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病了》亓十一

8、第 8 章 预报

　　今天是乐弦清出院的日子。

　　于是早上六点，柯米就醒了，他有觉不睡，一会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一会又在房间翻箱倒柜，再过一会，他拿着精心挑选的T恤短裤闯进父母的卧室，朝着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的母亲大声询问道：

　　“Mum！你觉得我穿蓝的好看还是穿黑的好看！”

　　只有一天休假的欧莉女士贴心地为儿子选择了更适合他的衣服，随后，又亲切地把臭小子踢出家门

　　于是，在十点钟医院的病房里，面对乐弦清眼中的惊讶时，柯米装作毫不在意，跟对方打招呼的同时，也抬手整理了一下新衣服的领子。

　　“你这么早就吃刨冰吗？”

　　好，这下对牛弹琴了。

　　不过好消息还有的，乐弦清终于不用再穿那套碍眼的病号服了，他今天换上了淡色的短袖称衫和长裤，气色看着也好了不少，整个人就像一株刚长出新芽的植物，吸走了屋内的所有光源。

　　“来一口吗？”柯米把手往前伸了伸，他手上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黑色的塑料碗，而在里面装着的，是雪花一样的碎冰，和上面带着糖浆的果干。

　　这家刨冰其实开在他学校附近，离家的位置还是有些距离，但柯米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手机里看见了店老板提前开业的朋友圈，不知不觉地，他本来从家到医院的单线程上就又对了一道偏离的目的地。

　　怕乐弦清看不清，他还把塑料袋拉开，怕过来的路上刨冰化了，他还加钱让老板给了冰块保温。

　　但乐弦清只是看了一眼，就带着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了，你吃吧。”

　　“啊对…你感冒刚好。”柯米一愣，脑袋里断掉的回路又重新连上，意识到自己好像带了一份不合时宜的礼物。

　　既然是送错的礼物，也就只能自己善后了，柯米靠在墙边打开包装袋，塑料勺搅拌着晶莹的果干和绵密的雪花，然后，他舀起搅拌不均匀的橙白混合物塞进嘴里，感受着刨冰的清爽和美味的同时，他心里生出的些微的委屈和埋怨也被糖浆冲淡了。

　　算了，谁让他准备不周，下回吧，他总能逮着乐弦清能随便吃东西的时候。

　　“不过我本来也不太喜欢吃冷的，怕头疼。”

　　“那你喜欢吃什么？”柯米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如果不是还在吃东西，他肯定要凑上去问个清楚。

　　“嗯…太辣的不行，海鲜也不太行，太苦太酸的我也不喜欢，葱姜蒜也...”乐弦清边说，边弯腰整理着病床上的背包，除了柯米之前见过的书包之外，那还多了一个挎包，挎包的上半部分还是凹下去都，很明显，它还没有装满。

　　“我问你喜欢的，怎么老说不喜欢的？”但柯米看了一圈，他没看见有什么私人物品，整个房间里很干净，连被子都被整齐地叠好了。

　　“你应该住院很长时间了吧？东西就这么点吗？”

　　“每天晚上我们家阿姨都会过来一趟，我这里确实没留什么东西。”

　　“那等会出院，也是阿姨来接你吗？”这段时间，柯米也是经常往乐弦清这里跑，但除了妹妹，他再也没见过乐弦清的其他亲人。

　　“不用，我家里离这里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收拾完所有东西的乐弦清拉上拉链，但他的指甲在闭合的链牙上划过，在空气里荡开一串轻轻的涟漪。

　　他将书包拎在了肩膀上，想要再拎起挎包的时候，却被人抢先一步。

　　“我帮你拿。”柯米的单个肩膀已经挂上了挎包，顺手将剩下的冰块和吃空的塑料碗扔在垃圾桶后，他对着乐弦清伸出了手：“另外一个也要给我吗？”

　　“啊，不用了，这个我来就好，谢谢。”

　　“行，那走吧——”随后，他抓着乐弦清的肩膀，把对方推在自己的身前离开了这间病房。

　　“病好了还不快点走，你还想不想好了？”

　　“柯，柯米，你等等，灯和空调还没关！”

　　两个人闹哄哄地一来一回，最后，在收到了护士长的一份训斥作为饯别礼物，柯米和乐弦清才踏出了医院的大门。

　　“哇，怎么好像更热了。”柯米抬手抵挡着刺眼地阳光，他转头去看乐弦清，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戴上他们第次见面时的那顶鸭舌帽。

　　但和第一次见面时又有些不同，乐弦清的头发变长了，他用手将脑后的头发笼住，在帽子后方的调节扣上多出来一截白色的小辫子，他瘦削的后颈终于得以暴露在阳光下。

　　“那个，柯米，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做吗？”

　　“哈？”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在柯米有些发作之前，乐弦清快速摆手表示自己说错话了，他又重新思考了一会，帽檐下漂亮的蓝眼睛带着些许的犹豫看向柯米：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你这几天每天都来看我，这，会不会耽误你和家人朋友出去玩了？”

　　略长的白色发丝晃荡在乐弦清的脸庞两侧，柯米看着他紧抿地下垂嘴角，看着他流露出的担忧和关怀，点点上升地热浪裹住后背，柯米有一瞬地恍然，仿佛真的回到他们初见的那天。

　　明明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但他总觉得，自己和乐弦清应该认识很久很久了。

　　“你这话说得…”柯米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和乐弦清并肩：“你也是我的朋友啊，跟你一块玩也不算耽误吧。”

　　“再说了，之前都是你在陪我，现在也该轮到我陪你了，”

　　乐弦清的嘴唇无声张合了几下，而在柯米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就只看见乐弦清上扬的嘴角：“谢谢你。”

　　咳，倒也不用真的把第一天的流程都回顾一遍。

　　柯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在和乐弦清一起踩进第一片树荫的时候，他开口道：“你说你家住在附近，是在盛景家园吗？”

　　“在盛景对面，青松雅集。”乐弦清的眼睛转向他：“你家住在盛景？”

　　“对，不过你住对面那别墅区的话，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啊？”

　　“暑假开始前我才搬过来，不过现在就我和妹妹住在里面，父母因为工作关系，还留在原来的家里。”

　　“那你妹妹这几天，每天都一个人睡家里吗？”

　　“没，这几天她晚上应该在爸爸妈妈那里，等会我去把她带回来。”

　　“我也陪你一起去吧，然后我们可以——”

　　斑驳的树荫从高处投下，将一高一矮的两人染成两只并肩行走的三花猫，高个的那个好像对矮个的白色小辫子格外感兴趣，哪怕还在说着话，他的目光也控制不住地朝着那因为行走而小幅度跃动的发尾看过去。

　　突然地，白色的小尾巴停下了，柯米也跟着刹住脚步和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他看着乐弦清拿出手机，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我爸爸来电话了。”不知道是不是柯米的错觉，他总觉得乐弦清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冷下来了，但白色头发的少年又很快有些歉疚地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稍微等我一下。”

　　柯米比了个“OK”的手势，他有些好奇，反正乐弦清也没赶他走，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站在乐弦清的身旁。

　　“喂爸爸，有什么事吗？”拿起电话的时候，乐弦清的声音又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柯米很难形容那种感受，但他只是想象一下自己用这样的情绪和父母说话的场景，心脏就莫名地抽痛。

　　“嗯，不用了，谢谢您，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和电话那头的父亲对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有外人站在旁边的原因，乐弦清的态度依然是一种很有分寸感的礼貌，在这句话之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柯米能隐约听见手机里的细微声音，对面好像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话。

　　柯米悄悄靠了过去，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耳朵贴近了手机的背面，这招是他从Mum最近爱看的电视剧里学来的。

　　但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实操的效果并没有它演示的那么好，柯米几乎把耳朵贴上去，听见的声音也很模糊，而很快的，乐弦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却在动作间不小心误触了免提键。

　　“——少做点对不起父母的事情，乐弦清。”

　　而那头，冷漠的男性声音初次见面就给柯米劈头盖脸地来了一波训斥：“你不是小孩子了，连管好自己的嘴都做不到吗？我和你说过不要吃垃圾食品吧？为什么不听？你再这样下去，下次再生病我看也不需要去医院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护，别人再怎么帮你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柯米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他的身体比脑子先一步的反应过来，立马从乐弦清手中夺走了手机，当机立断地挂断了电话。

　　“呃，抱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肢体也变得僵硬，只有卡顿着，像很久没上油的机器人一样地把手机还到了乐弦清的手里。

　　“没事…”乐弦清也有些愣住了，他双手接过了手机，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屏幕，而在备注着“爸爸”的手机号码再次打过来的时候，乐弦清的手也下意识地点向了拒接键。

　　两人低头看着“嘟”地一声再次暗下去的屏幕，又同时抬头看向了彼此，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噗”地一声，联袂的树荫下，少年们笑作了一团。

　　“哈，啊，哈，紧张死我了。”乐弦清还是先一步缓了过来，他擦着眼角溢出来的泪水，低头看着笑得蹲在了地上的柯米，也弯下腰撑着膝盖，用着还有些发软的手臂推了推柯米的肩膀：“怎么样，你还好吧？”

　　“还行。”柯米放弃了自己还有些发软的腿，双手搓了搓自己脸：“我的天呐，你爸是个什么情况，我妈起床也没有这样的啊？”

　　乐弦清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见柯米没有站起，于是也跟着蹲了下去，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脸颊和柔软的白发贴近了手臂，声音变得有些闷闷地：“他去医院接我了，但没看见我的人，又看见病房垃圾桶里，你丢的东西，估计以为是我乱吃的，有些着急了吧。”

　　“那着急也不能把话说那么难听吧。”柯米猛地一下抬起头，他看着乐弦清帽子下隐约露出的鼻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我还是打个电话给你爸解释清楚，刨冰是我吃的，得让他给你道歉。”

　　“不用了，柯米。”乐弦清的帽子动了动，然后从他的脑袋上掉了下来，他低头捡着帽子，一手捋着自己后脑勺被压乱的头发，等用手梳理整齐后，他又把帽子戴了回去，看向柯米的时候，他短暂地牵动着嘴角上扬了一下。

　　“叔叔阿姨应该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这么好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你也是个很好的人。”看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柯米极力想要安慰对方：“你看，上次小若不见了，你也很着急，但小若回来之后，你也没冲她发脾气，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凶一点，这样对自己好…”

　　他舔着有些干燥地嘴唇，把脑袋里想说的话磕磕绊绊地变成句子：“你和他不一样，乐弦清，你一定会变成一个很好的大人的。”

　　乐弦清无声地听着，他又抬手揉了揉眼眶，好像那里还有先前因为笑而产生的眼泪，但不等柯米看清楚，他就重新伸直腿站了起来。

　　“能待会先去一趟我家吗？我想把东西放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小若。”他拍着自己裤腿，说出口的话却让柯米振奋起来。

　　“行啊，接到之后我们先去吃个中饭，然后下午…要不要来我家玩？”

　　“我没问题，等会再问一下小若，还有，你是不是得先和家里通知一下？”

　　“哦，差点忘了，还得提醒我妈把冷冻层里的蛋糕先放到零度里去，教程里说了，想吃得提前拿出来化一化。”

　　“教程？那是你自己做的蛋糕吗？”

　　“对啊，很简单的酸奶慕斯，拿饼干碎混合黄油代替蛋糕胚，上面的就奶油奶酪加吉利丁，随便加你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唉光说说不明白，反正材料还有剩的，下午我教你做吧！”

　　随着柯米也重新站起，两人再次启程，乐弦清收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黑暗里亮起，这一次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条天气预报的通知。

　　【今日天气晴到多云，午后局部地区有短时雷阵雨，偏南风3～4级，气温28～35℃，体感闷热，请需注意防暑降温。】

　　【明天天气多云转阴，午后到夜间有雷阵雨，局部地区雨量较大，并可能伴有大风，从后天起，阴有中到大雨，局部地区暴雨。】

　　【近期天气多变，雷雨频繁，外出请随身携带雨具，注意防范强对流天气，雨天道路湿滑，行车保持安全距离。】

　　在不知不觉间，夏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