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10、第 10 章

　　静妍已从采薇的犹豫中嗅出了不好的意味，问道：“何事？”

　　采薇抿了抿唇，说道：“林管家说如今下山的路被阻断了，早没了下山的路，强行下山庄子里的人也会有生命危险。最好的情况是明天天亮雨停了，再下山去查探佃户们的伤亡情况，所以他命家丁们都好好去休息明日再说，问娘子这么做可以吗？”

　　静妍还未开口，在床上靠着引枕的苏雨晴就冷哼一声：“好一句可以吗？他不是已替静姐姐做好了决定了吗？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地来此一问！”

　　江宜如瞪了苏雨晴一眼，苏雨晴撇了撇嘴，小小地哼了一声。

　　静妍面沉似水，右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她身旁的案几。

　　理智上来讲，林管家如此做是对的，虽然最小的苏雨晴都从他这句话里感受到了傲慢。

　　但是山下如今不知是何情况，也许早一秒下山，就能多救活一人，静妍实在是不想什么都不做的就做了放弃，等到天亮就什么都晩了！

　　想了想，静妍抬起头看向采薇：“那你呢？怎么想的？”

　　采薇道：“奴婢被打发回来前，特意把那个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叫到了没人处仔仔细细地问了具体情况。”

　　静妍挑下眉，继续听采薇讲话。

　　采薇继续道：“路被水淹了不假，但也不是完全下不得山的，但是危险性确实高。”采薇未说尽之意就是，这也是林管家越过了静妍直接下了决定的原因。

　　这边静妍继续沉默下来，而苏雨晴张了张嘴，没说话。又张了张嘴，终究没忍住，开口道：“静姐姐，晴儿不怕的，蔓姐姐不是给你留了几个人嘛，交给晴儿，我带着下山救人去。”说着，苏雨晴就掀开了被子要下床。

　　旁边的孙妈妈急得一边摁住她，一边道：“我的小祖宗，您就别跟着添乱了。”

　　苏雨晴还在说着我真的可以，静妍已经起了身，一边走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观荷轩不能白打开了不是吗？”

　　待采薇反应过来时，静妍已经走出了苏雨晴的房门，采薇忙不迭向江宜如与苏雨晴行了礼，就匆匆地追了出去。

　　苏雨晴看着已没了影子的静妍，嘟了嘟嘴，安静了。一回头就见江宜如安静地看着自己，不见生气也不见多高兴。

　　苏雨晴缩了缩脖子，笑了笑。

　　江宜如还是忍不住瞪了苏雨晴一眼，走到苏雨晴床边坐下，先是抬手示意孙妈妈他们都退下，待房间里只剩下她与苏雨晴时，她才拉住苏雨晴的手，柔柔地开了口：“刚刚未说话前，我瞧你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和我说说？”

　　苏雨晴呆了一呆，忽然低下了头：“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

　　江宜如看着苏雨晴放在锦被上的手，此时正在用力地将锦被抓作一团，江宜如想是不是我不该问呢？再是开朗活泼的人也都会有不愿人知的事情，刚要开口说些其他事情，苏雨晴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无力，不若平常那般欢快了。

　　“我父母是在行商的路途上出现意外去世的，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不过你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就是在经过山路时被山顶掉落的山石砸死的。”

　　说到这，似乎是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话，声音里已经有了轻颤：“那时候我还小，父亲咽最后一口气前用了最后的力气把我扔了出去，我才活了下来。大哥从来不让人在我面前提这些，但是他从来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一天的事情我都知道。”

　　说到这，苏雨晴抬起头看向江宜如，大大的眼眸里是她自己不曾察觉到的悲伤，江宜如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不去拉苏雨晴一把，也许她就会把自己溺死在这些悲伤里。

　　苏雨晴大大的眼睛盯着墙角的八宝琉璃瓶，继续说着：“都说人不记得三岁前的事情，但很奇怪，我就记得全部，我记得大石头砸下来时，是母亲用她自己帮我挡了一下的，那石头有那么大。”

　　苏雨晴张开双手，有些颤抖地比画着，摇了摇头：“不，比刚刚比得还要大，宜如姐姐，你说那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是有多疼呢？”

　　江宜如已经有些不忍去与苏雨晴对视了，她没有想到原来一直活泼开朗的苏雨晴还有如此的经历。

　　只听苏雨晴继续说道：“母亲护了我一下后，脸立即变得惨白，她想也没想地把我递给父亲，叫父亲抱我走！叫父亲不要管她！可是乱石还不断地往下滚落着，谁又能逃得出去呢？我在父亲怀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块石头击中了头，然后就有些抱不住我了，最后......”

　　苏雨晴咬着嘴唇，接着说道：“后来我大哥来时，我父母早已没了气息，只留一个在远处只会哇哇大哭的我。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总会想，如果当年跟着他们的是大哥，会不会他们如今还能活着？如果他们活着，爹肯定会拿着酒壶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哥打算盘，娘会在我身后一边皱眉一边说我没个女孩子样儿，也许会找个管教嬷嬷来管束我，也许就任凭我疯闹，会有无数种可能，但都已经是我可望而不得的了。”

　　苏雨晴说不下去了，情不自禁地闭了眼睛，泪水立即滚滚而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

　　江宜如伸手将苏雨晴拥入怀中，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地拍打着苏雨晴的被，只重复着一句话：“那个时候你还小。”

　　是啊，太小了，许多事根本无力改变。这些事在漫长的岁月里就一点一点织就成网，绑缚住人，挣脱不得！

　　原来苏雨晴不是一时冲动，只是不忍山下的人也如她父母一般在无尽的等待里走向最后的死亡。

　　而此时的静妍，正静坐于观荷轩的厅堂里。门窗是开着的，静妍只消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池子里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地荷花。它们无所凭依，只能随着风雨飘零。

　　听得门口的动静，静妍换了个姿势，手拄着下巴看着林管家收了伞，在门口扫了扫衣衫上的雨珠子，然后抬步走向静妍，躬身向静妍问安。

　　静妍看着林管家低下的头颅，心道行动上从来不会叫人看出不恭来，既如此就看看你接下来会怎么选择吧。

　　想了想开口道：“管家这是已经睡下了？”

　　林管家心想平日里早叫我不必多礼了，如今不叫起身又问了我是睡下了吗？这是怪自己来得晩，也在生气自己越过了她就做了不马上救人的决定呢。

　　心中如此想着，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今夜老奴哪有睡觉的时间，老奴在四处查看呢，怕有歹人趁乱摸进来可怎么了得。”

　　“哦？那你来了此处，跟着你的那些家丁呢？”静妍平心静气地问着

　　林管家腰已发酸，拿余光偷瞄着静妍，见静妍面色还算正常，便先直起了身子，堆了笑：“如今叫他们自行查看呢。”

　　“是吗？”静妍轻声问了一句，接着道：“那我怎么听说他们都聚在大门处已经形成了对峙之势了呢？你作为管家，如此失责不该和我解释清楚吗？”

　　这句说完，静妍胳膊一扫，直接把茶几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瞬间茶杯就在林管家的脚下开了花。

　　林管家避开了脚下的碎片，躬身低头，不过话语也不是很客气：“是有几个人因为情绪一时激动闹了事，不过老奴已经处理好了，娘子还小，怕说给您听会吓到您，老奴才没有及时回禀。”

　　静妍放下拄着下巴的手，扶着圈椅起了身，走到林管家身边，声音更加的从容了，问道：“这么说，你承认你没有及时上报的错了？”

　　林管家顿了顿，身子更低了些：“老奴知错。”

　　静妍伸手一指还在下着雨的门外，说道：“既知错，就去廊下跪着去吧。”

　　林管家有一瞬间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但是这句话落后，静妍再没说什么，一转身又坐了回去。

　　林管家直起身子，眼神探究地盯着静妍。静妍任他盯着，因为静妍知道此时打的就是心理战，她若在他面前瑟缩一分，他就会立马拿捏住她，从此这随意庄真就是他林管家的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只是气氛过于紧张压迫，才让人觉着时间过去了好久。

　　林管家觉着自己有点看不懂林静妍今夜是要做什么？心思转了一圈，终归是一点头跪到了廊下去。

　　刚跪下没多久，风雨里就传来许多人走路的脚步声，林管家循声看去，就见采薇打头领着许多人往这里走来。

　　她后面另有三人，都是一身利落地短打，身姿矫健，腿脚铿锵有力，看着像是军人。

　　打头那人，身高七尺有余，此时正压着一人往这里走着。被扣着那人块头也大，此时被摁得头低着无法抬起来，狼狈得像只耷拉耳朵的丧家犬。其余两人面前也带着人，但是没有被扣着。一个是瘦弱的成人，一个则是十三四的少年。再之后，就是稀稀拉拉一直跟着他们走的十个人，皆是家丁打扮。

　　众人走到廊下，止了步。采薇看向压着大块头那人，感激地点了点头就抬步进了屋子。

　　见林管家跪在廊下，很多人都很惊讶，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被压那人对上林管家的眼睛，下意识地挣脱着，想抬起头来，想把林管家扶起来，结果还没等成功就被人更用力地压了下去。

　　他倒吸一口气，忍着疼，歪着头问林管家：“义父，您怎么跪着了？是哪个胆子大的敢罚您跪？”

　　林管家倏地抬起头，瞪着这大块头。喝道：“不想滚蛋就闭嘴！”没说的话是，怎么有人这么蠢？

　　林管家没工夫想他这个蠢儿子了，见到这些人，算是看明白了，娘子还是想马上下山救人，先拿自己立威呢。

　　确实如林管家所想，静妍来此的路上还在犹豫着，因为林管家有句话说得对，庄子上的人命也是命，若是下山的路全被堵了，静妍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但如今分明还可以重新探路，早点下山去救人，因此静妍想再把林管家请到观荷轩再商量商量，若是能劝动林管家组织人去救最好，若是不能她再想办法。这是静妍最初的想法。

　　到了观荷轩，静妍着采薇去请林管家，结果采薇没去多久就回来了，说是前院起了冲突，林管家身后跟着一些人正在与另外几人成对峙形势，矛盾点就是是否要下山救人。

　　听到这，静妍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就叫采薇先去请林管家，然后直接找王志去把那些人都压过来。

　　静妍打的就是时间差，赌这些人在林管家离开后也不会立马就散了。

　　静妍赌赢了，王志速度也很快，才有了如今这局面。

　　带着采薇走出来后静妍先对王志感激一笑，然后低头对着林管家，手指着那个大块头，轻声问道：“林管家也认为这李二做的事已经够直接撵出去了，是吗？”

　　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