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山城》林格linge

26、第 26 章

　　这一次见面，小旺与卫长风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或许是上次林清与他的谈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卫长风一次又一次的探视，终于让小旺相信了卫长风对自己的关心不是一场善意作秀。

　　“听你们老师说，你最近表现得还不错。”

　　小旺低着头，没有直视卫长风的眼睛，但也没有向之前那样半倚在凳子上摇头晃脑，他身体微微前倾，音量不高，但还是回答了卫长风的问题：“就那样吧。”

　　“你明年就初三了，我问过你们老师，工读学校同样参加中考，你的成绩一直都在中上游水平，静下心来努力一把，不是不能冲到市一中的补助生录取线，之前你林清姐，不，你表姑也说了，申请补助生的事她会替你解决，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考出成绩。”

　　小旺虽然不满卫长风摆这样的长辈架子，但上周他才见过妈妈，知道卫长风上个月还到他们家一趟，带着爷爷去村里申请补助，还陪着爷爷进城透析，知恩图报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之前他爸的事，也确实不能怪在警察头上。

　　“知道了。”

　　话说完了，卫长风站起身：“这包里是王赫让我带给你的牛奶和水果，还有一些学习资料，我走了。”

　　小旺跟着起了身，想了想，还是没有去送，他看着卫长风的背影，这个男人很高大，与瘦小、残疾的爸爸完全不同，可每次跟他碰面，自己都会不可控制地想起爸爸，正因如此，他一方面无法拒绝卫长风的帮助，一方面又抗拒着跟卫长风的碰面。

　　小旺看着卫长风送来的书和食物，抿紧了嘴唇，他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像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心里排斥着卫长风的到来，又恬不知耻地接受他的恩惠。

　　“哟，那男的又来看你了，亲戚？”

　　工读学校里，哪来的良善人？小旺虽然知道自己能来到这种地方，也是自甘堕落，但心里还是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这些混子一路货色，面对他们的打探甚至挑衅、示好，都一概回避，只是这里的人，也不是想避就能避得开的。

　　看着他们对卫长风送来的东西自顾自地挑挑拣拣，也不问他的意思，在他的床边便开始吃喝，他也懒得理会，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复。

　　领头的那个叫陈好春，年龄不知道多大，只是都管他叫春哥：“我看着不像，这个，和之前跟他一起过来那男的，条子吧？市局我也去过几回了，是不是条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工读学校里，他们这些十三岁上的一批，就是大孩子了，他们各自立了几个山头，陈好春算是最大的一支，在学校里吆五喝六，那些小一点的孩子不敢跟他们硬碰，只能附和在他们身边，于是就各自成了势，小旺是新来的，按理说他也该被降服降服，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虽然阴阳怪气地找找茬，却没对小旺动真格的，小旺也明白过来，大概是他和“条子”“关系匪浅”的缘故。

　　小旺靠在床头，看着那些人拿出一本卫长风送来的复习资料，嘴巴里啧啧出声，仿佛在看什么罕见的西洋景。

　　没听见小旺答话，春哥当然不满，喝空了的牛奶盒子随手扔在小旺床边：“问你呢，怎么的，看不起我？”

　　工读学校里，没有谁是好欺负的，陈好春能在这样的地方混出头来，全靠一双拳头，他生得比同龄人高大，看上去已经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站在小旺面前，生生高出他半个头来。

　　小旺环视了一圈宿舍里的人，即便工读学校里管得最严的就是打架斗殴，但是他知道，只要陈好春一声令下，这些人谁也不会退后，不管是为了以后在学校里的名声，还是为了不被陈好春针对，他们宁愿选择饿着肚子受罚，也不会在这种场面下龟缩不前。

　　就算撇开这一重，在这种地方，生活无聊的很，也没谁会去思考什么前途不前途，打架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饭后消遣，没有这种刺激性的娱乐，生活只会更没意思几分。

　　“市局刑侦支队的。”

　　不知道是因为阿旺终于给了面子，还是碍于卫长风王赫警察的身份，陈好春停下了前进的步子，隔着半米坐在小旺的书桌上：“和警察是亲戚？那还被送到这种地方来，关系一般吧？”

　　“远房亲戚。”

　　今天不认下卫长风这个亲戚，明天就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小旺顺着陈好春的话说，只希望能赶紧送客。

　　陈好春一脸了然，仿佛自己早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向后一伸手，很快有人从衣服的内衬里掏出两支烟来，工读学校里很难搞到这种东西，即便得了手，也得放着生活老师随时检查，所以像这种东西，陈好春从不自己带。

　　“交个朋友，我叫陈好春，你要看得上我，就跟着他们喊我一声春哥，以后去了外面，桥西明月帮啊春，报我的名字，别人会卖你几分面子。”

　　小旺看了看陈好春手里的烟，因为贴身藏着，香烟半软不软：“谢谢春哥，烟我不会。”

　　陈好春眼睛一眯，将两支烟放进嘴里点上，一口之后，向小旺递出一根：“抽。”

　　后面十几号人看着，小旺一而再再而三地驳自己的面子，陈好春再怎么顾忌着小旺跟警察的关系，也不能这么一退再退。

　　小旺和陈好春就这么对视着，几秒钟后，小旺低下了头，拿起那只皱巴巴的香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

　　烟雾刺激着他的喉咙，小旺忍不住咳出了声，这一咳，嘴里的烟仿佛在他的气管里四处逃窜，他越咳越费力，直到呛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咳嗽才终于停下。

　　一直到这一阵咳嗽彻底过去，小旺才听到了周围的笑声，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男男女女，只有陈好春没有笑出声，只是嘴角挂着点笑意，他拍了拍手，周围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他这才向前轻轻一跃，走到小旺的身边，面向大家。

　　陈好春的手搭在小旺的肩上，小旺本能地要挣开，可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陈好春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抽了我的烟，就是我的兄弟，你们以后都叫旺哥，听见了没有。”

　　底下有一两个人窃窃私语，这林来旺看上去平平无奇，村子里打群架进来的，也不是什么狠角色，凭什么就能得春哥看重，但更多的人早就明白了春哥的意思，这个林来旺有人脉，虽然在这学校里刑警未必管用，可以后出去，那可就大不相同。

　　一声齐刷刷的旺哥，喊得小旺也不知作何反应，他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陈好春的手重重地在小旺肩上拍了两下：“以后你就是我陈好春罩着的人了，在学校里有什么事你就说话。”他伸手指了指房间里的众人：“有谁不给你面子，就是跟我过不去，你只管带着兄弟们上，有什么事，我担着。”

　　陈好春的脸离得太近，他不想转过头去，只能顺着他的手指扫视过房中众人，他们的眼神里各有心思，面上却都是对陈好春的顺从。

　　“谢谢春哥。”

　　经过这一场，陈好春心情大好，这个林来旺虽然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但听说也是砍了人被送到了这里，来到这儿哪个码头也不拜，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偏又发现他背后的靠山是市局的刑警。

　　明月帮之所以在水山城里不入流，还是因为帮里成员年纪都小，在社会上少了点人脉的缘故，要是能借着林来旺搭上市局的线，以后他在帮里的地位，必定水涨船高，他不满十岁就加入了明月，小偷小摸干过，围殴火拼也干过，把自己送到这鬼地方来都没混出什么名堂，在这里认识林来旺，就是天赐的好运道。

　　“今天人多，我也还有事，晚饭就不一起吃了，明天晚上，我过来看你。”

　　陈好春终于松开了手，面前的人也自发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也不等小旺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地上的牛奶盒子、果皮、烟头，一地狼藉，小旺沉默了片刻，拿起扫帚，还没动手，就被自己的室友啊威接过：“旺哥，我来吧。”

　　小旺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从陈小春带着人走进这里到他们闹完一出离场，啊威不知是藏在床上，还是藏在人堆里，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间寝室6个人，从住进来的第一天起，每一天都在互相找麻烦，小旺懒得与他们争吵，却也不接受单方面的退让，这些细碎的摩擦，让人烦不胜烦，却又难以摆脱，没有想到，在这里第一次有人向自己伸出手，竟然是看在陈好春的面子上。

　　小旺没有拒绝啊威，他抱着胳膊，靠在了墙上，一直等到啊威一点点将地板清理干净，甚至连扫帚都收好，小旺从卫长风送来的包裹里挑出一个橘子，扔给了啊威：“吃个橘子。”

　　啊威反应很快，右手接住了小旺抛来的橘子：“谢谢旺哥。”

　　小旺，旺哥。叫的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