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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杀人犯的酒(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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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江的冬天比南方冷些,却比北方要暖上许多,枝干上的叶子只剩几片伶仃,要坠不坠地晃着高处的枝桠。
  从地上卷起的一阵细风,越绕越大,升到半空中,硬生生将荡着秋千的枯叶摇了下来,好在瞄准了邻居家的房子,迫不及待地敲开了灰喜鹊的门。
  天蓝色的尾羽上盖了一层干燥的棕褐薄被,秀气的喙一啄,不速之客只能不情不愿地寻找下一个归宿。
  悄然落在了市局茶水间的窗边,探着脑袋,观察着正在和饮水机较劲的女孩,晃晃悠悠的,似乎是在嘲笑女孩的笨拙。
  “把开关关掉,”金帆靠在门边,推了推眼镜,“再打开就好了。”
  这是饮水机的老毛病了,隔一段日子就要发作一次,只出凉水,不见热水,夏天还好,现在到了冬天,凉水只会越喝越冷。
  好在这饮水机还算厚道,只要重启一下,就像返厂维修了一样,立马认真工作,这个药方子整个市局都知道,当然,除了“新来的”褚冉。
  金帆给褚冉的杯子接满了热水,似是随口问道:“有没有时间中午一起吃个饭?”
  褚冉不会忘记上次两个人单独吃饭的样子,“不了不了,我减肥,中午不吃。”说完几步绕过金帆,生怕晚走一步出了什么岔子。
  “我想和你聊聊案子。”
  失策,还是走慢了一步。
  “案子啊,”褚冉顿住脚步,回身挂上一副假笑,“我正好有空,要不我们办公室聊一下?”
  金帆几步走到门口,迅速将茶水间的门关上,微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褚冉,“你怕我?”
  “怎么会?”褚冉笑道。
  这个角度看过去,金帆就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男狐狸,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离得又这么近,像是近距离观摩美人图一样,声音更是好听的像是在念什么咒语,“那你怎么不敢和我一起吃饭?”
  靠!又是激将法!
  褚冉从金帆侧面钻出去,当即道:“怎么不敢,减肥也不差这一顿,但是不去上次那家餐厅!”
  褚冉将金帆递过来的文件夹翻了一遍,“这是孙韶华的尸检报告?”
  金帆不置可否。
  褚冉将文件夹向身前抽了抽,身子向前一倾,顺势抱在胸前,笑道:“还没给许队看?”
  “刚出来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拿给他。”金帆淡道。
  “话说……”褚冉故意拉长了尾音,意欲制造些悬念,可落在金帆耳里却更像是撒娇,“你是不是和许队不合啊……”
  “……”金帆低下头,抑制不住地笑了,“怎么说?”
  褚冉打着哈哈,不再深究,“没什么,就八卦问一下,要不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
  “因为我想约你出来。”金帆坦然道。
  “!!!”褚冉眼睛瞪得像铜铃!
  “毕竟除了案子,我想不到什么理由接近你。”
  这是什么情况!
  “你想说什么?”褚冉警惕道。
  “你叫什么名字?”金帆眼睛似乎是想探进褚冉内心的秘密。
  “褚冉……”
  “那么,”金帆扶了下眼镜,下巴微扬了些,像是一个审判者,“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褚冉的手下意识地抓紧文件夹的两侧,“你到底想说什么?”
  “前些日子我去了趟邻市,协助专案组办案,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脑科专家,”金帆指了指自己的头,“在世界上能排进前十的那种真材实料的专家。”
  “我将你的情况告诉了他,”金帆双手交叉,放在面前,“会不会有人在轻微脑震荡后,发生失忆。”
  “还有一个人失去记忆后,会不会性情大变,所有的生活习惯,所有的情感价值全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听过一句话吗?”金帆突然问道:“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古往今来多少科学家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选择研究神学,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相信,还是想要为这辈子解决不了的问题找寻一个听起来神秘的归宿。”
  “这位脑科专家也不例外。”
  “他说如果不是换了副魂灵,没有人能做到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你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发生在科技发达,人文开放的现代,而是发生在古代,可能会被被当成妖怪杀掉的。”
  “褚冉,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分手的吗?”
  “……”
  “是你提起了谈婚论嫁,”金帆伸出了左手,小指上带着一枚素圈的尾戒,“而我是不婚主义。”
  “而以前的你即便是遇到什么,也不会摒弃你想要结婚的信念,更不可能会去赞扬不婚族,可就在那天聚餐,你,宣扬的这种思想,即使是随口一说,以前的你也不会这么做。”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有!”褚冉将抱怀里的文件夹重新放到桌上,“这个报告里面一项结果是炔雌醚的含量,这个炔雌醚是什么啊?”
  “这是长效避孕药的主要成分,由于这种长效药物需要一次性放入体内,量比较大,停药后可能有一定的蓄积。所以在孙韶华体内检验出这种物质的残留。”褚冉将金帆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许佑闻。
  “我们并没有找到孙韶华吸毒的证据,这最大的可能是她根本就不吸毒,她的体内之所以会检测出毒品残留,是因为有人将她的长效避孕药换成了毒品。”
  “尸检报告?”
  “……”许佑闻再一次忽略了重点。
  “我中午碰巧撞见金法医,他让我给你我给忘了。”褚冉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说完小跑去拿了尸检报告。
  “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祝愿,”褚冉的视线定格在报告上面现场的照片上,“但是酒店的玻璃似乎如论如何都没办法和祝愿联系在一起。”
  “酒店以前用的是什么玻璃?”许佑闻忽然道。
  “我去查。”
  褚冉问了一圈,最后从负责安装玻璃的公司地下库里找到了天辰酒店换下来的玻璃,因为都是整块,且材质都是上乘,比酒店新换上的质量差不了多少,所以便留了下来,毕竟处理处理还能卖出去。
  褚冉取了一小块装在密封袋里,带回了警局,材质果然和案发现场的玻璃一模一样。
  离谱又诡异,但事实就是这样,案发房间的玻璃就是被漏装了。
  据施工的工人所述,当时正巧赶上吃饭的时间点,本来是做好了标记的,但是那天标记确实出现在了隔壁,加之上面又催着工期,工人们就自然而然地认为这间房间已经装好了,就这么错过了。
  “案发时,我在家里,你们不去问在场的人,为什么跑来质问我这个受害人家属?”祝愿就像是第一次来警局的样子,满不在乎,似乎认为警方没有证据,只是例行问话罢了。
  许佑闻置若罔闻,“孙韶华遇害前一周,你频繁去京鲨商场顶层的电影院看电影,在那里,你见了什么人?”
  “售票员。”祝愿胡诌道。
  “这个人你认识吗?”许佑闻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梳着非主流时期的长刘海,几遮住了半张脸。
  “不认识。”祝愿迅速道。
  许佑闻并不在乎他如何作答,反问道:“上次你探访一家自制毒品的小作坊,难道不是他引得路吗?这么快就忘了这个线人啊。”
  祝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认识又怎么样,我总不能因为一篇报道就和小混混称兄道弟吧!”
  “12月19日,你在电影院同一个位置看了一天的电影,其中一部电影你看了三次。”
  “没人规定不能这样看电影吧。”祝愿不耐烦道。
  “确实没有,”许佑闻笑了笑,接着道:“但是在最后一场的时候,你旁边坐的就是这个小混混,那篇新闻结了这么久,你们再见面是在聊什么?”
  “只是凑巧遇见了罢了。”
  “那么……”许佑闻拿起一张有些迷糊的照片,电影院的黑暗环境里,依稀可以看出祝愿在和他口中的小混混传递着什么东西,“给你东西也是凑巧的事吗?”
  “……”
  “非常不巧的是,就在前天,他进了我们市局喝茶,贩毒这件事,你清楚的吧,是犯罪的。”
  “他为了减刑,供出了不少从他这里出去的买家,你猜,这里面包不包括你啊?”
  祝愿的脸色自从看见那张照片开始,就变得紧绷,全然失了先前的方寸。
  “我们在孙韶华体内检测出了大量的毒品残留,你知道的,孙韶华没有吸毒的嗜好,能检测出这些,是因为有人替换了她的长效避孕药。”
  “听闻孙韶华死讯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什么让你在得到消息后的十几个小时之后,像是来看一具陌生尸体一样从容,是终于得以从这段婚姻里面解脱,还是手刃这个给你带了绿帽子的妻子的快慰?!”
  “别说了!”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祝愿,声音大到整个审讯室都出现了短暂的回响。
  “我没想到杀她……”
  祝愿将头竭尽所能的埋到臂弯,呜呜咽咽的哭声即使竭力压制,在这寂静的空间亦是无处遁形,这是褚冉第一次看见祝愿出现符合时宜的情绪。
  祝愿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未被抹去的泪滴,“我没想到杀她的,”祝愿轻吐了胸中的郁气,“瞿传业和她是情人关系,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毕竟她死的时候是那个样子。”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祝愿苦笑道:“时间不长,也就是上次出差回来的时候,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就直接去了她公司,想要和她一起吃个午饭。”
  “你们猜我撞见了什么?”祝愿瞪大了眼睛,像是重新站在那张门外,脸上难以控制的表情,“瞿传业的妻子去公司找上了她这个小三!”
  祝愿将“小三”两个字咬的特别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堪吗?即使那里都没人看见我,我依旧觉得有人按着我的头,一下下扇着我的巴掌!”
  “这世上,没他妈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祝愿激动到将手铐扯出叮当响动。
  “我知道她吃长效避孕药,她不只和瞿传业搞,”祝愿握紧的拳头一直没松,“只不过瞿传业是和她最久的罢了。”
  “以前我没发现干记者这行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有时候想挖个新闻,还可能会有危险。”
  祝愿看着褚冉,看着许佑闻,似乎是炫耀般的冲二人笑着,“可当我知道他们俩的事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做记者可真好,我可以用我所有的经验去调查这对狗男女。”
  “其实还蛮讽刺的,那是我第一次认同我这个职业,第一次觉得有了职业的归属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档子破事。”
  “但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她去死,一点儿毒品而已嘛,最多不过是关进戒毒所罢了,到时候她和瞿传业的丑事会传遍整个公司,甚至以瞿传业的影响力,全国的人都会知道她们之间不堪的事,到时候,她就只有我了。”
  “可我没想到,她喜欢在事前吃避孕药,我更没想到她会直接从酒店的窗户掉下去。”
  “你问我接到她死讯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啊,是计划出现纰漏的懊悔?是枕边人突然离世的悲怆?还是担心东窗事发的恐惧?”
  “那一刻我才明白,都不是,我的心底里最初涌现的竟然是像你说的快慰!”
  “只有死人能做到永远忠诚,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是在古代她是要进我祝家的族谱,冠我祝家的姓氏,百年之后与我葬在一处的真鸳鸯!”
  “只有她死了,所有的背叛才不会再次发生,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可我不想看见她的尸体,毕竟我最初等候的消息是她们的奸情曝光,这和死讯相比,就像是小孩过家家,可警方的电话却在提醒我,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在凌晨,我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祈祷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无稽的梦。”
  “可当小景联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去接她回家了。”
  祝愿突然激动起来,“可当我看见电梯里瞿传业公司的游戏海报时,我那好不容易掩藏好的快慰心思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流一般,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不过是一个不值得我上心的死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