周逍放开他道:“拿出来,卜死门,就卜这栋楼中。”
“好……啊?死、死门?”
“对。死地卜死不卜生,此处是死地,意味着死门才是生门。你是京州俞派的人,这道理应该懂吧?”
“呃懂!懂的懂的懂的……”
周逍言简意赅,语气也并不严厉,但不知为何,听得俞青直冒虚汗。像是被他姐,不、他爹,不对、他爷爷的爷爷指着鼻子说出了错误,莫名叫人心虚得要死。
他赶忙点了那半支线香,口中念诀,香灰随之扑撒落地,渐渐显出形来。
“死、死门就在……”他斟酌片刻,手指向地板斜下方指去,“那边!”
正巧此时藏白也回来了,缸身盖子一张一合,像小狗张嘴一口咬住周逍的衬衣袖子,用力将他往楼下拖。
两相一对比,方位似乎重合,周逍招手唤几人道:“走。”
一楼的惨状比二楼有过之而无不及。两间盥洗室被砸烂,倒翻的水盆水桶淹了满地,几间像是童舍的房间遍地狼藉,食堂桌椅烧成灰烬。
周逍被藏白牵着,俞青不情不愿但还是抖抖索索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钟馗和其他几人,秦爻一手牵着罗念楠、一手拎着小反魄,一行如履薄冰绕梁过柱,钻进了最靠里的一间窄房。
“这是……烧饭的地方?”廖博愣住。
屋中漆黑无比,靠右一条长长的灶台,原本应当是放在台上的竹筐全部砸烂,里头的青菜萝卜碎了一地。除此之外,只有一扇接近天花板高的小窗,根本不可能过人。
“这也没有出路啊!”他用眼睛逡巡一番,“难不成真是死门?你卜的对吗?”
俞青上下牙打架:“我我我卜的就是死门啊……”
这时,藏白忽然拽着周逍的袖口往下扯了一下。廖博当即反应过来了:“底下有什么??”他往下一蹲,双手拄地,岂料头还没低下去,蓦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
“廖哥!”
“啊唔唔唔!!!!”廖博魂飞魄散,要不是被周逍掐住,那一声惊叫窜出去,绝对能把十里八乡的鬼都叫过来。
周逍稳住廖博,俯下身去,只见漆黑一片的灶膛里赫然钻出个脑袋:“秦时阳?!”周逍回眸扫去,果见少了个人,难怪许久没听见咋咋呼呼的声音,原来这小子自从进楼便钻到了这里。
秦时阳脸上身上全是黢黑的灶膛灰,“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道:“是我!周大夫,哥,先别揍我。我进来之后,突然就想起前天晚上我是怎么到的张家坡了,就是从这儿,不过你么怎么知道我……”
他话没说完,外面突然吵嚷起来。有女鬼叫道:“不得了啊,这楼里怎么也砸成这样啦?”
周逍一把将他推回炉膛里,道:“先走再说。”紧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这炉膛比想象中要大,除却一些没烧完的干柴,还能颇为富余地容下一个成年男子。秦时阳钻进去后便不见了踪迹,周逍用脚一试,发现灶膛底部正是个结界,和那山洞里的如出一辙。
一行人紧跟着钻过结界。秦爻断后利落倒身一滑,消失在结界中时,堪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鬼叫:“夭寿啦,我的菜也被人踩碎啦!”
十二点二十。
一行人在秦时阳的带领下,穿过一条漆黑的甬道,推开头上的湿土,出现在张家坡坟地某处。
几人一钻出来,那土便合上,变得又硬又实,仿佛从来就没被挖开过,拿锄头都掀不出个坑的那种。
廖博被秦时阳那一爪子吓得不轻,一路没缓过神来。俞青则是又哭又笑,一会儿抓着秦爻笑:“秦哥!!你果然是生门!”一会儿又抓着周逍哭:“周哥!!死门即生门,以后你也是我周哥!”
“……”周逍拍着身上的土坷垃,呵呵道,“太客气了。”
“不过周哥,你是怎么知道那楼里能卜出生路来的?”俞青喷着口水道。
“我不知道啊,”周逍笑答,“我让你卜的不是死路么。”
俞青懵了:“你说的是在死地,死门就是生门……”
周逍挑眉,笑着看他:“哦,那是我瞎编的,你们京州俞派的绝活儿我哪里懂。不过没想到你真算出了一条生路,小朋友,很厉害哦。”他说完比了个赞。
“……!”俞青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转身抓住秦时阳虚虚道,“我怎么觉着后背那么凉呢……”
秦时阳“啧”道:“周大夫,你就别吓唬他了,这小子比我还不经吓。”
俞青愣了一下:“周大夫?你为什么叫他周大夫?”
不过这话没人听见,因为下一秒,秦时阳猝不及防挨了他哥一鞭子。“嗷!!!”
“这一鞭是报你把鬼甩我脸上的仇。”秦爻甩着鞭子慢悠悠走来。那鞭子就是绑小反魄的绳,被他拉长一截,正好抽他弟。
“嗷!!!”
“这一鞭是抽你擅自行动,找死。”
秦时阳哭道:“我没找死,我这不是把你们都带出来了吗!”
“嗯,所以第三鞭就算了。”秦爻理直气壮。
秦时阳:“…………”
大概是因为又回到了张家坡,离小反魄的尸骸近了,这小东西觉察得到,又开始挣扎着闹起来。秦爻走到周逍身边:“周大夫,恐怕还得劳烦你把他关着。”
周逍点头,取出藏白来装。不料藏白刚才吃了个大亏,现在怎么都不愿意,无论周逍如何劝说就是把盖子闭得紧紧的,死不张口。
周逍无奈问:“秦公子有没有乾坤袋?要不你先装着,我好好劝劝藏白。”
“嗯……”秦爻面露难色,“我的乾坤袋……丢了。”
“丢了?”周逍意外道。秦时阳之前不是说他哥也有么?秦时阳也奇怪道:“哥你不是有吗?我还记得你用过。”
秦爻斩钉截铁:“你记错了。”
话说到这份上,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逍也不好勉强,便道:“那还是我先拎着它吧。”
“也许我可以哄哄它。”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道。
周逍几人低头一看,正是罗念楠。“你会哄小婴儿吗?它有些暴躁哦。”周逍俯下身去,把小反魄拿在手中给罗念楠看了看。
罗念楠点头:“我可以试试。我以前常常哄我弟弟睡觉。”
阴气相通,饿鬼与饿鬼之间时常有所感应,就像同病者总是相怜,倒也许是个好办法。周逍和秦爻对视一眼,把小反魄像放婴儿一样,放到了罗念楠的臂弯中。
出人意料,这小东西片刻前还凶相毕露,此刻被罗念楠抱着,居然很快安静了下来,绑在纸绳中睡了。
周逍见机哄藏白开了口,对罗念楠道:“等会儿出了张家坡,阳气太盛。今晚恐怕要委屈你和它在我的乾坤袋中住一晚,明天叔叔就带你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罗念楠眼中泛起一点泪光,但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说完带着小反魄将身一拧,跃进了藏白口中。
“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怎么回去?”俞青搓了搓自己的熊猫眼,回头看了看仍被钟馗提溜着的三个倒霉蛋。
秦时阳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担心这种问题,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哥?”
话音一落,坟地边上亮起两束车灯。
“走吧,还废话什么。”秦爻迈着两条长腿已经走出去一大截,回眸看向周逍,“周大夫去哪儿?我送你啊。”
黑色库里南行驶起来静谧无声,车内灯光柔和,叫人昏昏欲睡。
只不过周逍有点儿睡不着。
手机刚充上电,一开机,立马弹出十几个未接和一条短信。未接来电人:房东;短信:我是房东,小周你人呢?
救出来的三只尖叫鸡已经挨个送回了家,俞青没地方可去,被和秦时阳、廖博一同送回了秦家大宅。于是车上除了毫无存在感的纸人司机之外,就只剩他和秦爻。
好死不死,秦爻还就坐在他边上问:“周大夫到底住哪儿啊?”
周逍看看那个勒令他二十四小时内交清房租的短信,再看看这一堆未接来电,道:“秦公子啊,说实话……”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确定他今晚到底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