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锦堂》予锦乐

21、熟人

　　打开门就是四目相对，白遇皱眉想要后退一步，但是腐月已经进来并把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亮和退路。

　　腐月伸手不见五指：“屋子里好黑啊，主子怎么不往前走？”

　　白遇从广袖里伸出拳头，五指摊开，一只蓝色的蝴蝶散发光芒，照亮了面前被枷锁禁锢、动弹不得的人。

　　苌楚还能云淡风轻地问好：“长君大驾光临，我真是失礼。”

　　“你认错人了。”白遇打量屋子里的布局，蓝闪蝶无法照亮的阴暗处似乎还有一个人。白遇谨慎地靠近，地底下被触发的机关不停地在转动，土地跟着震动，细微地砂砾在地面跳动。

　　“三哥缘何来此？”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

　　白遇看清眼前人是姚瑾宣，啧啧称奇：“你们俩竟能狼狈为奸，看来世族的水真他娘的又深又浑。”

　　姚瑾宣动脚想踹他，后知后觉自己没有自由，又客套地说：“三哥既然来了，快请救我们出去。”

　　白遇回望苌楚：“这种英雄救美的场景该闻人猗傩来才对。”

　　姚瑾宣惊讶：“大哥也来了吗？”

　　白遇回头睨他：“嘴是惊讶的形状，声音也有惊讶的起伏，唯独眼神毫无波澜。如此拙劣的演技，确实活该被困在宁谷的机关术里。”

　　苌楚低头失笑，对姚瑾宣说：“反正长君业已进来，我们出不去，他也出不去。”

　　“说了，我不是长君。”白遇摊开双臂，自由地挥动：“我又不曾被束缚，没那个被禁锢的忧虑。”

　　姚瑾宣已经困在这里好久了，耐心即将耗尽，好不容易才盼到一个熟人，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做个过路人：“我们可以谈交易。”

　　白遇：“洗耳恭听。”

　　姚瑾宣看向苌楚，苌楚道：“我们在都域所得皆分你一半，条件就是你要用血玉扇毁了这里的机关。”

　　白遇打量苌楚和姚瑾宣单薄的外袍，腰间无一个储物袋：“两袖清风，何来所得。”

　　“加上你，必能横扫四方。”

　　白遇气笑了：“哟，感情你俩拿我当傻子忽悠呢。没有酬劳就要我搭救你们，救你自由之后还要帮你们横扫四方，别人画饼充饥，你俩画饼是要累死两个我啊。”

　　苌楚：“万丈高楼也不能平地起，总要一起筑基才能览风光无限。”

　　白遇左右逛逛，房间另有出口掩藏在机关里：“嗯，你俩平地起，你俩览风光无限。我先走了。”

　　白遇手捧蓝闪蝶，示意腐月开门，白遇自进入此屋并没有触发任何机关，凭着血玉扇自然走得了。姚瑾宣看着白光第二次出现，然而转瞬即逝，启齿怒骂道：“混账王八蛋！”

　　苌楚仰望看不见的屋顶：“好事多磨，还得我们自己来。”

　　姚瑾宣挣扎无果，脊背贴附在墙壁上，问：“你看到机关了？”

　　苌楚借助方才开门透进来的光看到了这间屋子的内部构造：“托长君的福，看了两回。”

　　“还得是屋外的空气好啊。”白遇深深吸气，冬风里带雪的寒凉，从鼻腔冲到大脑里醍醐灌顶。腐月已经把手搭在下一扇门上了：“主子，我准备好了。”

　　白遇两只手揣在袖兜里，哂笑：“上瘾了？”

　　腐月点头，白遇扬了扬下巴：“开呗。”

　　雪花投机取巧跟着风钻进屋子里，有几片落进白遇的后衣领子里，一阵寒凉。腐月先进，迎面就是一道磅礴的灵力，将腐月震退，一直退到白遇的怀里。

　　白遇一手关门，一手揽住腐月的腰：“嗯？”

　　腐月：“此屋不善。”

　　“何间屋善？”白遇拍掉腐月脑袋上的雪片，内屋四壁镶嵌着东海的夜明珠，其奢侈程度比北益黎渊有过之无不及。六个穿黑衣带兜帷的人围坐在垒起的木板上，观其位置，乃是法阵。

　　白遇眯眼，这个法阵很眼熟，偏偏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总之他应当在黎渊彧的记忆里见过。是何呢？

　　藏头露尾的人声音粗噶：“两个黄口小儿，此地非你们可来。速速退去，否则要尔等性命！”

　　“这是有多久没说话了？”白遇皱眉，侧了侧被粗声刺激的耳朵：“进都进来了，哪能灰头土脸地退走？”

　　白遇将腐月推到自己身后，召出血玉扇挡下黑衣人的一道灵力。磅礴中透露着熟悉的心法，白遇后退半步挑眉惊异道：“你是黎渊氏的人？”

　　六个黑衣宽袍的人无法离开法阵的位置，见一击不能退敌，便心生杀意。六道灵力齐发，少说也有一千年的威力。白遇只来得及将腐月推出屋内，自己来不及闪避，硬生生接了齐发六掌，整个人后退重重地撞到墙壁上。

　　五脏六腑遭受重创，短暂移位的疼痛上升到肩颈骨头，鲜血不要钱似的从喉间奔涌而出。一个黑衣人眯起眼睛望着地上赤中带金的血：“倒是个有造化的。”

　　坐在正西方位不露脸的黑衣人说：“斩草除根。”

　　六人齐心协力再蕴灵力，白遇赶忙拿起血玉扇将全身灵力注入以图防御。一时间妖冶的红光盖掉夜明珠的青白之光，二十年的修为爆发出生命的璀璨，强撑着消融一半的灵力，另一半直接穿透白遇的躯体，霎那间灵魂被震出体外。

　　宁谷雪地数千丈之下，层层叠叠的锁链捆缚一条近似于龙的巨蛟。贴符箓的铁链激烈晃动，叮铃当啷聚拢在一起变成了电闪雷鸣的声音，宁谷众人感知到来自地底的动静，纷纷惊诧不已。

　　“地震了？”
　　“什么声儿？”
　　……

　　白遇的灵魂像被吸引一般在极速下沉，本该没有知觉的魂体感受到了酷劣的冰寒。终于拿回魂体控制权时，白遇猛然睁眼，他看到了沉睡的……黑蛟。

　　鼾声如雷，气息如狂风，白遇抬手挡住风暴，不动声色地往后撤退。仅一步，风雷停了。白遇的心瞬间跌落谷底，蛟……醒了。

　　观之如月一般的蛟目，冷冷地注视白遇。恐惧翻涌，白遇却不敢露怯。他本就是妖兽，自然知道只要后退，那么他就必然会成为被狩的猎物。更何况这里尚且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幽暗阴森，也无退路留给他。

　　蛟首从地面缓缓抬起，白遇下垂的头颅也慢慢仰起，从俯视变成极限仰视，直到仰无可仰，白遇才算是看见蛟龙的全貌。四爪两角，无须有锋齿。黑色的鳞片在修灵者的眼里坚固冰冷。他的魂体感到寒冷，不是此地寒冷，而是蛟龙身上散发出的森冷。

　　白遇下意识召唤血玉扇，手中却空空如也。他才恍然明悟，他现在是妖灵魂体，没有黎渊彧的躯体就失去了对血玉扇的控制。他疯狂地在心中盘算死里逃生的几率。

　　黑蛟猛地低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迫在白遇的额头上方：“黎渊的气息，你是吾族后人？”

　　白遇不说话。

　　比镇宅石狮子还大的蛟首抵在白遇的耳边：“自我卜算有朝一日会有我的族人来解开我的封印，我便一直在等。你可是那人？”

　　白遇双手攥拳，压住嗓音低沉道：“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蛟龙缓缓挪动蛟身，盘旋在束手无策的白遇周遭，道：“吾名：黎渊雾沉。”

　　黑蛟一圈一圈缠绕白遇，从脚到腿，从腰到肩，最后白遇只能露出一个脑袋，感受压迫的力道逐渐加深，尽管灵魂不需要呼吸，白遇还是遵循活人的本能在吸气。然而胸腔也被强力压迫，四肢百骸都在不断收紧。白遇竭尽力气问：“你、你……要、勒死……我……”

　　就在白遇摆脱不了束缚，以为自己要爆体而亡时，黑蛟和他的魂体开始融合，他清晰地感受骨骼被嵌入异物的疼痛，灵魂的疼不同于躯体的疼。活人的身躯疼痛难忍可以通过喊叫来发泄，灵魂的疼痛是无法叫喊的。

　　强行被拆碎又重组，重组再融汇。

　　白遇在疼痛里浮浮沉沉，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疼得发懵。仰望三千丈地面的白光，就好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即将溺死其中。

　　黎渊雾沉原以为人类的魂体无法承受已经兽化的自己，偏偏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没有任何阻力，他感觉自己慢慢沉入人类的魂体。但是人类的魂体若隐若现地在向他传达同类的感应，黎渊雾沉有些意外，心想毕竟是自己的族人，血脉相连产生感应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他的后辈承受能力似乎不大行，自己才融合进去，他就昏过去了。黑蛟彻底消匿在地底，锁链空荡荡地悬挂在地洞里被幽冷的寒风吹得瑟瑟作响。黎渊雾沉在后辈的身体里尝试调动灵力，得心应手之后便飞出地底。

　　宁谷众人正准备越狱求生，突然世界恢复安宁，大家面面相觑，彼此的头上都是雾水。

　　六个黑衣人围坐而列的阵法松动了，他们有所感悟：“尊主似要归来了……”

　　宁谷众人准备各回各屋时，惊人的震动又开始了。此次震动并非前次来自地底的地动山摇，而是地面，似乎就是雪谷中某间屋子里传来的震动。

　　凡人的猎奇心永远排在求生欲之前，众人以为抱团寻找来源就能保障自己的安然无恙，就在他们靠近要寻找到源头时，六道法阵灵力穿透房屋，挨得近的几座屋子无一幸免，全被殃及池鱼一般的炸毁了。

　　六位黑袍戴面具的人直接被凌厉的气劲冲出屋子，苌楚尚不知自己要找的屋子就是隔壁那一间，顺着出路看到天光，以为求生有望，却被重重波及。

　　不正经系统在闻人猗傩脑子里炸锅似的狂叫：“嘀！攻略对象性命垂危！苌楚危在旦夕！”

　　“嘀！请宿主速去救援。”

　　闻人猗傩站在结界外看着四处流窜，拥挤踩踏的宁谷罪犯，皱眉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正经已经在尖叫了：“宿主你在干什么？！快去救苌楚啊！”

　　闻人猗傩端着手立在悬崖峭壁上，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叫他跟姚瑾宣厮混在一起，早说了这个人不可靠，如今自作孽，活受罪！”

　　不正经恨不得自己去救：“啊啊啊啊啊啊！快去救空间主神啊！他要不行了！”

　　闻人猗傩眯眼，危险道：“空间主神？”

　　“嗝……”不正经哑然，它疯了怎么能慌不择言！“额，我胡说的，就是想引起你的重视。”

　　闻人猗傩不语，显然不信系统的话。

　　“人家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你看啊，你现在在穿越世界全靠系统，我说他是空间主神，他就是我的上司，这样他的安危就能和你捆绑在一起了！”不正经怕她不信，补充道：“对！就是这样！”

　　闻人猗傩透过云雾看向被断垣残木压住的苌楚：“如果他真是呢？因为他是空间主神，所以这么多位面任务只有他能重复出现，因为他是空间主神，所以本来没有攻略任务后来也加了。照这个逻辑，我看你说的不是假话，是言之凿凿的真相！”

　　芭比Q了，要完犊子了。不正经的智脑在疯狂计算数据，最后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如果他是主神系统，就该是我们俩的上司，怎么会没有记忆，还需要你来保护？”

　　闻人猗傩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是吗？”

　　不正经：“别是吗、是吗的，快去救人啊！攻略对象死了，这个位面的任务就失败了，我们就白忙活这么久了！”

　　闻人猗傩从山上纵身跃下，把废墟里苌楚拎出来，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虚弱地仰望前来救他的神明。只是神明的表情很冷漠，好像是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呢？苌楚想了好久，答案没想出来，自己两眼一闭先昏过去了。

　　六个黑衣人在兵荒马乱中爬起来，跪拜立于废墟之上的人，齐齐俯首称臣道：“恭迎尊驾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