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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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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昔然再度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手机,电子屏幕上日期的显示与前一日相同。身躯吻上地面,自然是痛的,骨头一节节碎裂,内脏一块块破裂。当他还来不及品味吻上那种痛,还不够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又醒了,昨天的一切,恍若对他只是一场梦。
现在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躯体,是和他上次醒来看见陌生的天花板,不同的地方。
从楼上栽倒,没有成为他的结束,而是成为另一件开始。江宿迟紧紧搂抱着他,仿佛蟒蛇在绞杀即将吞入腹中的猎物。江宿迟的动作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给他无尽捆缚压迫的感觉,缠得令他窒息。
“不要——!”
脑袋压在他身上的人眼角沁出滴滴泪水,似乎窥见了极可怕的东西。梦中的呓语腔调惨烈而痛心,比自身遭受蚀骨之刑,还要惨烈激昂,活脱脱是钝刀在心上来回切割。
卓昔然听见梦话和这幅表情,就知道江宿迟也有了前一天的回忆,看来主人格没有骗他,他们可以共度无尽的一天,将假日延伸到无限。
度假的体验没有阳光沙滩比基尼那么美好就是了。
江宿迟勒得他气闷,他偏偏讨厌江宿迟对他表现出过度感情的样子。明明他们的情谊未经打磨考验,更无同甘共苦,算不得情比金坚。卓昔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人孜孜不倦死缠烂打的地方。爱那种东西,过于飘忽,他自己都无法信任,只听闻过其美好向往,于是当个愿望说出口,指望不在此世的神明给自己一场美梦。
美梦永远无法醒来,那就成为噩梦了。
不合适的人对自己表演出夸张的情感,要他为蹩脚的演技献上喝彩吗。逻辑上无法说服自己,卓昔然自然怀疑这份爱的真诚有几分。
听了主人格的自我剖白,他对于宿命必将折服于爱的江宿迟,不仅没感到怜惜,反而感到愈加心烦。
抱着自己的男人,只是一个被调节好设定,不会推拒不会转身不会心灰意冷弃他而去的机器人偶。就是这样虚假的东西,居然换得了他不少真实的注意力,居然……让他差点就对粗制滥造的感情信以为真,让他有过几个瞬间的心动感触。
明知是假,还舍不得断离放手,偏要不死不休,连潮湿的朽木都拿来取暖,他该有多么寂寞失败。
【你想要的永恒,唯有定义为虚假的伪物能够提供给你。真实的东西,太容易磨损了。等磨损到面目全非之时,弃或不弃,你都会伤心。你能感受到这份感情,无论给你造成的是幸福还是困扰,这份感情对你就是真的。】
主人格如精密的雷达,探察到他的想法,一段不属于他的思维,直直插入他的脑海。
伪物,连伪人都算不上的谎言之物。
卓昔然像是挥赶萦绕身边的苍蝇蚊子似的,甩了甩头,然而这是徒劳无功的。他整个人都被吞进主人格的体内,处在主人格给他特殊营造的世界里。
【你能因我感到烦躁,我能对你施加影响力,我很开心。你是在乎我的,我别无所求。】
拥有□□的江宿迟被卓昔然对着空气呼扇的动作弄醒,他刚做了一场血腥而不详的梦。他最珍视的存在,撇下他离去,碎成片片血肉。他跟随卓昔然,做出同样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如果他没有一同从窗边坠落,现在他们就是阴阳两隔生死两断。有卓昔然在的地方,无论是刀山火海,血池油锅,对他都是至上极乐天堂。
何况现实远没那么糟,卓昔然的身上还有体温,呼吸喷洒到他的颈侧,掐在他脸上的手还有力度。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他们没有升上天国或者沉沦地狱,还留在熟悉的人间。
卓昔然的手掐在江宿迟白皙的面颊上,狠狠揪了一把,“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但现在该醒了。”
江宿迟不愿回忆梦里的惨状,他平复自己略快的心跳和喘息,血绽放在绿荫的草地上,实在触目惊心。他想以一个平稳的状态给卓昔然描述清楚。
那只是梦,触感过分真实的梦,他告诉自己。
“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梦见你死了,我跟你一起,来找你了。你即便死了,也休想甩开我。”接着他眨了两下总是带有情意的眼睛,黑色的睫毛微微扇动,“现在看来,我的做法是对的。我追上你了。”
话音未落,不待他说完,卓昔然一脚就踹到他身上,把他踢下床去。身体落下地面,和梦里撕心裂肺的感觉截然不同,不仅没觉得痛,因为始作俑者的存在,江宿迟相反心上涌出一股甜蜜温馨。
能看见会动的卓昔然,已是他最为满足的事。自身不管遭遇什么样的对待,是他所依恋的对象施予的,他就会甘之若饴。
瞧江宿迟面上毫无痛苦被折辱的神色,自顾自地在那陶醉,被轻视的愤怒在卓昔然的心上扎了一下。蜜蜂的尾刺置留在他的体内,使得心上刺痒酥麻烫肿疼痛,种种情绪混杂在一块,让他无法忽视这个总是在影响他的人。
暴力的行动升级,他手插入江宿迟凌乱的发丝里,缓慢收紧,卓昔然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不恨我?”
拜托了,反抗吧,痛苦吧,哀嚎吧。让我品味你真实的感情。把弄玫瑰,要是没有被刺伤的风险,那美丽便大打折扣。
江宿迟扭了扭头,由于头皮被卓昔然逐渐紧攥着,很难做出大的幅度,他只能意会般的,做做轻微的晃动。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被幸福俘获了。心里再也塞不下其他感情。”
“真恶心。”卓昔然没有像平时那样,嫌恶地甩甩手,转身离去,而是紧抓住江宿迟的头发,带着力气,狠狠向下一抡。江宿迟的头和地面亲密接触,发出一声咚的巨响。额头上流出的血液,在地上留下一点惊人的艳红。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的手,不要弄伤了。】头脑中响起的依然是温柔的叮嘱,卓昔然恨不得把眼前见到的人,连同整个纠缠他不尽的世界撕碎。
“你就是我最大的梦魇。”卓昔然拽着头发,让江宿迟的头在地上继续碰撞了几下,好像怀有好奇心的小孩,对待一个磕不破的皮球。江宿迟毫无反抗。他有些怨毒的,把自己的脸贴近江宿迟,看着那张无可挑剔,如工艺品般的脸。经过连番的击打,摔不坏打不烂弄不破,顽强地播撒着美丽。
假花就是如此坚韧耐折依旧鲜艳,真花禁不起任何的雨打风吹,轻易枯萎凋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要假的。卓昔然想起在江暮归的花园里,轻轻碰撞碾压,便会零落成泥的真花。
真实的东西,因为短暂易逝,总被人加以珍贵的定义。人总想留住会走的东西。他在祈求永恒的那一天,就已意味着拥抱虚假。
为什么时至今日,他仍然心有不甘呢?仍然想要他人真实的感情。
“我说过的,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己很丑陋。”不光是容颜上的对比,还有被勾出来激烈的情感,令卓昔然都认不得现在的自己。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他人的瞳孔作为映照,就可以对自己的心声熟视无睹。
正常的世界里,他尚且有理智,遇见不知如何处理的人或事,最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休止地逃避,没有任何人会拉他出来。而在可以无限重来的世界里,所有的忍让压制都没了必要,负面的情绪可以当汹涌的河流,尽情外泄。
黑色的淤泥流得遍地,吞天蔽日,冲破栅栏淹没公路塞满水塘,他都不必为后果负上丁点的责任。世界会自动刷新,让他回归原点,把错误一笔勾销。
那就让他现在做一些明知是错的事情吧。
上一天里,他自杀亲身体验过了,连生死这种最为攸关的人生大事,都能恢复到完好如初。他再也不必收敛,再也不用理智躲避,再也不用压抑,可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破坏弄烂销毁崩坏,我不配拥有完好的东西。在孤儿院的时间里,即便账户里有打来的钱,他作为一个瘦弱矮小、性格懦弱的孩子,在充满竞争的封闭环境里,不占有任何优势。分到的物资往往缺斤少两,用具折损破烂。
别人都挑剩的东西,才轮到他,别人弄坏的东西,才轮到他。因此他爱上了那些具有缺损的物件,旁人不屑一顾的垃圾,那些才是属于他的宝物。他喜欢的东西,倘若上面没有裂缝,马上就会被别人觊觎抢走。
完好无缺的东西,再多么精致美好,都不属于他。人最不可信任,有自己思想的生物,全是他的敌人。他想把中意的事物,变成无法离开他的样子。除了他,无人愿意拾捡的碎片,那是能够归属于他的所有物。
他单手扼住那段细瘦的脖颈,咬住江宿迟的咽喉上的动脉。犬齿微微使劲,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作为保护伞的皮肤咬破。血的气息弥漫在他嘴里,他没觉得酣畅淋漓,只觉得铁锈味呛得他恶心。
看来我没有成为吸血鬼的天赋。冷不丁的,那个黑衣男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如一针镇静剂,让他清醒一些,消退了他现在心里涌出的脓液。
似乎现在的情况,在不知道哪一条时间线的过去,也依然上演。演员……和现在不同。他这份爱憎相融的感情,到底是给谁的。
江宿迟遭受了这个程度的暴力,仍然面露轻松。他把卓昔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反手搭住卓昔然的肩膀,把卓昔然微微松开的唇齿贴到自己的脖颈上,像犬猫在对信赖主人敞开的肚皮。
“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愿意承受你的痛苦,对我变本加厉的实施暴行吧,给我打上你的烙印。”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副人格的江宿迟在头脑的击打中,已经晕了过去,主人格悄然上线。
一听状似乞求,却游刃有余的语调,怂恿他浸泡在罪恶里,卓昔然就分出了现在这具躯壳里,是哪一个灵魂。
“你好贱哦。”卓昔然掐起此刻还能对他展露出来的笑颜,颇为碍眼,他又在上面打了一巴掌,当作自己的印章。
还是没能打掉这个怪物的自得。
“你要是喜欢这么形容我,也可以。普通人讲求自尊,退避暴力,是因为他们太脆弱了,轻轻的风浪就足以将他们击垮。就算从选择玩具的角度,你都更应该选择能够让你尽情释放的我。”
“你又不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江宿迟。”卓昔然甩开主人格抓住他的手。中途换芯,他就像玩着玩着,发现这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没了拍打的欲望,只想一脚踢开。
“没办法,副人格的设定是纯粹的人类。以人类的器量,承受不了太多的痛苦。晕厥过去,你会无聊吧。”
那声音像毒蛇的引诱,“我在你认为的正常世界,没办法侵入你的意识,甚至没办法让你体会到我灵魂的全貌。留在这个世界里吧,和我一起,我不会让你寂寞的。”
卓昔然感觉自己如果答应,就成了自愿踏入捕猎陷阱的羔羊。他往江宿迟的肚腹上踹了一脚,感觉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我留在这个世界?对你有什么好处?”
主人格的江宿迟,很罕见的,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我是世界意志的化身,你以为的正常世界,已经是重启无数回的结果了。包括你自己在内的无数人,命运的轨迹已经远远偏离最初的世界。一台电脑,被修改过太多程式,运行的数据过多,经常会互相矛盾,结果是会烧到报废。江暮归替你承担了一部分代价,但他也终会有尽头。”
听见那个名字,卓昔然神色微动,但不作声。
“你继续在外部的世界里,执迷追寻着你所定义的爱,结果就是拉着整个世界,为你的愿望陪葬。你可以那么做,可是我出于私心,不想让那样的事态发生。我想维持外面的世界秩序。”
“哦,贪生怕死。你对我的示好,和面对山贼,喊大王饶命,有什么不同。又不是因为爱。”卓昔然面无表情地理解了主人格的动机,他就知道,爱是欺骗他的谎言。对他予取予夺,还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存在。只要外面的世界不出运转的故障,世界意志就会一直存在。江宿迟把他放到虚假的摇篮里温柔哄骗,无非是不想承担悲剧性的后果。
他对江宿迟造成的那点皮肉之苦,
“不是骗你。”江宿迟严肃地纠正了他,浮现出不多见的厉色。“世界毁灭了,我和你就无法相遇了。你作为世界内部的一份子,也会被一起毁灭。我要和你在一起。”
江暮归轮回的中途,世界意志把时间停止了,不让蝴蝶风暴引发的事态继续恶化。最后祂诱导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祂得以用人类江宿迟的形态,让祂和卓昔然会面,产生交集。祂听到了这个人类的愿望,想要回应,那是祂产生人类欲望的开端。
“你觉得什么是爱?你分明自己都说不清楚吧。是依赖?是奉献?是牺牲?是付出?是顺从?是让你过上安适自在的生活?人类对爱的定义,莫过如此,每一条,外面世界的我都做到了,你依旧不满意。”
江宿迟把受创的额头贴到卓昔然的眉心,双额相抵,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将温度传递给卓昔然,希望另一侧的人体会到他的感情。
在这个记录一切过往的内部小世界里,卓昔然对于先前轮回的记忆,会慢慢苏醒。在江暮归彻底占据卓昔然的心前,他想创造一些只属于他们的记忆。
“承认吧。你的心里没有爱,自然体会不到爱。你不爱我,亦不爱其他人,那谁在你的身边,有什么分别呢。我能接受所有你倾泻的欲望,我能看见你所有沸腾的阴影。你无需逃离,呆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舒服的。”
他把刚刚被啃噬血管的优美修长脖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卓昔然面前,被咬过的痕迹已经消退,伤口已经愈合,那片肌肤光洁如新。
“作为一个玩具来说,这幅躯体还是很合适的。”指尖捻去卓昔然唇边一点暗红血渍,提醒刚刚发生的事。“柔韧,耐打,修复力强。你在打我的时候,把别人踩在底下,不快乐吗?引发冲动了吧。在无需为行为负责的世界里,光是击打,你就满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