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女子何人》沉于熙攘

46、死树

　　浔王府深处有一棵枯树，是先王爷种下的梧桐，听说已经死了十多年，近两年雨水浸泡，糟烂的时常有树杈脱落。

　　瑾持跑到低处的树杈上坐着，上头明明已经脆的鸟都不敢停，低处的树杈居然依旧坚硬。

　　段钦尧怀疑这树根本就没死透，他走过来摸摸瑾持的脑袋：“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姐姐，她如今在我家你不能时长见到。”

　　“女子总要嫁人。”瑾持手捏着一小节树杈，只要他用力就能折断，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他说：“不过也可不嫁，我姑母晏只，就是公主大将军，你不知道她以前叫晏只吧？不过如今你知道也无妨，因为你娶了我姐。”

　　瑾持忽然冷静，同在饭桌时大不一样，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惊一乍一静一动都很合理。

　　段钦尧好像从中听出点傲慢之意，不过这不能确定，瑾持张扬开朗，兴许是自己心思细多想了。

　　“我姑母至今没成亲。”瑾持说。

　　段钦尧点点头：“是，不成亲也依然风光，京中谁敢嘲笑大将军。”

　　“我是说。”瑾持还是掰断了那截犹豫再三的树杈：“不成亲不会死。”

　　把成亲和死联想到一起，段钦尧觉得瑾持和泫凰不愧是姐弟，怪的如出一辙。

　　“我会好好对你姐的。”段钦尧向他保证。

　　不过瑾持并不领情：“你让我姐好好对自己就行，我也不在乎你如何对她。”

　　段钦尧属实没想到瑾持会这样说，片刻后才说好。

　　“我是我家最没用的。”瑾持像打开了话匣子。

　　段钦尧也必须当个好姐夫讨好一下小舅子，耐着心问：“怎么说？”虽然他一点都不好奇一个小孩在想什么，也不在意浔王府。

　　他只在意泫凰在意的。

　　瑾持说：“我父亲是摄政王，我母亲的铺子安置妇孺无数，我姐…”

　　他不往下说了，段钦尧正听到自己好奇的，问他：“所以你姐的本事是什么？”

　　“我姐的厉害只有在相处中才能体会，我不是在说她平常呵斥我，而是…”瑾持想了想：“你以后就会知道，她就不是凡夫俗子。”

　　段钦尧点点头：“我现在也知道。”

　　“但我是啊。”瑾持说：“我念书不拔头筹，武功不如陪练，不如母亲聪明，不如父亲稳重，还不如我姐狠…”

　　段钦尧领悟：“原来你姐厉害在她狠。”

　　瑾持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但是我也在默默守护他们，默默守护浔王府，默默试炼自己。”

　　“你想的也很了不起。”

　　瑾持嗤笑一声：“别违心讨好我了，我说了那么一堆，你就只在乎我姐，就只捞着一句我姐厉害在她狠。”

　　夜里有风，段钦尧能在风的躁动中辨别出哪边的墙上有人用轻工，哪边的墙下有粗喘，这里可是摄政王府，自然高手如云，他也没当回事。

　　兴许是侍卫们在彼此追赶试炼拳脚吧，段钦尧没在意思，倒是有点被瑾持说的不好意思。

　　他看瑾持想倾吐的意愿并不强，便无聊的观察起四周：“这树已经死了为何不挖出来烧柴，再种新木？”

　　“听说这是故去的先祖父种下的。”瑾持说。

　　“原来如此，敬先谨孝。”

　　“不是。”瑾持摇摇头：“我父亲位至摄政王，盯浔王府的恨不得比盯皇宫的还多，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留死树一棵横斜气运的。”

　　瑾持否认的太快，段钦尧问：“也不代表其中没有殿下的孝心。”

　　“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人精心伺候，槐树不死死梧桐，你说…”瑾持忽然转头看向后面。

　　上方忽然传来枯木折断的声响，段钦尧抓起瑾持跳到一边，方才瑾持坐的树杈已经挂上了一个人，从上面压断了树枝掉下来的。

　　段钦尧捂住瑾持的眼睛，瑾持像是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我们走吧，一会儿会有人来收拾。”

　　瑾持拍拍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他很满意这个姐夫，人很聪明，功夫不错，心眼好像也不错。就是闷了一点，不过不妨事，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被自己姐姐占了。

　　段钦尧明白过来，这还真是横斜气运的地方，瑾持没骗他，但是带他来这里也不是正常孩子能做出来的事。

　　段钦尧按照瑾持的指示去了昴日阁，泫凰还没回来，若拙倒是等在厅里，见到他后立刻起身要退出来。

　　“若拙姑娘在等宗姬？”段钦尧说：“你只管等。”

　　泫凰和宿莽说了话才回来，段钦尧正坐在边上看书，没坐上位，而是坐在了上位右手边。

　　若拙正坐在最末，见到她立刻起身：“宗姬。”

　　泫凰先到上座坐下，才对若拙点头：“说吧。”

　　明显就是要说要紧的事，段钦尧合上书站起来，明知故问道：“我回避。”

　　“不必。”泫凰对着若拙说：“不必防着他，反正我死他也会死。”

　　段钦尧刚开始的一点被信任的感动，随着她吐出来的第二句话而失望，不过他不知不觉已经学会安慰自己，是同生共死的意思呢，他微笑一下坐下。

　　泫凰看他一眼，不知道被自己刻薄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姜嫔侍寝后，听说沈嫔心生醋意，还当面闹得不大愉快。其余，便没什么了。”若拙说。

　　段钦尧听出来这是宫里的事，前些日子在锦国公府没见到泫凰打听这些，不知道这是在会王府后痛定思痛开始搅弄风云，还是从前就如此只是藏得深。

　　不过瑾持倒是说得对，泫凰似乎很厉害，朝夕相处的人看的最清楚。

　　泫凰问：“没什么了？”

　　“没有了。”若拙说：“那我就退下了。”

　　“慢。”泫凰说：“素屈斋多了个女子。”

　　若拙微弱的表情变化被泫凰收入眼底，她问：“这件事你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

　　她早就知道若拙是母亲的人，这就像横刀夺爱一般，能得到人也得不到心，更何况是若拙这样跟着母亲许久，忠心耿耿的心腹。

　　“我不知道。”若拙说。

　　泫凰已经知道答案：“若拙姐姐，我有三问。”

　　“宗姬请问。”

　　“先有皇子至仁至善，对危及自己的至恶之人心慈手软，其心腹劝他除之，他却一意孤行坚持放过，倘若你是其心腹明知此举会留祸患，是听起令还是违其令，私下行动一劳永逸。”

　　若拙知道她的意思，但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答案：“一劳永逸。”

　　泫凰紧接着又问：“一仆可能侍奉二主”

　　若拙一怔。

　　段钦尧书也不看了，没想到自己那视母亲为自己全部到令自己嫉妒的夫人，居然在试图将母亲的心腹收成自己的心腹。

　　用的还是难以拒绝的理由，他目光从泫凰丝毫不觉得愧疚的脸上转移到若拙难言惊慌的眼睛上。

　　若拙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策反之事上动摇，她早就发过誓，且全心全意只做对王妃好的事。

　　可选择麻烦在，王妃至仁至善，前些日放走佟巧思的事她也觉得不妥，佟巧思那样丝毫不念王妃的恩情的人，保不齐以后折腾起东山，恩将仇报。

　　浔王府本就是非缠绕，若长此以往，恐生祸患。

　　若拙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泫凰的眼睛。

　　段钦尧也紧张起来，下意识抓紧了椅子扶手。

　　若拙轻轻开口：“不能。”

　　不能的意思就是要做选择，若拙已经做好了选择。

　　泫凰还是一脸淡漠，不急不缓的问：“那最后一问，素屈斋今日多出一女子，若拙姑娘，你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

　　若拙长舒一口气：“姜候府姜禹谦妾氏佟巧思。”

　　段钦尧松开紧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他不是惊讶佟巧思如今在素屈斋，而是惊讶泫凰竟然几句话就让若拙“叛变”了。

　　那可是功夫了得城府不浅的若拙，她可是王妃的心腹。

　　泫凰点点头：“若拙姑娘今日辛苦了，佟巧思如今在素屈斋的事就不必告诉我娘了，她又要伤心自己救了白眼狼。”

　　“宗姬说的是。”若拙说：“那我就退下了。”

　　泫凰点点头。

　　若拙出去后，段钦尧有好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沉默的思考，他像是想明白了一般拿起书继续翻看。

　　“她可是岳母大人的心腹。”段钦尧说。

　　泫凰想同他谈谈但还憋着一口气，成心想再晾上几天等他忍不了。

　　她说：“不是我娘的心腹，我还真不敢用。”

　　“那你也不能抢岳母大人的心腹啊，养出来一个全身心可以信任的人来可不容易。”段钦尧意有所指：“毕竟好些夫妻都心怀鬼胎，不信任彼此。”

　　泫凰起身走到他前面，段钦尧只能抬头看着她，在她的眼里探寻情绪。

　　“我娘的心腹又不只若拙一人，况且她也是为了我娘好。”泫凰抽走段钦尧手里的书扔到身后，“倒是有些人，凭空捡到个心肝儿，不知道是为谁好。”

　　“欲加之罪。”段钦尧喉结滚动，他笑的勉强：“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