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女子何人》沉于熙攘

47、簪子

　　亭魄敞开素屈斋的门，里面静的像没人，地上连酒坛都没有，皇上坐在头发半松，但神智是清醒的。

　　“泫儿给皇叔父请安。”泫凰微微行礼，不等他说免礼又起身，皇上在想别的事根本没注意到，他也不肯去注意。

　　他似才回过神：“我不诏你，你居然肯来。”

　　“皇叔父念着侄女，侄女也得惦记皇叔父。”泫凰似无意的瞥了眼内殿之处。

　　连侍女都不在，更别说佟巧思。

　　“泫儿是来找人的？”皇上眼皮半掀：“你若是想姜嫔，就去看看她吧。”

　　泫凰知道佟巧思是不会主动出来的，她来也只是让佟巧思知道她随时都能来，就算见不到她也要吓的她寝食难安。

　　“多谢皇叔父。”泫凰说：“不过皇叔父，我就不将她姜娘娘兄长出走之事说与她了，她在深宫出不去见不着，面的白惦念，劳烦皇叔父别同她说漏嘴，就算您疼她了。”

　　“泫儿有心了。”皇上点点头。

　　皇上垂着头，听到关门声抬头看了看，对着内殿方向说了句：“你都听到了。”

　　“他定是得知了我被放走，去寻我了。”佟巧思抱膝坐在地上：“若皇上护不住我，就该放我出去。”

　　“朕岂会护不住你。”

　　佟巧思从隐忍低沉的声音中听出一些来自强者的不怒自威，她从心里觉得眼前的皇上瞧着并不简单。

　　虽然她知道大喆有摄政王，但皇上也气宇不凡，是姜禹谦那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比不上的。

　　从未见过的阴翳气息就像雾一般，迷绕的人眼花缭乱，又不自觉在潮湿里昏了头。

　　佟巧思心怦然动了，皇上语气依旧：“你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谁有必要非要惹我就为了弄死你。”

　　安全感带来的感动散了，但这种不屑一顾仍然迷人，佟巧思太需要一个能护得住他的人。

　　姜禹谦一心护着他，但也只能在大殿上嘶吼，可即便他把喉咙喊破也是不能在摄政王认定的女儿中抢救下她的，即便那根本不是亲生女儿。

　　她有点后悔不该凭着没用的自负三番五次针对，但是被不公对待的嫉妒让她的心难以平衡。

　　这世上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什么都有，有的人拼了所有力气也得不到万分之一。

　　泫凰第一次踏进姜漫秋的宫中，她居然也是松散着头发说不出的怪异，坐在床上被子堆成一小堆。

　　“漫秋！”泫凰挤过来坐在她旁边，姜漫秋低着头不说话，泫凰忍不住抱住她：“你不想我吗？”

　　“那你呢，你也不来看我。”姜漫秋说不出来的委屈。

　　泫凰说：“我，我是想见你的。”可就是觉得别扭，不止她觉得别扭，连姜漫秋自己都觉得别扭。

　　但她太需要一个宣泄口，她不能怪父亲母亲偏心，不能怪哥哥不顾自己，不能怪酒鬼皇帝诏她侍寝。

　　谁都不敢怪，就只敢怪泫凰，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从前佟巧岫敢同泫凰吵架，姜漫秋的父亲母亲早就叮嘱过她，不要忤逆泫凰宗姬和历月宗姬，她们是古氏的人，冒犯不起。

　　她一直好脾气，佟巧岫和泫凰总讨价还价的置换彼此的好东西，觉得合不来就不换，但她不敢，每次泫凰说想跟她换什么，她都装作很开心，很喜欢泫凰的东西。

　　还曾因为不敢拒绝，而把自己最喜欢的簪子换了泫凰的凤尾钗，虽然凤尾钗更漂亮更华丽，但她的簪子是她兄长姜禹谦儿时在上元节灯会用所有钱买的，因此还没钱买糖葫芦吃。

　　姜漫秋又想到那支钗，她哭起来：“我侍寝了。”

　　泫凰沉默片刻，点点头，“我知道。”

　　“我连侍寝了都会被你知道。”姜漫秋更觉得难过：“我真的成姜嫔了。”

　　她说完自己心里都忍不住嗤笑，明明早就是了。

　　“你若是不想，我替你想个法子吧。”泫凰发觉自己居然没什么能做的，“称病如何？宫里有与浔王府交好的御医。”

　　姜漫秋点点头又摇摇头，母亲让她争宠，让她做上皇后。

　　如今宫中没有皇后，佟家的嫡长女佟巧玉是后宫中位份最高也不过是佟妃，她父亲佟亭厚不过是个五品谏议大夫。

　　而她刚进宫就是姜嫔，比她家世更好的就是静国公府的庶长女沈琉，在她进宫时才一同升了嫔位，还是顾念静国公府的面子不让姜漫秋这个刚进宫的对比下去。

　　宫中比她家世好的没她年轻，比她年轻的没她家世好，母亲把全部希望都寄托给她，告诉她兄长姜禹谦还等她照拂。

　　毕竟姜禹谦和佟巧思在荣王府学堂的事闹得就难堪，以后娶妻更是不好娶，就等着她位份高了好借她光要宫里指婚。

　　泫凰陪她待了一会儿，她不大爱说话，但也舍不得泫凰走，两个人之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但还是比她一个人困在这宫里好很多。

　　看见泫凰时就好像又回到了未出阁时的日子，没有妾氏之间的嫉妒敌对，也没有一个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几岁的醉鬼皇帝要伺候。

　　直待的竹喧来催，姜漫秋目光失落：“你走吧，但你下次何时来看我？”

　　姜禹谦的背刺深深地伤了泫凰，她不觉得要因此疏远姜漫秋，而是更觉得她和姜漫秋的情谊难得。

　　想起来曾经温柔恬静笑起来像春风拂面的姜漫秋，泫凰就不忍看着现在的她，“你想我何时来我便何时来，你想我明日来我就明日来，你想我留下来陪你用午膳晚膳，那我今日就不走了。”

　　姜漫秋眼睛亮起来，又很快暗淡下去，她摇摇头：“不行，你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你有好娘亲王妃，但我母亲说候府还指着我，我不能。”

　　“不会有人知道。”泫凰认真的对她说。

　　姜漫秋背过身去：“你快走吧，你不走我…我要生气的。”

　　泫凰叹息，好半天才站起来，“你想吃荣王府的点心吗？你想吃我去讨，明日带给你。”

　　“不想。”姜漫秋怕自己吃到时会想起来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欲言又止。

　　“你只管和我说。”

　　姜漫秋回过头：“你记不记得有支簪子，坚硬的很，从前我们还用它刻鲜木头做金法槽来着，你们的簪子抛几下就弯了，只有我的怎么凿都不弯，因此你用凤尾钗换了去？”

　　泫凰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

　　“我想要，你能不能将它带给我。”姜漫秋鼓足了勇气说。

　　泫凰记不起簪子去向：“我回去找找。”

　　姜漫秋急切的问：“你找得到吗？”

　　未必还没说出口，泫凰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委婉的说：“我尽量。”

　　她离开皇宫，竹喧在她身后说着什么她也没有搭理，轿子颠簸，她下了轿子，因太急还有些眩晕。

　　“宗姬。”竹喧扶住她。

　　泫凰一路不停的回到昴日阁，段钦尧正在桌案前看书，见她回来也没放下，反正她都不愿意理自己。

　　“你在哭吗？”段钦尧仿佛听到啜泣声，他放下书，起身走过去。

　　段钦尧抬了抬手，屋中的侍女行礼退出去，他不去看泫凰低着的头，虽然说不出缘故，但他就是知道泫凰不想被看见。

　　他托着泫凰的后脑靠近自己怀里，泫凰搂住她腰无声的哭起来。

　　段钦尧看着刚哭过就开始翻箱倒柜，把东西铺了一地的泫凰，忍不住问她：“我们是要跑了吗？”

　　他半跪在一旁，恳切的看着泫凰，泫凰摇摇头：“我找东西。”

　　“找什么，我帮你找？”

　　泫凰不找了，恍然大悟般坐在地上：“我好像把簪子给巧岫了。”

　　“宗姬。”竹喧敲敲门进来：“若拙姑娘要见您。”

　　“进来。”泫凰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若拙进来是看了看满地的金银珠宝，一点不惊讶的对泫凰说：“有人看见姜禹谦正往东南方向去，许是去青州。”

　　泫凰点点头：“青州。”

　　若拙又说：“我无意间听到，摄政王殿下遇到了些棘手之事。”

　　“多棘手？”泫凰问。

　　若拙没说话，泫凰看了段钦尧一眼，段钦尧没动，他看着泫凰，心里想着是你说不用回避我的，我才不要走。

　　泫凰收回目光，“跟我来。”她对若拙说。

　　若拙跟着她到内殿才说：“查到了废王余党，此人在兵部当差，先前立过功，一路升上来，军中的人讲究功过相抵，殿下不好动他，恐伤了军心。”

　　泫凰说：“既然是废王的人，能在兵部升的这般快，若不是天降奇才，那就只能是计谋得逞之果，要除。”

　　若拙点点头：“他倒是平平无奇，想必是不敢锋芒太露引人注目。”

　　“那就是计谋上位，没什么真本事了。”泫凰说：“当除。”

　　“殿下也是此意，但明着除怕伤人心，暗着除又怕是陷阱。”

　　泫凰说：“既然危及浔王府危及大喆，父亲除不得，就我来除。”

　　若拙脸上隐隐有些笑意，又有些担忧，宗姬好像愈来愈像浔王期待的样子，而不是王妃，若拙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了。”泫凰说：“此事一会儿当着段钦尧的面再说一遍。”

　　“啊？”

　　泫凰说：“我要让他知道我对废王的态度，他心中需对此有数。”

　　若拙不明白段钦尧有什么对此有数的必要，但也只是点头，泫凰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