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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杀人犯的酒(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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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红色的长裙映入眼帘,飞扬的卷发像是每一根头发都与风签订了合作的协议,将每个角度都计算准确,协力向世人展示着主人的自信魅力。
张扬的红唇和明亮的双眸相互映衬,当嘴角出现恰到好处的弧度时,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记录下摄人心脾的美丽。
花时景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刑侦支队的案情分析会上见到孙韶华的照片,他的目光无法依从他的职业素养,始终黏着在她明媚的脸上。
可当听到“情人”二字,花时景脸上的血色几乎顷刻如潮般从脸上逝去,好在他及时低下了头,这才没让人发觉他的异样。
花时景出了市局,寻找着一处鲜见路人的小径,每次不待电话接通,便直接按下了通话的红键。
他第一次觉得红色如此刺眼,像是她的长裙,像是她的红唇,像是将名字书写在耻辱柱上鲜红的字迹。
“小景,”等待音只响了一声,听筒里便响起了悦耳的女声,可以听得出,那边的笑意,“没在上班吗?怎么这个点儿打电话?”
“瞿传业……”电话两边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寂,直到花时景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探知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你的情人。”
“是……”孙韶华并没有否认。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孙韶华淡定的语气像是插在花时景心脏的一把刀,刺的他几近窒息。
“小景,”孙韶华声音依旧平淡,“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
“不是我该管的事?!”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花时景恨不得冲到她面前对峙的愤怒,“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姐夫?!有没有想过我?!”
花时景怒不可遏地咆哮着,“难道你就喜欢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你就喜欢这种肮脏不堪的刺激?!”
花时景不惮以最难听的语言去抨击他在世间最后的亲人。
孙韶华也激动起来,“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只是下一秒孙韶华便控制好了这种情绪,花时景隐约听见似乎是有人进了办公室。
“市局的人去找你了。”花时景肯定道。
“挂了!”
随之而来的是嘟嘟的忙音。
观察室内,幽暗的灯光,像是压抑在众人心中的一块巨石,时刻提醒着人们对案情的重视。
此刻也像是对准花时景心口的利剑,勾起内里无尽的忏悔。
当他看见孙韶华的遗嘱时,他才知道,一直以来,孙韶华都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在她去世的前一个月,便立好了遗嘱。
褚冉耳机里传来花时景的声音,褚冉揪了揪许佑闻的袖子,小声道:“许队,花时景想要进来,那我换他进来?”
花时景进来时脸色并不好看,从孙韶华出事以来,他几乎把自己当做了机器人,每天休息的时间少的可怜。
深陷的眼窝,瘦削的脸颊,以及长到快过耳的头发,无一不显示着他长久以来的自我压抑。
“祝愿,”这是自孙韶华和祝愿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叫祝愿的名字,“孙韶华早在两年前就和你聊过离婚的事情对不对?”
“……”
“她甚至已经将离婚协议摆在你面前,但是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拒绝了她。”
“她出轨的时间大概就是在那不久后,这期间,你真的没有发现她出轨,还是你在自欺欺人的认为,在这一场婚姻里,从来没有不完美的事情出现。”
“你说你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杀她,可据我调查,你曾私下与玻璃安装公司的老板见过面,别和我说你只是单纯的想要买玻璃。”
“作为一名记者,揭露安装公司以次充好,以旧折新的新闻算是好挖的了吧,你拿着证据去威胁那里的老板,交易的内容就是孙韶华出事那间房间的玻璃。”
“那间房间的玻璃并不是没换过,而是换成了拍几下就碎的残次品!”
“你在孙韶华的手机上装了定位,你甚至摸清了她和瞿传业两个人开房的规律,当她的手机定位定到天辰酒店的时候,你的内心一定很激动吧,当你接到宣布孙韶华死亡的电话时,你花了多久从你那变态的欢愉中调整过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你磨蹭到警局的这十几个小时?!”
花时景起身将一份文件放到祝愿面前,“早在一个月前,孙韶华就立好了遗嘱,她将一半的财产都留给了你。”
“但是你……”花时景冷漠地将文件抽回,弯腰在他面前不过两寸的地方,狠狠盯着祝愿的眼睛,“永远没资格继承了……”
玻璃安装公司的证据是花时景独自调查的,这一项的证据直接钉死了祝愿蓄意杀人。
空荡的楼道里,没有一个人走动,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将静谧的环境留给失去亲人的幼雏。
花时景坐在长椅上,就那么放空的看着对面的墙壁,呼吸眨眼成了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这样不行啊,”许烨将孙尚言拽过来,从门缝中探了一眼,“我真怕他会想不开,要不我们去看看?”
“这个……那个……这个……”孙尚言一时拿不准主意,虽然他比几个人年长几岁,但也就是几岁,并且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
“别这个那个的了,你到底要说啥,你看小花都成什么样了,都快瘦成咱们的‘案子’了!”
“呸!呸!呸!” 送到市局刑侦的“案子”,基本上与死脱不了关系,孙尚言忙道:“会不会说话啊你。”
“咱们都去,七嘴八舌的聒噪,反而劝不出什么结果过,不如排个代表去。”孙尚言将许烨扒拉开,“小褚啊,你女孩子,心细,你去看看怎么样?”
“我……”褚冉是心细,但是并不妨碍她嘴笨啊,一见人心情不好,自己比当事人还难受,但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花时景又是出了名的闷葫芦,可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褚冉硬是点了头,“我可以!”
褚冉从孙尚言那里拿了条奶粉,端着有些烫手的纸杯,踱到花时景旁边坐下,小心翼翼递过去,问了句,“冷不冷?”
花时景将被子接过来,放到一边,“谢谢。”
褚冉看着眼前的憔悴的面容,脑子里打了三四页的腹稿,想要将他从悲伤与自责中拉出来,可话到了嘴边,却仿佛只有“节哀”二字,最符合此时意境。
当然,褚冉也这么说了。
过了许久,花时景将凉了些的牛奶端起来喝了一口,“我记得她以前也喜欢让我喝牛奶。”
褚冉想他此刻应当是想笑一笑的,可肌肉遵从他最本心的想法,只能勉强维持出苦笑的形状。
“我从来没不知道她患有重度抑郁,”花时景自责道:“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笑嘻嘻的,就算我惹她生气,她也没几分钟就好了,大多数时候还会反过来安慰我。”
“上次你和我在早点摊见她,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花时景的手肘担在两侧膝盖上,头埋得很低,未加修剪的头发成了他此刻最好的保护色,将一切情绪掩藏起来。
花时景再抬起头来,恢复了起初的平静,“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我无法信誓旦旦的说,我会向往常一样和她聊天,”花时景吸了吸鼻子,“人的偏见有时候真的太大了,这种偏见不光来源于对人行为的不赞同,还来源于世俗的目光。”
“最束缚的还有自身的所谓的面子,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只有自己视为禁锢的面子。”
花时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起来,我从来没有像她低过头,即便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我不占理。”
“她就像是我人生路上的导师,帮我撕碎学生时代的乌云,用烈日驱散往日的黑暗。”
“她也像是我人生路上永远的陪伴者,即便母亲父亲相继离开了我,可只要我还有姐姐这个亲人在世间,我就永远不会感受到孤独。”
“而当我知道她和瞿传业的关系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站在世俗的一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不竭余力地去谴责她。”
“瞿传业是第一个发现她患有抑郁症的人,”花时景揉了揉眼睛,“那是在她把离婚协议给祝愿之后,在一次出差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自杀,当时是瞿传业救了她。”
“而最终为什么她和瞿传业走到一起,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直很痛恨第三者,她母亲的婚姻毁于第三者,这使得她母亲的后半生都在抑郁中度过。”
“所以我在得知她和瞿传业的事情之后,更加反感她。”
“作为她的亲人我要做的不应该和别人一起去谴责她,而是应该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可我……可我却选择了疏离……”
楼梯口传来均匀的脚步声,不徐不疾,花时景的耳力极好,在听到第一声的时候,便将视线转了过去,不到半分钟,果然走上来一位穿着休闲的男子。
因为寒冷而冻得有些泛红的脸颊,像是精心圈化出的腮红,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氤氲着冻出来的生理性的眼泪,圆圆的鼻尖红彤彤的,单看脸的话,最多是二十出头的在校大学生。
驼色的长款大衣里露着深棕色的阔腿裤,一双白色的板鞋,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那边显然也注意到了长椅这边的目光。
“请问,许警官在吗?”他的声音和长相有些不符,像是特意压低了声线,以凸显不同于自己过于稚气的外表的成熟。
“您找哪位许警官?”褚冉问道。
那人微欠了些身,“许佑闻,许支队长。”
隔着支队长办公室的门,一群人扒在门口听门脚,每个人脑海里都有自己的版本解读,就连洗了把脸回来的花时景也靠在门口等着里面传来声音。
“冉冉,”许烨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你就住许队家对门,你见没见过这小子?”
褚冉现在住在许佑闻家里,褚冉没见过这小子,但褚冉还是只答重点,“没见过。”
“这不会是跑来和许队争家产的野小子吧?!”许烨惊道。
众人皆是一脸懵,“争家产?!”
“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嘛……”许烨声如蚊蝇,嘟念道。
吱嘎一声,门从里面打开,离门最近的褚冉一下子撞到许佑闻怀里,下一秒,整个市局都安静了。
褚冉迅速拉开距离,摸了摸头发,以求让场面不那么尴尬,“刚想问问二位要不要喝茶,门就开了。”
一众人连忙附和,许烨更是向褚冉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许佑闻错了些身,将身后的男子露出来,介绍道:“这位是传业集团的总经理,陈晏。”
总经理?!还是传业集团的总经理?!
市局现在听见“瞿传业”三个字中的任何一个字,都觉得头皮发麻,现在一下子听到了两个字,已经到了心梗的地步了。
许烨清了清嗓子,“敢问贵司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陈晏轻点了下头,“是出了些事,不过不是我们公司,是我们董事长。”
“……”
众人脑海里只有一个邪恶的念头,还不如公司出事呢。
“出什么事儿了?”孙尚言率先打破了沉静。
“瞿董觉得有人想要谋杀他。”
市局到瞿传业的公司和家里转了一圈,除了一盒摔在地上的红色印油印出的模糊印记,并没有瞿传业口中所说的谋杀痕迹。
“许队长,”几日不见瞿传业的面色明显憔悴了许多,此刻见人要走,也顾得上其他,紧紧拽住许佑闻的袖子,“能不能留几个警官在这,这样犯罪分子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瞿董,”许佑闻不动声色地将瞿传业的手放下去,“或许是您的精神过于紧张了,您的办公室和住所并没有其他人潜入过的痕迹,至于那瓶印油,应该是您不小心弄到地上的。”
“不可能!”瞿传业激动道:“从灵灵开始,就有人盯上我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奇死亡,就连孙韶华他们都没放过,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了!”
虽然从瞿灵开始,瞿传业家就没消停过,即便这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案。
可细细究其内里,每一起案件都具备一定的偶然性,并且这些案件的凶手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要真要说有什么联系,还真只剩下都与瞿传业有关和都是临江市局刑侦支队办理这两个共同点了。
最合理的解释,便是瞿传业经过一系列的身边人的死亡,产生了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