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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温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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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渊长君坐在椅子上,屁股也不动一下,侧着身啧啧称奇,慨叹:“终于,你的真面目被人家发现并嫌弃了。”
“并非如此”闻人猗傩自个儿落座,抓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是空的,失望地放下,道:“你莫非知道来人是我,故而将所有茶都喝光了?”
“非也,馋茶罢。”黎渊长君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嗑起来,大有唠嗑的意思,“话说你男人怎么丢了。”
闻人猗傩也抓了一把瓜子,两人对着磕:“他搞事业去了。”
黎渊长君挑眉:“到宁谷搞事业?”
闻人猗傩表情很不爽:“嗯呐。”
黎渊长君狐疑:“确定不是搞我?”
闻人猗傩耸肩:“我不确定。”
黎渊长君放下瓜子:“那你还嗑什么瓜子?”
闻人猗傩吐出瓜子壳:“嗯?”
黎渊长君一脚踹翻她的凳子:“去找他啊!”
闻人猗傩一个侧翻,倚门站直身体:“循着蛛丝马迹,我发现他来了宁谷。但是宁谷这么大,环雪抱地有一百多间房,挨个找我一个人得找上个儿把月。”闻人猗傩的目光直直对上黎渊长君,暗示得非常明显。
“滚。”黎渊长君闭眼转头,“我自个儿的眼珠子还没找到呢,哪有空管你们两口子的事儿。”
“你不管,他也会来找你的。”闻人猗傩重新搬了一个板凳坐下,“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守你待兔。”
“嗯?”黎渊长君眉头皱起,“拐着弯地骂我是木头呢?”
“没有啊!”闻人猗傩摊手,一脸无辜,“光明磊落,英明盖世的黎渊长君怎么会是木头。”
感知到危机的腐月立马退出阁楼。
劈里啪啦,乒呤哐啷。
暖院的小阁楼塌了,掉下来的梁椽吓跑了不少男人,有几个差点就此失去引以为傲的尊严。姑娘们也惊吓得三三两两抱成一团,看着从上而降的一地碎木头烂家具。
腐月掏出一个大荷包放到震惊不已的真娘怀里:“拿去重新建一个阁楼吧。”
真娘抱着一大袋银子,差不多是暖院一年的收入:“……谢谢姑娘。”
腐月鞠躬:“祖母叫我‘腐月’就好。”
真·祖母·娘:“……好。”
宁谷其实在南方,但由于是山底沉谷,以及一些前人的阵法遗留,造成了现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恶劣气候。也因此形成了“宁谷南雪”的特殊景观,但大多时候是宁谷的罪人以此奇景嘲讽世族“冤情难雪”。
宁谷之东南是葳江,葳江的上游是冷泉,下游是冰川。但是冰川又不全是冰川,中间还藏着两个活口温泉,每天都有新鲜的热泉水拿来喝都可以。露天野地的被宁谷的邻居——姜家发现后,遣人来修盖了一个院子,将两个大温泉也罩在里头。圈地划线,自私地占冰川为己有,严令不许宁谷的罪犯使用。
此时,黎渊长君和闻人猗傩一人躺一个,隔着百鸟朝凤的屏风聊天。
闻人猗傩斜视屏风:“啧,姜家的审美不行啊。”
黎渊长君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道:“是你不懂。”
闻人猗傩挑眉,气不服道:“我不懂?此地分明千山鸟飞绝,何来百鸟朝凤?”
黎渊长君:“就是因为飞绝,所以才要摆百鸟屏风啊!”
闻人猗傩质疑:“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黎渊长君掀开眼皮:“还有这种曲儿?”
闻人猗傩:“不好意思,下意识唱出来了。话说,你有没有想好怎么跟吕瑶交代?”
黎渊长君靠在浴泉壁上:“交代什么?”
闻人猗傩:“吕瑶嘴上挂着结义兄弟不过尔尔,心里亮堂的都晓得他是将你当亲兄弟了。黎渊世家宣告你亡故的冥辰他哭得食难下咽。如今你又活了,还不告诉他……”
黎渊长君重新闭上眼睛:“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是黎渊彧。”
闻人猗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的。”
“将过往都捋一遍,该明白都明白,不明白的也能猜出来。”
沐汤而归的晚间,二人携腐月在暖院的后院柴房里吃了一顿晚饭。 闻人猗傩环顾四周,点头:“环境倒也算优雅。”
黎渊长君:“且有几捆柴作陪,兼具风味。”
四菜一汤,三人抢着吃得干干净净。真娘进来收拾碗筷盘盅的时候迟疑了:这么干净的盘子还要洗吗?算了,宁谷的雪水多到无处安放,洗一下吧。
真娘:“我方才还耿耿于怀,宁谷都是粗粮野菜,你们都是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吃不习惯可怎么办。”
闻人猗傩两指捏住一根木签剔牙:“您多虑了,他那头猪什么吃不下。”
黎渊长君两指捏住一根木签剔牙:“您多虑了,她那头猪什么吃不下。”
“两位小公子真是有默契呢。”真娘慈蔼地笑道。“我在后院收拾出三间房,三位在此将就一宿。”
闻人猗傩:“多谢真娘。”
黎渊长君:“多谢真娘。”腐月站在长君身后朝着真娘微微躬身。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桌就挤满了空间。黎渊长君将外袍搁在床尾,刚坐下,门扉“笃笃”作响。
黎渊长君:“进。”
腐月推开门进来,顺手将门带上:“五长老紧急传书,姚家出兵汴州,闾丘氏紧随其后。”
黎渊长君吃饱了靠坐在床头歇息,鼻孔里哼出气音:“所以呢?”
腐月:“五长老说此事因你与黎渊氏决裂而起,希望您能尽快赶回去。”
“因我?世家龙争虎斗,礼法姿态如此,土地钱粮也是如此。何必拿我做借口。”黎渊长君拿枕头垫在脖子底下,“再说,家主大人不还好好地坐镇风骨玉堂呢嘛,凭啥叫我回去处理这一堆麻烦事?”
腐月:“您是长君,家主之下您最大,五长老叫您回去既是看重您的颜面与权力,也是想要您为家族出一份力。”
“嗤,信他的鬼话。颜面与权力皆是假,看重血玉扇无人可敌才是真。”
腐月微微低头,默认长君的话。她在凡尘里苟活,也没少听说书人讲血玉扇的威名。
事既出揪着不放也无用,五长老又是个通达情理、惯会弯弯绕绕的人,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黎渊长君岔开话题:“去查一下谁在给暖院送物资。”
腐月心中有不解,问道:“宁谷有特定监管的粮仓,何须外人提供物资?”
“天上是雪,地上也是雪。寻常耐寒的植物倒也罢,茶叶怎么可能在这片儿栽种。”
腐月跟着黎渊长君没多久,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许是世族供应?”
黎渊长君挑眉,好笑道:“你会给手底下的犯人送茶叶?”
“不会。”犯人不死即可,死了也是罪该如此。腐月问道:“是真娘泡茶用的茶叶有问题?”
黎渊长君:“茶叶没问题,是送茶叶的人有问题。”
腐月:“我现在就去查。”
宁谷的雪夜,黎渊长君窝在暖和和的被子睡了一个好觉。天大亮,黎渊长君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才爬起来。打开房门迎面对上憔悴的闻人猗傩,黎渊长君:“去哪偷鸡摸狗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沧桑的模样。”
闻人猗傩:“苌楚不在宁谷。昨夜我搜过一百九十九间屋子里穿梭不停,奔波一宿也没找到小娇妻。”
黎渊长君:“怎么不凑个整?”
闻人猗傩瘫在廊下,看着皑皑积雪:“累了,特来请黎渊长君相助。”
黎渊长君冷漠地歪头,不耐烦地道:“再说一遍,我不是黎渊长君。”
闻人猗傩上下扫视黎渊长君:“那你是谁。”
黎渊长君一下怔住了,不知该如何答。他不是黎渊长君,又是谁呢?
“反正别叫我黎渊长君,听着膈应。”
停了没多久的漫天绒雪再度侵占人间,风将雪花吹到屋廊里,闻人猗傩的肩头很快蓄起小雪堆:“不过是决裂而已,没必要这个名字都不用了吧?”
黎渊长君看着闻人猗傩拂去肩头的白雪,眯着凤眸思索良久道:“白遇。”
闻人猗傩疑惑地望他:“什么白遇?白白遇见?”
“往后不叫黎渊长君了,我叫白遇。”白遇勾唇笑了笑:“这个意思也可以。做不到不负相遇,不如白白遇见。”
面前人是铁了心要与黎渊氏族划清界限,闻人猗傩:“也好,毕竟你不是真正的他,也不必为他而活。”
白遇也不计较闻人猗傩为何知道诸多内情,此刻他是自己。“八姓九族,就数你最豁达。”
闻人猗傩叹了口气,摊手道:“没办法,整日泡在世俗的尔虞里,不豁达就得困死自己。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找媳妇了。”
白遇点头:“去吧,祝你一帆风顺。”
闻人猗傩说走就走,直接御灵飞行离开宁谷。束缚自由的结界对无罪之人并没有作用。半个时辰后,腐月才回来:“回禀长君,给真娘送茶叶的是万俟世家。”
白遇高傲地抬头:“从今日起,我不叫长君了。”
腐月微愣,仰头望向黎渊长君,目中疑惑毫不掩饰。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白遇痞痞地笑道:“我改名了,叫白遇。白雪的白,遇见的遇。好听不?”
腐月不解风情,仍从容点头:“好听。”
白遇:“万俟家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怎么插手宁谷了?”
腐月:“我费了周折,打听到冀州有人专门将卖不掉的陈茶送到宁谷来。那人与万俟世家有生意往来。这个主意也是万俟管家出的,他会给卖茶老翁飨钱,请他帮万俟做善事。”
白遇:“真娘与万俟世家有什么关系?”
腐月:“属下无能,打听不到。”
白遇仰头望向青空,有光却无日:“你一个人毕竟能力有限,能打听出茶叶来源就不错了。”
腐月低头,不敢居功:“是!”
黑屋子都建在山谷四周,留出中间一大块雪地。白遇勘探地形:“宁谷很空旷啊,偏偏又挨着兖、徐、扬三州……”
腐月摸不准主子在打什么主意,如实回禀自己的见解:“极南深谷,北挨兖州和徐州,上连葳江有天然冷泉。下接扬州。虽然谷在山底,出入不便。但看地势绝对是接收世族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白遇:“那就在这里建一个庄子,专门收集世族的消息。”
腐月:“可惜宁谷物资有限,建一个庄子框架都难。再加上气候如此恶寒,也找不到能扛得住强压的匠人日复一日雷打不动地干活。”
白遇在雪地里转了一圈:“这里有几百间屋子,我们只看到赌博、声色和斗殴,焉知没去过的屋子里没有我们想要的物品与人才。”
腐月跟着主子转圈:“是,属下目光短浅。”
白遇:“但是要让这帮人听话并交出物资,嘶,难度很大啊。”
腐月:“那怎么办?”
白遇目光如炬:“硬着头皮上。我现在手里没有赌注,要是不想输,只能不顾一切地搏。搏得到,我便有了与世族对抗的底气;搏不到,我又得回黎渊氏做傀儡长君了。”
腐月:“你与黎渊不和,为何要与世族对抗?”
白遇:“血玉扇在我手中,那些人嘴上说着魔器不该出世,实际上谁都想得而独占之。就算有正人君子,也会为了所谓的黎民苍生之借口,从我手中夺走血玉扇。闾丘如此,姚氏亦不过如此。”
腐月大概能听懂主子的意思:“这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白遇笑了笑:“正解。走吧,去探一探第四间屋子。”
宁谷所有的屋子从外观上看都长的一样,所有屋子连成环,腐月根本分不清,哪一间去过,哪一间没去过。“房子外面布了障眼法吗?”
白遇:“没有,只是建得相似。”
腐月:“如何分辨?”
白遇:“看门,每间屋子大门上的划痕数目都不一样。”
腐月:“哪一间是第一间?”
白遇敲了敲腐月的脑袋:“环形没有第一,开始即结束。随处可以开始,随处也可以结束。”
腐月:“您怎么知道开始在哪一间。”
白遇:“看缘分,先开的那一间,便是第一间。”
二人抖落身上的雪,站到一扇木门外,腐月留心数了数,门上有二十九道划痕。左面的屋子门上有二十八道划痕。
“左边是大斗场,右边……”白遇抬手抵在木门上,每次开门都怀揣着不一样的惊心动魄,门后的未知压迫神经的同时也不断勾起心中的好奇和无法抑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