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妍》一笔轻落

9、第 9 章

　　至子夜十分，静妍翻来覆去仍是无法入眠。

　　不知怎的，虽然窗户开着也感觉不到一丝凉风，闷得叫人难受。身上早已覆上了一层薄汗，黏腻得紧。

　　“唉！”静妍轻叹着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决定暂时不睡了。

　　静妍安静地起了身，赤着脚走到了窗边，及腰的长发犹如锦缎一般，柔顺光滑，随着静妍的走动在身后轻轻地摆动着。

　　静妍伸手将半开的窗扇推开，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不那么憋闷了。站了没一会儿，静妍垂在脸颊旁的发丝开始轻轻飞扬起来，起风了。

　　从起风开始，一切就都发展得很快。初时还是轻风，没一会儿风力变大，窗扇都被被吹得吱呀乱晃，紧接着突然一声轰隆响起，闪电顷刻而下，照亮了静妍的眼。

　　静妍皱眉退后了一些，心道恐怕是要有大雨。

　　大雨是半个时辰后，在最压抑的沉默中落下的，来势汹汹。

　　这般大的动静也惊醒了今日守夜的采莲，只见采莲披着上裳，手举烛台，睡眼迷蒙地走了进来。

　　见静妍醒着，采莲快走几步，用手中的蜡烛把内室的蜡烛点燃，拉着静妍坐回到床上：“娘子可是被雨搅得睡不着觉了？刚刚好响一声雷呢，吓得奴婢立马就醒了。”

　　说完也不等静妍回应，自己坐在了床下的脚踏上，趴伏在床边，迷糊着：“娘子别怕，奴婢陪着您。”

　　静妍低眸看着眼睛已经快合在一起的采莲，好笑地摇了摇头，刚要打发采莲继续去睡觉，意外却忽然发生了！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轰隆隆几声巨响似远似近地传到静妍耳朵里。这几声巨响犹如信号一般，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开始晃动！

　　静妍瞬间左手抓住床柱，右手抓起来采莲，在晃动中让两个人站了起来。采莲在晃动中磕磕绊绊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耳边轰隆隆犹如万马奔腾而过的声音还未停止，静妍不得不大声地说道：“恐怕是地动了，你别怕，现在只是在晃动而已，你慢慢回到外室把衣服穿好，到院子外等我去，院子外面会更安全些！”

　　采莲苍白着一张小脸，点头答应着，却抱着床柱一时不敢撒开手。静妍此时已经从衣架处拿到了自己的衣服，一边穿着，一边说：“听话，快去！”

　　采莲一闭眼，手一撒就冲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屏风外传来采莲强自镇定的声音：“娘子您好了吗？要不要奴婢来接您？”

　　话音落，静妍已经从屏风转了出来，一把拉过采莲的手就往外走去。走到院外的平地时，采薇亦是匆忙地穿了件单衣从抱厦跑了出来。
　　见到静妍与采莲，松了口气，问道：“这莫不是地动？”

　　静妍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了。我们在此处等一等，等第一波晃动结束后再出去。”说着，把采薇也拉到了自己身边。

　　第一波的结束要比静妍想得快得多。

　　当一切都停止了下来，静妍才后知后觉的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快。

　　上一秒还能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物品倒地的声音，如今忽然就都安静了下来。

　　采莲下意识地压着声音，拽着静妍的衣袖问道：“这是结束了？”

　　静妍也不知，于是摇了摇头。而采薇则试探性地往前走了走，看不再晃动，赶紧跑到了门口探出头四处看了看，遥遥地看到有灯影晃动，扬声问：“走来的是谁？”

　　那边很快大声地回答：“奴婢是守二门的婆子杨氏，林管家叫我来寻娘子的。娘子可还好？”

　　采薇又问：“你从园子那边过来的？园子里可还好？”

　　那人又走近了些，声音更清晰了，回道：“一路走来虽然有些晃，但园子里什么事都没有，很安全。不过被锁着的屋子里有没有事老奴就不知了。”

　　说着话，杨氏已经走了进来。院子里其他还好，只见静妍身后的梨树被风雨磋磨得有些凄惨，许多枝丫都被打得散落在院子的每个角落，白色的花瓣更是被吹下无数，铺了满院，零落成泥。而静妍站在其中，巴掌大地小脸隐在兜帽里，只一双眼睛黑亮如墨，看着有些清冷的难以接近了。

　　杨氏下意识地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讨好地笑了笑，站住了。

　　静妍朝杨氏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对问采薇：“钥匙你可拿了？”

　　采薇在风雨里点了点头。

　　静妍继续吩咐：“拿好钥匙去把园子中央那座观荷轩的门打开，叫林管家去那里找我回话。我先去看一眼雨晴，她未曾经历过这些，如今不知如何害怕，我实在放心不下。”

　　采薇应是，领着杨氏很快就离开了。

　　静妍又对采莲吩咐道：“你去找碧青，各院儿地走一趟，清点一下是否有人员伤亡。”

　　采莲脸依旧苍白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静妍：“要不要奴婢叫来个小丫头陪在您身边？您身边不能没有人啊。”

　　静妍摇了摇头：“不必了，那样耽误时间，走吧。”说罢，当先离开了。

　　静妍走至一半路途时与江宜如等人在路口碰了面，江宜如向静妍安抚地笑了笑，牵过静妍在寒夜里已经冰凉的手，柔声道：“就知道你第一个要去的就是雨晴那里，刚刚你有没有被吓到？”

　　静妍摇了摇头：“不是很怕，一会子确定雨晴无事我就要往园子里去了。宜如姐姐也不要在黑夜里来回地折腾了，就在雨晴那里住下吧。”

　　江宜如点了点头，看着走在自己身侧抿着嘴，苍白着脸的静妍，忽然就想起了静妍当年离开长安的场景。

　　静妍离开林府的那一天，下了好大一场雪，马车艰难地走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赶马的车夫抽碎了鞭子也赶不快。幸好江宜如与自己的母亲在城门口追到了林静妍，听到母亲叫喊她的名字，静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银狐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空荡荡的，显得她的身姿愈发的清瘦娇小，藏在兜帽里的小脸上，眼睛比林夫人在世时大了很多，但是曾经满眼笑意的眸子如今却是有些过于沉静了。

　　一直都有的婴儿肥，也因为连月来的一场大病没有了。看到自己与母亲，静妍扬起一抹笑却也很快地消失于静默里，然后无意识地紧紧地抿着嘴唇，满脸都是倔强。

　　母亲看得心疼，一把将静妍抱进怀里，未语泪先流：“怎么就这么倔呢？怎么就这么倔呢？怎么就把你母亲这倔强学了个十乘十呢？你自己去庄子上怎么行，叫她如何安息？”

　　因着被提起的林夫人，一直沉默的小静妍终归是无法控制情绪，将脸埋更深的埋进母亲怀里，沉默无声地流着泪。

　　在呜咽的寒风里，如果不是她的肩膀在抖动，根本无法知道她在哭泣。

　　那个时候江宜如八岁，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心伤得狠了，哭泣都是无声的。

　　母亲一直担心静妍自己在庄子上住会有危险，会害怕，静妍却一再表示自己不害怕！

　　就像今日一般，明明脸色被吓得苍白，说出口的却还是不害怕三个字。
　　想到这，江宜如更用力地将静妍的手握在手心里，无声地告诉静妍，她在她身边，不要怕。

　　到得苏雨晴的院子，廊下的灯笼已被点燃，廊下门口处还站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见到静妍一行人来了，先是对着屋子喊了一句孙妈妈我家娘子与江娘子来了，然后跑着下了台阶。

　　跑到静妍身边，伸手接过静妍手中的雨伞为静妍打着：“苏娘子醒了后就说不出意外娘子们是要来的，命我们赶紧把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亮了，没想到娘子们真的都来了。”

　　说着话，静妍已经拾阶而上，从门里出来一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一手一个拉过静妍与江宜如的手，笑着说：“这大风大雨的，娘子们这手都冰冰凉凉了，快随奴进屋暖和暖和。”

　　进了屋，扑面一阵暖香袭来。烛火明亮，似乎一点也未受外面的阴雨影响。桌子上摆放着的茶杯里，热气袅袅，两颗红枣轻轻的漂浮在青瓷的杯子里。

　　而苏雨晴，正抱着锦被眼睛半睁不睁地靠在床上，见静妍他们进来了，也未下床，只是招了招手，说着：“你们来啦。”音落，打了个哈欠。

　　静妍与江宜如对视一眼，虽未开口却在心里一同响起了一句话：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苏雨晴指了指早已备好的衣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孙妈妈本来要派人去你们院子看看去，我说不用折腾，静姐姐他们肯定会来我这里的，你与其派人出去不如准备好干净衣物等着。”

　　孙妈妈已经走回了床边守在苏雨晴身边，见此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干净衣物已经备好了，娘子们快去换上，再喝杯热枣茶袪祛寒气才好避免风寒。”

　　静妍与江宜如笑着应了，待从净房里出来，婢女刚拿着干净帕子要给静妍擦拭时，采薇也赶了过来。

　　静妍将自己的热茶递给采薇，示意她先饮过再说话。饮罢，采薇道：“刚刚林管家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是北面坡那里因这暴雨导致了山洪，而山洪又导致了山体小幅度地晃动。如今流水已经经过了我们这里，想来已经安全了。林管家叫我回来与娘子说，请娘子放下心来。”

　　原来不是地动，是山洪引发的。静妍看向采薇，问道：“不是要你们在观荷轩等我，怎么来了这里？”

　　采薇沉默了一下，想到刚刚林管家说的话，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林管家说危险已过，娘子没有折腾过去的必要，唯有一件事是要请示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