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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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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虚幻地过,转眼中秋来临。昌宁侯府结饰台榭,庭院里桂花飘香,远处隐约奏着喜乐笙歌。
顾明婵坐在圆桌前捻着针线兀自绣花,眉眼平静无波,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
绿荷心里反而不舒服,中秋团圆佳节,冷落姑娘孤身一人过节。说句失礼的话,侯府那位掌家夫人实在势利眼,难怪教出那些势利眼的下人。
“姑娘,秋日火燥,喝点燕窝润喉。”她垂着眼将燕窝搁在圆桌上,眼里有些酸涩。
顾明婵没什么胃口,将花绷子搁在篓子里,按照绿荷的意思,多少喝几口。
室内静谧,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眼珠转了转,绿荷委婉开口:“姑娘,宋公子是个好人,下回我们遇见宋公子,该正经谢谢他。”
顾明婵放下勺子,眉眼幽幽,若有所思。
宋公子风度翩翩,心怀仁慈正义,是个难得的君子。而四姑娘呢,把旁人的名声,脸面甚至性命不放在眼里,旁人念着情意包容她,她竟然丝毫不愧疚,心安理得变本加厉欺负人,旁人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就气急败坏,比恶鬼还可怕,杀人于无形。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沉思中,珠帘晃动碰撞的声音骤响,顾明婵回神偏头,见王嬷嬷探身进来:“姑娘,方才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传话,老夫人唤您过去水榭赴宴。姑娘也去热闹一下,沾沾喜气。”
“知道了。”
“幸好老夫人慈悲。”绿荷眼里闪着光,低声说了一句。
既是府中设宴,自然不能失了礼数,顾明婵在妆台前坐下任由绿荷为她梳妆打扮。
顾明婵青丝浓密而细软,最适合绾各种发髻。绿荷为她梳了一个双螺鬟髻,云鬓点缀几朵珠花,间了一支芙蓉花头金簪,配着她略施薄妆的清婉容颜,有着妙龄女子别样的清纯娇媚。
重新换了一身裙衫,顾明婵提着灯盏携绿荷前往庭院水榭赴宴。
中秋宴设在临湖水榭,游廊通往亭台一路灯笼高挂,湖中的小舟上放着几盏花灯,星星点点将一池湖水镀了一层淡淡金色。
亭台三面挂着透光的藕色纱幔,只留一面卷起便于赏月。亭台内设一张紫檀长方桌,萧老夫人坐于上席抱着半岁曾孙逗弄。
宋氏在婆母跟前卖力地吩咐下人摆瓜果,上菜肴。
二房的小辈都到了,除了长子夫妇,萧承翰在地方任都尉,任期未满三年不能回京做官,小张氏因而过去看看,一起过节。
须臾,一个面容秀丽的丫鬟入内禀告:“老夫人,顾姑娘稍后便到。”
老夫人故意瞥了宋氏一眼,视线落在身侧的俊俏少年身上,低声道:“祖母的话要记住,你也不小了,莫再胡闹逗弄姑娘。”
祖母的意思,萧云绮自然听出几分,他伸手取了一根香蕉不紧不慢脱皮,咬了一口,模糊唔了一声。
萧老夫人指尖点了点他,笑而不语。
萧玉苓伸手往竹编果篮里抓杏仁吃,瞧见这别有深意的一幕,不禁哂笑连连,就算顾明婵是一个天仙美人,也莫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贵夫人。
落魄孤女就是落魄孤女,没那个命。
母亲说过,宋家乃书香世禄之家,家风端正严肃,看不上顾明婵这种妖里妖气的姑娘,更何况是一个落魄孤女,表哥说破天也没用,就算做三哥哥的媳妇也别想。
四姑娘暗自得意。
宋氏似是想起这事,对身边的大丫鬟白芍责怪道:“我忙着家宴的事顾不上旁的,你也不知道派人去摘月阁请姑娘过来。”
白芍低眉:“奴婢知错。”
萧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念着二儿媳为萧家开枝散叶,操持家务的份上,原本不想多说,提点几句让她自个明白,没成想变本加厉越发过分,不仅怠慢忠烈之后,在小辈面前竟然敢睁眼说瞎话蒙骗婆母。
老夫人越想越恼,沉声道:“别看我年纪大了有点老眼昏花,其实还没昏聩。”
这句别有深意的话是对谁说,在场的人都明白,众人神情各异。宋氏脸色僵了僵,强撑笑意:“儿媳不敢。”
老夫人严肃道:“明婵是小侯爷带进侯府的,也是侯爷收留的姑娘,她就是长房的姑娘,谁敢怠慢她,我第一个不轻饶,下面的人听清楚了么?”
亭内随侍的下人皆低眉顺眼:“是,老夫人。”
顾明婵刚走至亭台敞口,看见老夫人教训下人的场面,一时驻足不前。
众人侧目,来人迎风而立,身披雪白狐毛披风,质若冰雪琼玉,手里提着一盏琉璃方灯,映着明亮的眼睛波光潋影,不看温婉楚楚的长相,从装束与气质来看就像长房姑娘,高贵清冷。
萧玉苓看向母亲,愤愤然。
闺女眼神里的意思,宋氏明白得很,侯府收留的姑娘穿的用的竟然越过侯府正经姑娘,简直没天理。
绿荷守在亭外,听了老夫人的话,心里有点痛快。
顾明婵将灯盏交给她,福了福身:“明婵见过老夫人。”
萧老夫人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明婵,快过来坐,自家人无须多礼。”
顾明婵应了一声走过去,正欲就近入座,就听老夫人笑语:“坐我跟前,养养眼。”
脚步一顿,她顺着萧老夫人指的方向望去,不经意与三公子看过来的目光相接,少年的眼睛宛如夜空中的星辉,亮得有些灼人。
尽管萧云绮听从祖母的话,已经竭力保持淡定,可是见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心。
顾明婵目不斜视,越过宋氏以及四姑娘,落落大方走过去,在老夫人跟前的席位坐下。
宋氏瞥了顾明婵两眼,心里暗道,受这点委屈就敢目中无人,竟然还妄想做她的儿媳妇。
她笑了:“母亲说得是,都是自家人,一时照顾不周,小辈也不要放在心上。”
萧老夫人面无表情,心里气笑了,三番两次故意为难小辈令人难堪,聪明人心里都明白,此刻居然还怪小辈不理人,当旁人是菩萨没有人的感觉,就这样还以为旁人稀罕做二房的媳妇。
果然还是大孙子看得通透,这种人家虚情假意,一肚子算计,没有一个好姑娘稀罕。
“我侯府里没几个人,这点小事竟然让你忙得没脑子,不可能吧?旁人家三妻四妾,庶子庶女一大堆,管得井井有条,你没能耐趁早说,别找借口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想长辈就莫怪旁人不客气。”
老祖宗一语捅破窗户纸,毫不客气。宋氏当即撑不住脸面,神色讪讪。也怪这个不省心的闺女天天在她耳边抱怨,以至于她一时意气做出如此蠢笨之事,害她当众丢脸,失了掌家人的威严。
把心一横,宋氏狠狠瞪着四姑娘:“都怪你不懂事,成日里就知道嫉妒姐姐,说三道四,来之前还敢冲我发火,我怕你惹事怠慢姑娘……”
萧玉苓柳眉倒竖:“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她穿的用的比我还金贵……”
“你住嘴!”萧云绮忍无可忍,摊上这种蠢笨的母亲和厚颜无耻的妹妹,可还有救?
萧玉苓哼声,依然不服气。
萧老夫人气怒难当,指着宋氏怒道:“看看你教养出来的闺女,当着我的面都敢放肆,目无尊长,长幼无序,做人的基本礼数都不懂,简直无法无天,想气死谁?亏你还自诩书香世家出来的人,在你们母女身上,我一点都没看到宋家人通情明理的一面,幸亏承翰与云绮都是赫章管教的,否则我不敢想。”
这番话实属严重,宋氏顿时慌神,急急道:“母亲息怒,我今后自当严加管教这个不肖女。”
萧老夫人余怒未消,睨着萧玉苓道:“你有什么不服气的?我方才说过明婵是长房收养的姑娘,吃穿用度都是长房供的,你想穿什么吃什么,找你爹娘要,这么简单的道理哪个不明白,只有你当众撒泼,比三岁孩子还无知可笑。”
宋氏羞得无地自容,生出这个不肖女就是来讨债的,二房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萧老夫人如何不明白宋氏的心思,以为二房生了长孙就了不起,狐假虎威,连老虎都敢不放在眼里,自己是谁都看不清了。
这个儿媳看似精明实则蠢笨至极,再不敲打敲打,肆意轻慢忠烈遗孤,离心离德,会给萧家招来大祸。
她紧了紧怀里的婴孩,目光肃然道:“祺儿放我跟前教养,你别想再抱他一下。心歪成这样,教养出来的闺女可想而知。这个不肖女再管教不好,任意妄为给萧家招祸,我叫赫章休了你,听到么?”
沉沉的话语如惊雷劈下,宋氏有点清醒过来。萧家最重大义,在大义面前什么都不是,萧家手握重兵,世代显赫历经六代经久不衰,是有原因的。顾明婵是萧家忠烈遗孤,这个身份就是“尚方宝剑”,谁敢欺负她就是置萧家于不义。
想到此,宋氏气势颓败,再无一点锐气:“是,儿媳记下了。”
萧玉苓懵了,此刻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过分,心里反而不忿不平,为什么顾明婵走到哪里都有人为她出头,她明明是一个苦命人啊。而她萧玉苓是侯府千金,随口说一句气话,就被亲祖母骂得要死,头都抬不起来。
宴席上终于清净了,众人各怀心思吃东西赏月。
萧云绮倚靠凭栏坐着,望着外头的明月神色颇为落寞,摊上这种爱作妖的母亲和妹妹,娶媳妇的路恐怕更加艰难。
他转念又想,不是恐怕而是绝对。老天为什么不成人之美,反而一次次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