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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方来信 ...

  •   1906年,深秋。
      最近天气开始转凉了,风卷着残叶在空中飘忽不定。待它落下时,一把草帚便会将它轻轻扫进竹编簸箕里去。
      “为什么不直接把落叶扫进树下?可以做树肥还不费事。”从没干过扫地这种粗活儿的海山了手持一把芒草扫把,边扫着落叶边问对面同样在扫地的高皓光。
      皓光年纪虽小,但知识可不少,他还真知道为什么,便答道:“连这都不知道,没种过地?”
      海山了:“确实没种过。”
      “哼,落叶不能直接做肥料,需要集中堆在一起成为堆肥,数量太少积在树下容易闷根不说,分解过程中还容易引来病菌和害虫。”皓光说,“何况,虽然我们有围墙,但现在风这么大,你若是偷懒把落叶扫进树下,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师傅会罚你重扫的。”
      “海山了受教了,只是……皓光弟弟这么了解,被罚过?”
      “哼,我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拿着空簸箕的黄二果回来,刚好听到这一段话,便毫不客气地给自家师弟拆台:“胡说,去年秋天你偷懒把落叶都堆到师傅窗户底下,以为这样师傅看不见。结果早上师傅开窗透气,风一吹,糊了师傅一脸。我和师姐一起来就看到你被罚重新把院子和师傅的房间扫一遍,还是师姐给你求的情。”
      皓光怒:“嗐!你这嘴上没把门的死胖子!闲着没事记这种事做什么?”
      二果并不怕他生气,得意道:“你犯下的低级错误,还不准师兄对外说?”
      看来这架非打不可了,皓光扔扫帚摆出架势:“来,胖子,跟我比划比划。”
      二果也扔簸箕:“来就来,谁怕谁!”
      头大的大头站在中间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正纠结着要不要劝架时,却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三人齐齐看去,和自家师兄抱成一团的皓光先问:“有人敲门,法尸?”
      此时师父师姐师兄都在府内,敲门的只能是外人,但他从未见过陌生人来访,除了那次法尸闯入法府的事。
      二果给师弟表演一个馒头翻白眼:“法尸想进来还需要敲门?那次你们不在,它是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
      “那是你反应太慢了!”
      “说谁呢!”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松手。
      还是海山了认命地说:“大头去开门。”
      既然得知他们曾经遭遇过被法尸偷家的事情,留下心理阴影不敢去开门也情有可缘。何况门外如果真是法尸,他也有一定自信可以面对。
      海山了放下扫帚过去开门,正好也给这两个总是“友好切磋”的师兄弟一个台阶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松手、站好,都好奇地看向门口。
      出于谨慎,海山了并未把门开太大,因此皓光他们也看不见来人是谁,只看到海山了与门外之人聊了几句后便关门了,而他手中多出了两个发黄的信封。
      “是一个普通人,专程前来送信的。”海山了看一眼信封上的署名,“一封是给你们师傅的,一封是给青青姑娘的,寄信人都是同一个人。”
      既然是给师姐和师傅的信就不能当场拆了,皓光与二果过来,默契地一人拿走一封,分头送去给收信人。
      海山了望着一地没扫完的落叶,决定跟皓光一起去,省得他一个人把活儿都干完了然后这两个人就偷懒成功,他们平时没少这样压榨客人(他)。
      皓光拿的果然是给苗青青的信,二人绕过花坛顺着屋檐走,没几步就到了室外,那里青青正支着木架晾晒衣服,见到皓光他们来还惊讶呢,以为他们那么快就扫完地了。
      把信送到后二人就该回了,毕竟活儿还没干完。皓光转身要走,海山了略有迟疑,但也还是决定不打扰青青看信。
      回程路上,海山了低声问:“为何会有普通人到此?法府本该有隐匿神通防止不通法力的人误入(简单来说就是防小贼),就算跟普通人进行商业往来也会有专门沟通的法子。”像是他们蓬莱都会用传音纸鹤的,而其它门派估计也大差不差,毕竟过去时代不发达,寻常书信交流时常丢件不说,还要等专人送信,太耗时了。
      皓光倒是想通了:“隐匿神通需要法力维护,这第三法府早在千年前就建好(还是那龟孙通过同月令当着他的面建的),千年来无人维护,恐怕已经失效了,这里不再安全。不过,比起这个……那封信怕是有要事,你仔细回想看看,寄件人姓什么?”
      “苗氏……这是家书?”
      皓光未答,因为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回到了院中,也看见同样空手的二果向他们走来。
      这对师兄弟一聚在一起就头碰头开始密谈。
      黄二果低声道:“师傅接信后脸色沉重。”
      高皓光也压低声音说:“师姐接信后心情不佳。”
      他们斩钉截铁异口同声地:“大事不好!”
      海山了刚想问,正欲开口之际就见马朝从室里出来,瞧见他们便向他们快步走来。他赶紧提醒道:“呀,你们师傅来了,正好问问是何事。”
      二人回头,马朝未到他们面前就先开口问:“二果,皓光,你们师姐呢?”
      他手中还拿着一封已拆封的信,怕是刚看完就立刻过来找青青了。
      皓光回答:“在后院,也有一封信是给她的,我刚送过去,师姐现在可能还没看完。”
      闻言,马朝立刻调转方向往后院走。
      皓光和二果对视一眼,以二话不说的态度地紧随其后。
      海山了在原地纠结再三,一边觉得这是三真法门的门内事不好管,一边又莫名有股担忧在。最后还是寻思着三真法门不太靠谱,自己在场或许能给一两个意见或者建议之类的,也悄悄跟上去了。
      马朝急着找青青,一时也没注意到他们跟来了。倒是青青听到动静一回头,笑道:“师傅,阿光,二果,大头!你们都来啦。”
      马朝这才回头发现自己带着一串小尾巴,连忙瞪着三个小子,故作生气道:“我要跟你们的青青师姐说正事,你们跟来做什么?”
      “不是海山了的师姐。”大头在最后举手道,可惜被马朝无视了。
      二果故作憨实地挠头,马朝抬手一拍他立刻灵活闪过。皓光更正直些,直言问:“是什么正事,让我们都听不得?”
      见马朝为难,青青主动说:“是我家那边寄来的信。”她晃晃手里已拆封的信封,笑道,“说我到了婚嫁的年龄,他们在那边给我挑了好人家,想让我回去跟那个人见个面。”
      此话一出,其余四人就跟被雷劈了一般。
      马朝虽然已经看过给自己那封信了,但内容从青青嘴里再听到一遍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他像个女儿要嫁出去的老父亲一样哭丧着脸:“青青……你……你想回去吗?你要是想,师傅不拦你。”
      话虽如此,但他满脸都是“别去啊”。
      “这个嘛……”青青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辫子,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我考虑一下。”
      马朝向前一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那,青青啊……”
      皓光强势地把二果与大头扯走:“走吧!这不是我们该听的。”
      二人也乖,就顺从地被这个比他们小一圈的孩子扯着衣袖走了。
      走到听不到马朝声音的地方后,二果叹气:“我都有点后悔跟过去了……一想到师姐可能要嫁人,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你们说,我能去劝师姐别回去吗?”
      皓光靠墙抱臂站着,皱着眉说:“得了吧,我们只是师门姐弟关系,不能管着师姐不结婚……何况师姐也16岁了,在普通人眼里,确实早就该准备了。”不过,他觉得刚刚师姐说的话太正经了,真不像她。
      “海山了也是逃婚来的。”海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这形象多不好看,嘟着嘴说,“可见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求法者眼中,孩子到年纪就该娶妻生子,违者不孝。”
      皓光想的更多些:“收到的信件信封发黄,应该寄出有段时间了,起码半年以上。要是运气好的话……”
      “不会的。”在场两个年长的男孩儿异口同声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他们说完就意识到这点,对视一眼,眼神里顿时充满看着战友般的默契。
      二果指着自己说:“我是娃娃亲,虽然拜入了三真法门,但我娘说等我想结的时候随时都能办婚礼。”
      海山了叹气:“真羡慕皓光小弟,会有这种想法说明你家里给你的压力不够大。不像海山了,要不是我主动逃婚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不然这门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但即使海山了逃走了,女方家也只不过是另择他处罢了。”
      在这个世道里,男孩儿还有得选择,但女孩儿们不管是男方选择为事业拖延还是逃走,都只能处于被动的等待方。
      皓光沉默着,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师姐的相亲对象如果能出事就好了。
      ——这种想法太坏了,太自私了,不适合师姐。
      皓光不说话,其他二人也各有心思地沉默着,氛围立刻沉重下来,静得只剩风吹地上落叶的声音。
      “如果……师姐真的要嫁人的话,”半响,皓光才开口说,“我希望对方是个心思细腻周到的人。毕竟师姐太单纯了,要是嫁给一个呆头那我可不放心。”
      “还要比我长得帅!必须要风流倜傥、人中龙凤!”二果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否则那还不如让我来娶师姐呢!”
      “你想得美!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皓光笑着过去给师兄肋下一拳,后者吃痛,跟他再度扭打起来,凝固的氛围也随之破除。
      “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对方再怎么说也不能比你的条件差。”皓光喘着气说,他跟二果在地上拧成了小腿肚绞翻滚,他只要稍有松懈二果就能挣脱了,“最起码,对方得比你有钱,家产一座山的那种。虽然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是师姐喜欢享受美食,让师姐嫁给只能让她吃青菜白面的家伙,我想想都难受。”
      二果挣脱不得,拼尽全力去脱皓光鞋子挠他脚心,嘴上还应道:“难得见你夸我,多夸点,师兄爱听。”
      皓光笑得像鲤鱼打挺,但还死撑着不肯松手:“卑鄙!”
      “这叫机智!”
      皓光手一松,二果立刻挣脱,两人都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都忙着拍身上的尘土,这地面一圈儿都让他们的衣服擦干净了,比扫地还好使。
      他们边拍边不忘捡起原来的话题。二果皱着眉说:“那个人还要听师姐的话,最好像我爹那样是个耙耳朵,就算很有钱也不准纳小老婆,不准强迫师姐生很多个孩子,不准嫌师姐笨。”
      皓光:“师姐不笨。”
      “对,对。”
      “师兄才笨。”
      “嘿!”
      “不过,我们说这么多也没有用,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人选。”皓光叹气捶捶自己的肩膀,“跟你打得我一身酸痛……”
      二果得意道:“就你这小身板想赢师兄,再等两年吧!”
      “再等两年,师兄就该嫁人了。”黄二果年满18岁,再过两年就是20岁,他是家里定好的继承人,容不得他把婚事拖太久。
      “什么嫁人,那是我娶别人!”
      “哼,算了,你的婚事我不关心。回吧,我要换身干净的衣服。”
      “哼,我也想回去洗澡了。”
      两人转身就走,坐在地上目睹全程的海山了完全没机会插话——他们是不是在故意无视他?
      过了一会儿,他们还没回来,他才反应过来——哦,又让这对师兄弟逃了!他们又把活儿都扔给他干了!
      他就说吧,他们这群惯犯!
      海山了认命地去拿扫把,这时青青过来,瞧见他在扫地就问:“阿光和二果他们呢?”
      她记得师傅说是让皓光与二果扫地,大头是自告奋勇来帮忙的,怎么只剩下大头了?
      海山了苦着脸:“都借故窜了,老是来这套。”
      青青笑他:“大头真傻!老是被他们骗。”
      “是他们太狡猾了,总说自己有事。”
      青青不信:“哼哼~我就没信过,是大头太体贴了,他们一说自己忙,你就放他们走。”
      海山了停顿一下,才问:“那青青姑娘要走吗?”
      “去哪儿?”
      “回家。”
      “……”青青抬头想了想,再跟他说,“其实那也不算是我家,只是我家曾经在的村子。”
      “那这信……”
      “是族里族长写的。”青青在自己脸上比划着,摆出很不像她的表情,“那是个脸很长的老头,像是这样——总是凶巴巴的表情!我父母还在的时候就喜欢管着我。”
      海山了没忍住,向她踏出一步:“既然如此……青青姑娘不如不去,就这样逃婚吧。”
      青青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既然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大可不从,谁也怪不了你。”海山了振振有词地说,“何况你跟对方并非两情相悦,在这里有爱你的人、你爱的人,他们都不想让你离开。呆在这里,只要再过几年等皓光小弟成长起来修好法府的隐秘之法,这些普通人就烦不到你。”
      “嗯……有道理。”海山了刚要松口气,就听到青青又说,“但是我还是要回去一趟。”
      “……为什么?”
      “因为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既然是家族那边给我挑的人,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总要见一见。”她冲他笑笑,“虽然我不喜欢族长老头儿,但他小时候对我其实还是挺好的。而且,我也想偶尔回家看看,就算是只看到破屋子也很高兴。”
      海山了注视她,发现她去意已决,只好叹气:“看来大头拦不住,皓光小弟不能责怪大头,大头已经尽力了。”
      “哼~是阿光他们让你劝我吗?”
      海山了挪开视线:“他们很担心。”
      青青不满地嘟嘴:“瞎操心!我也是求法者,论扳手腕还是我赢呢,他们不用担心我面对普通人时会遇到危险的。”
      “倒不是在担心这个……”
      “那是在担心什么?”
      当青青的脸放大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青青已经离他那么近了。她微微弯腰,麻花辫从她肩头垂下来,轻轻摇曳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够。
      海山了掩嘴向后退半步:离得太近,总感觉好像只要一低头就会亲到了。
      他视线游离,却始终不知该落在哪处:“自然是……担心……担心你是否会遇到好人家。”
      青青露出她招牌的⊙?⊙笑容:“怎样的人才算是好人家?”
      海山了在她这份表情下不自觉地放松戒备:“那个人要想得多……”
      “嗯。”
      “长得好……”
      “嗯嗯!”
      “很有钱……”
      “哈哈哈!”青青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她捂着笑痛的肚子问他,“还有吗?阿光他们还说了什么?”
      海山了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怀疑地问:“青青姑娘该不会是在拿大头取乐吧?”
      “怎么会!没有的事!!”青青连忙摆手否认,“我是因为想到他们居然替我想了那么多所以才笑的,并不是在逗大头玩儿。而且,我相信我会遇到这样的人。”
      海山了肯定地说:“必然的。”
      “既然大头也在替我担心,那么我来帮大头一起扫地!”青青捡起皓光遗留的扫把,跑到另一边去,准备跟他分头扫起。
      海山了已经在往她的方向扫过去了,嘴上还说着:“其实大头一个人也可以做完。”
      “这就是大哥的担当吗?”
      “哼~”
      “那我这是大姐的担当了。”
      “青青姑娘可不是海山了的姐姐。”
      “差不多,差不多~”
      “差很多……”
      “都一样爱撒娇!”
      “没有在撒娇……”
      “都一样爱装大人!”
      “大头没在装。”
      “都一样不坦率!”
      “……难以辩解。”
      “大头在嫌我笨?”
      “从未!”
      “……”
      “……”

      1906年,初冬,苗青青带上行囊,踏上了回乡的道路后,没过几天就回来了。
      面对忐忑不安的众人,青青简单地概括道:“九月时黄河决口,洪水泛滥,全村搬走避难去了,找不到人。”最后还补充一句“他们应该不会再寄信来了,我们那儿的男孩儿没有耐心,不会等女孩儿。”
      当大家都松了口气时,海山了说:“蓬莱有一法宝,名为避水珠,可以让人在水底畅行无阻。若是青青姑娘想回家看看,大头可以回去取来。”
      皓光若有所思:“你这样回去蓬莱,不怕再被逼着去见相亲对象吗?”
      “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总要见一见。”海山了说,“不能让人家白等,毕竟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
      “哼、哼、哼!”三真法门师徒们不约而同地哼哼着。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远方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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