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繁花篇 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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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沃脚下那个生物，不知为何它仅仅只露出了部分身躯，那覆盖着漆黑厚重鳞片的脚踝和一小截下肢，以及完全伸展开来的、如同蝠翼般的巨大翅膀，就已经占据了废墟大半的空间，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拾眠与一行人完全笼罩。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里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拾眠与仰头看着那扭曲的庞然大物，那东西就像是将数种凶兽最令人不适的特征强行缝合在一起，鳞片缝隙间还沾着湿冷的泥土。
他嫌恶地皱紧眉头，脱口而出:“这什么东西？好难看啊！”
紫铜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不仅仅是伤痛的缘故，更是源于她精神上的冲击与愤怒。
她死死盯着怪物头顶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是永夜国那边的产物，它融合了不同强大生物的部分，是个只听命于施术者的战争兵器！整个时界，就属永夜国在这方面发展得最为……畸形和极端！”
她猛地转向桑沃，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悲愤，“可我没想到！黄昏之国一直与永夜国有世仇，纷争不断！你……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合作？难道就只是为了获得这股丑陋的力量吗？！”
桑沃立于怪物顶端，狂风吹拂着她的衣袍，她却稳如磐石。
她俯瞰着紫铜，脸上竟露出一丝堪称怜悯的笑意，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果然还是个孩子，你完全不会懂。”
“这不是为了我个人，这是为了九桑学院能在未来的洪流中屹立不倒，能有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广阔的未来！”
“更好的未来？”紫铜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大姐因为你的计划逼迫而离世！二姐也被你用无形的枷锁束缚在这座冰冷的学院里，失去了自我！”
“小……罗也是被你害得生死未卜！你现在却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了九桑学院？你认为我会相信吗？你不过是为了自己那膨胀到极致的一己私欲罢了！”
桑沃轻轻抚摸着身旁怪物冰凉粗糙的鳞片，那动作看上去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还带着点过分的亲昵。
她依旧笑着，语气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叹息:“既然你要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也是我在当下局面里，能尽到的最大努力。”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紫铜，望向了某个虚无的远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你知道，要在已经写下的命运剧本上强行涂改，有多难吗？”
说完，她不再看紫铜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意念微动。
那嵌在地里的怪物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虽然四肢大部分还被困在岩土中，无法移动，但它猛地扇动那双巨大的蝠翼！
“轰——！”
狂风瞬间席卷整个空间，卷起地上的碎石断木，如同暗器般射向众人。
同时，那只勉强能活动的巨足带着万钧之势，向着拾眠与他们所在的位置狠狠踩踏下来！
“散开！”拾眠与厉声喝道，同时手中折扇挥出，一道火墙腾起，试图阻挡部分风压和飞石。
霞叁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行动不便的紫铜向侧后方跃去。关迹则是身形轻松避开了主要冲击。蛇妖则更直接，追着霞叁溜了。
巨足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地面剧烈震颤，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
桑沃站在安全的制高点，看着下方狼狈躲闪的几人，继续用她那平稳的声线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惜啊，当年那场对你的抓捕，让白歌去了，她却没能把你带回来。这是我的失策，那孩子……太在意所谓的亲人感情，经常因此犯蠢。”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包容，“但是作为母亲，我可以包容她这点小小的缺陷。” 她话锋一转，带着惋惜，“然而，那块棋子的失误，却让我后续的布局出现了不小的差错。否则，我脚下这件完美的宝物，早就可以彻底完工，何须等到今日，以这般不完整的姿态现身。”
关迹、霞叁和蛇妖听得云里雾里，但这番话落在紫铜和拾眠与耳中，却如同惊雷！拾眠与是知道部分内情的，而紫铜，则是亲历者。
紫铜一边在霞叁的掩护下艰难地躲避着怪物翅膀扇出的风刃和偶尔踩下的巨足，一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是因为小……罗吗？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个她刻意回避的名字，终于还是喊了出来。
桑沃听见这个名字，竟然低低地笑了出来，甚至愉悦地拍了拍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们俩的感情，还真是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真是令人感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紫铜，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的灵魂，“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吧？不然，你怎么会如此熟练地调动和使用这本该属于水晶的灵力？对吧，你这个小偷。”
她刻意加重了“熟练”和“小偷”这两个词，声音带着毒蛇的低语:“这种感觉怎么样？顶着别人的身份，做了这么久窃取他人人生的小偷，感觉是不是……不太好受？”
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精准地击中了紫铜内心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缺口。
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怀疑、不安、负罪感，在这一刻被桑沃毫不留情地揭开，鲜血淋漓地展现在外，不留一点余地。
“我不是……我没有……”紫铜眼神瞬间涣散，喃喃自语。
下一刻，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和想要证明什么的疯狂情绪涌上心头。她猛地挣脱了霞叁的手，不顾肩头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枚温热的灵物，另一只手疯狂催动体内那股水晶的灵力！
“紫铜！别冲动！”拾眠与见状大惊，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紫铜周身爆发出璀璨的紫色光芒，地面剧烈震动，无数巨大的水晶如同拥有生命般破土而出，迅速在她脚下凝结、攀升，形成一道不断升高的水晶平台，载着她，逆着狂风，直冲向怪物头顶的桑沃！
同时，不断有新的水晶在她前方凝聚成厚重的盾牌，勉强抵挡着怪物翅膀扇出的猛烈攻击。
“这家伙！”拾眠与气得骂了一句，但动作却毫不迟疑。
他深知此刻阻止紫铜已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创造机会。
“帮她挡住周围攻击！让她上去！”
他对着霞叁和关迹喊道，自己则率先挥动折扇，炽热的火焰化作数条火蛇，缠向怪物的翅膀，试图吸引其注意力。
霞叁立刻会意，翠绿色的灵力化作柔韧的藤蔓网络，在紫铜的水晶平台周围形成第二道屏障，拦截漏网的石块和风刃。
关迹虽然也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看这些人这般努力自然觉得还是帮一下为好。
虽然他依旧那么沉默，但剑已出鞘半寸，凌厉的剑气纵横交错，将靠近水晶平台的零星攻击尽数绞碎。
至于蛇妖……他自然还是躲着呢，你在期待什么？
有了同伴的掩护，紫铜的水晶平台攀升速度更快，转眼间便达到了与怪物头顶持平的高度。
她站在晶莹剔透的平台上，与站在怪物头顶鳞片上的桑沃遥遥相对。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
桑沃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她抚养多年的女儿，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为什么要让你这个冒牌货，一直心安理得地坐在三小姐的位置上，让你享尽荣华富贵，感受着虚假的亲情和友谊，天真烂漫地活了这么多年？”
她的声音如同魔咒，一字一句地敲打着紫铜的神经，“却让那孩子，生活在暗无天日、每日只会被打骂挨饿的杂役区，终日受尽委屈，有时候连一顿饱饭都是奢望，衣服也只能捡别人剩下的破烂……和你的生活，完全是云泥之别。”
她微微歪头，露出一抹极其残酷的好奇:“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两个，身份地位如此悬殊，境遇天差地别，究竟为什么会成为……你口中的朋友？”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紫铜的心脏，并将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瞬间搅动起来，那是温暖又苦痛的回忆。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多年前，那个被高墙和结界环绕的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那时的她，身体孱弱，被无数名贵的药材温养着，却也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每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那处精致却狭小的庭院。
最大的愿望，就是母亲和姐姐们每次外出后能来看望自己，哪怕只是片刻。
而平日里，驱散寂寞和病痛的，一直都只有自己每日一个人罢了，不过后面小罗来了，她经常偷偷带来的那些外面世界的话本和新奇的小玩具，还有她绘声绘色讲述的、关于围墙之外的趣事。
她记得，以前的她每当阳光照在花园里时，她就坐在秋千上，小罗就蹲在旁边，用捡来的树枝在地上画画，告诉她集市有多热闹，天上的云像什么形状的棉花糖。
记得在小罗的怂恿和指导下，她第一次偷偷溜进小厨房，笨手笨脚地想要做点心。通常是罗佐比利用杂役的身份，想办法弄来些简单的材料，而她则负责按照模糊的记忆和想象去揉捏、烘烤。
虽然成品往往不尽如人意，有时甚至烤焦了，但她们总是乐此不疲。做好了，就小心翼翼地藏在花园的石桌下，满心期待地等着姐姐们回来，献宝似的捧出去。
大小姐总是会很给面子地尝一口，然后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我们紫铜真厉害”。
二姐则会撇撇嘴，挑剔一番，但最后还是会吃掉。
唯有母亲……一次也没有来过，一次也没有来过。
那段被病痛和拘束包裹的时光，因为有了小罗和姐姐们，确实充满了真实的温暖。
她不用去思考复杂的恩怨，不用背负沉重的身份，只需要按时喝下那苦涩的药汁，然后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等待友情的惊喜和亲情的探望。
可是……这真的对吗？这看似温暖的囚笼，这建立在另一个孩子痛苦之上的安逸？真的是对的吗？
记忆的画面猛地切换，跳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那个决定命运的逃亡之夜。
大小姐背着她，在泥泞和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罗佐比紧紧跟在旁边，警惕地注视着后方。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大小姐毫不犹豫地将她背起。她能感受到大姐单薄脊背传来的温度急促的心跳。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山洞暂时歇脚，大小姐将她放下，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裳，冰冷刺骨。
“走吧，紫铜，快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大小姐的声音疲惫响起，她的声音从未那么决绝。
紫铜懵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为什么？大姐？为什么要赶我走？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大小姐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俯下身，用冰冷的手指，极其温柔地擦去紫铜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乖，听话。这是为了你好。这里……不适合你们。”
她看着紫铜迷茫的眼睛，轻声道:“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缠着我，让我给你讲外面的故事吗？这一次，就自己亲自去看看吧。”
“用你的眼睛，用你的心，去好好看看那个人世间。那一定……是个不会让你失望的地方。”
紫铜拼命摇头，泪水更加汹涌:“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大家！为什么我和小罗一定要走？我们不可以再和母亲商量一下吗？我一定乖乖喝药，再也不抱怨了！”
看着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大小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轻轻将紫铜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却越过紫铜的头顶，看向一旁沉默却坚毅的罗佐比，带着深深的歉意说道:“抱歉，这孩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被包裹得好好的信，递给罗佐比:“这是给黎国沃云山门主的信。带着它，去找沃云山的拾门主，他会收留你们的。拜托了……这就算是我，最后的请求吧。”
罗佐比郑重地接过那封仿佛重若千钧的信，用力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这时露出了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请大小姐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她收起信，看着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紫铜，脸上神色显得有点为难，不知该如何带她继续走下去。
大小姐看出了她的为难，她轻轻捧起紫铜泪痕斑驳的脸，指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紫铜只觉得意识迅速模糊，强烈的困意袭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听到大小姐最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期盼，在她耳边响起：
“等你醒来后，可能会发现，这片真实的人世间，或许并非故事书中描绘的那般全然美好，甚至充满了荆棘与黑暗……”
“但也请你，不管何时，身处何地，都要抱有一颗心。”
“一颗……对人的期盼之心。”
“只因为，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说完，大小姐将昏迷的紫铜小心翼翼地抱起，放入罗佐比虽然瘦小却异常坚定的怀抱中。
罗佐比接住紫铜，最后看了一眼大小姐，转身毅然决然地投入了洞外无边的雨夜之中。
大小姐站在原地，听着身后渐渐逼近的声音，那是属于九桑学院追兵的嘈杂脚步声与呼喝声。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温柔与脆弱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与决绝。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看向了那里。
“来吧，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我也要尽我所能，激起一片属于她们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繁花篇 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