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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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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空气凝滞,厚重地毯吸收了最后一丝杂音,连中央空调的低鸣也消失无踪。环绕长桌的每一张脸都浸在投影仪冷白的光晕里,像一排排精心雕琢的石像。刘兴——刘总——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这潭死水。
“珩先生啊,”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一层薄而油腻的假笑,眼底却闪烁着试探“您的那个项目,烧钱烧得厉害啊。这大半年,水花呢?就溅起来那么一星半点。董事会嘛,大家心里都悬着根弦儿,是该考虑…及时止损了。” “止损”两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慢,像淬了毒的针。
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主位。那目光里有探究,有观望,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轼珩绝没动。
他靠在高背椅里,黑色西装像第二层皮肤,妥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窗外正午的强光被他背后的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锐利的栅栏,投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交界处如同刀刻。那张脸,英俊得近乎冷酷,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此刻更是透着一股玉石的质地,毫无波澜。只有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潭般幽邃,倒映着投影屏幕跳跃的蓝光。
里面没有怒意,没有焦虑,只有一种无机质般的审视,缓慢地扫过刘兴那张开始有些挂不住笑的脸,然后掠过在座每一位董事。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膨胀,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刘兴嘴角那点强撑的笑意彻底僵死,额角沁出一点细密的油光,在冷光下微微反亮。
“水花?” 轼珩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深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他甚至没看刘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右手食指。
他身后巨大的投影屏幕瞬间切换。冰冷、精确的数据图表瀑布般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代码流、复杂的神经结构示意图、令人目眩的算力对比曲线……主屏幕上,一个三维动态模型正在疯狂构建、拆解、重组。深蓝色的光映亮了整个会议室,也映亮了每一张屏息凝神的脸。
“神经元并行架构突破,”轼珩绝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却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凝固的空气,“集成新型忆阻器阵列,实现跨层异步脉冲通讯。”他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轻点几下,一条刺眼的红色曲线陡然飙升,瞬间撕裂了原本平缓的图表。“基于此,量子退火核心算法效率,”他微微停顿,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刘兴骤然收缩的瞳孔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提升百分之四百零七点三。”
数字落地的瞬间,整个空间像是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刘兴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张,似乎想反驳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嗬嗬”的、被扼住似的短促气音。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昂贵的定制西装肩线滑稽地歪扭起来。几位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董事猛地挺直了背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些跳跃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数据。空气里只剩下投影风扇轻微的嗡鸣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呼——”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呼气声。
是轼珩绝。他极其缓慢地靠回椅背,身体舒展出一个近乎优雅的姿态。他拿起桌上那支通体乌黑、触手冰凉的钢笔,没有旋开笔帽,只是用金属的笔尾,轻轻、轻轻地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敲击。
哒。
哒。
哒。
声音不大,却像丧钟,每一次都精准地敲在刘兴骤然失序的心跳上。他额角那点油光已经汇聚成一道细小的汗流,顺着松弛的皮肤蜿蜒滑下,滴落在深色的领带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渍。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用力到发白。
“刘总,” 轼珩绝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声,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将刘兴钉在原地。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绝非友善的笑意,冰冷得像荒原上永不融化的冻土,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洞悉一切的了然。“您刚才说,”他语速放得更慢,字字清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撤资?”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纯粹的疑问。
刘兴浑身一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脸色灰败如土。他想开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不仅仅是因为那骇人的数据,更是因为轼珩绝此刻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彻底掌握生杀予夺后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轼珩绝不再看他。
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随意一划。
“唰——”
主屏幕上冷酷的数据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直观、色彩浓烈到刺目的饼状图。猩红的底色如同凝固的血液,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巨大的“75亿”字样。像是有一把闪着寒光无形的餐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冷酷地切下那块最大的、几乎占据整个图表的扇形区域。
刀锋所指,扇形区瞬间被冰冷的、代表绝对控制的深蓝色完全覆盖,旁边跳出一个巨大、醒目、带着嘲讽般简洁的数字标签:
56.8%
那深蓝的光芒,刺得所有人眼睛生疼。剩下的几块可怜巴巴的小碎片,被标注着其他投资方的名字和微小的百分比。
轼珩绝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避开了那无形的锋芒。最后,那目光重新落回刘兴脸上,如同寒冰铸成的利刃。
他脸上的微笑加深了些许,清晰地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在投影冷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新估值七十五亿。”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钢针,穿透了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清晰地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决绝,“至于刘总您那份,” 他微微偏了下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那笑容里的温度降至了冰点以下,“是零。”
他顿了顿,指尖在平板上再次轻点。
屏幕上的饼图瞬间放大,刘兴原本可能存在的、哪怕再小的一块区域,此刻被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深蓝色的区块边缘如同冰冷的悬崖,将“零”这个字眼,彻底钉死在虚空之中。
“包括您前期投入的所有设备和您个人质押的实验室产权,” 轼珩绝补充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已经按协议,作为违约抵押,正式归属项目资产池。” 他抬眸,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刘兴,“清算通知,应该已经发到您私人邮箱了。”
“噗通——”
一声沉闷的、□□撞击实木的声响。
刘兴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掉了骨头,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瘫软下去,重重地砸在宽大的椅子里。昂贵的真皮座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暴突,如同濒死的蚯蚓。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此刻却灰败如纸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连恐惧都显得多余的空白。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呜咽都拼凑不出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吞噬一切的深蓝,瞳孔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整个会议室,彻底沦为冰窖。
投影仪风扇还在徒劳地嗡鸣,将那深蓝的光,无声地泼洒在轼珩绝轮廓冷硬的侧脸上。
他静静坐在主位,如同端坐于寒冰王座之上的君王,目光平静地掠过脚下这片无声的战场。深灰色西装袖口下露出的腕表秒针,正稳定地一格一格向前跳动,发出微不可闻的、规律而冷酷的滴答声。
那声音,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绝对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