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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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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成绩单从打印机吐出来时还带着微微的烫意。胡谣用指尖摩挲着488这个数字,油墨在阳光下泛着青蓝的光泽。窗外最后一朵樱花早已零落成泥,梧桐新生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翻阅安雯绮借给她的数学笔记,那些曾经天书般的导数公式,如今在草稿纸上舒展成流畅的轨迹。
“立体几何还能错?”杨珩的声音混着薄荷糖的清凉从头顶落下。他的铅笔轻轻戳在试卷那个鲜红的叉上,笔尖在纸上留下个浅浅的凹痕。胡谣下意识咬住水笔尾端,塑料齿痕上还残留着昨天夜读时留下的牙印。
“二模前把这些题型吃透。”杨珩抽走她蹂躏已久的水笔,换上的薄荷糖在舌尖炸开一片清凉。
二模考场的电风扇在头顶嗡嗡旋转。胡谣落下英语作文最后一个句点时,监考老师的腕表恰好反射来一束阳光。那道金线斜斜切过答题卡,将她的签名分成明暗两半。
公布成绩那天的风格外喧嚣。胡谣看着杨珩站在窗边,将451分的成绩单折成锐利的纸飞机。他眯起左眼瞄准的动作,和当年在画室测量比例时如出一辙。纸飞机乘着初夏的热浪滑翔,精准地撞进她怀里,机翼上还用红笔写着“我们一起再提40分,带你去吃铜锅涮肉”。
梧桐树的阴影里,周致远的拐杖倚着墙,石膏腿上的涂鸦已经变成完整的火箭发射图。
胡谣突然想起去年飘雪的联考日,杨珩曾把暖宝宝塞进她手套里说:“等夏天来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现在,夏天真的来了。
五月中旬的暴雨在午休时分突然倾泻而下,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胡谣撑着那把透明伞冲向教学楼,冰凉的雨水顺着帆布鞋渗进袜子里。她顾不上擦拭裤脚溅上的泥点,三模数学卷正安静地躺在课桌上——84分的红字像一簇火苗,在阴雨天里格外灼目。
“进步不小。”杨珩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推过来的试卷上,467分的总分下方,数学92分的字样力透纸背。胡谣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还沾着未干的笔墨,那是昨晚刷题到凌晨的证据。
杨珩的铅笔尖轻点她导数压轴题做完了前两问的步骤:“这解题思路,”他嘴角扬起一个罕见的弧度,“比我做的漂亮。”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溪流,倒映着胡谣试卷上工整的推导过程——那些曾经像天书般的符号,如今在她笔下舒展成优美的证明。
走廊的光荣榜在雨天里换了新装。胡谣和杨珩的名字终于跃进步伐栏,中间只隔着三个陌生的名字。雨水在榜单玻璃上凝结成珠,将他们的名字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艺术生逆袭实录”的朋友圈刚发出,董晨阳的视频通话就弹了出来。镜头里他举着陶文538分的成绩单,背景是省城陶文的家。“看看谁家小孩这么厉害?”他故意把手机怼到成绩单前,雨水在镜头里变成璀璨的光点。
胡谣转身时,发现杨珩正望着窗外出神。雨幕中,周致远拄着拐杖在操场上一圈圈走着,石膏腿上的火箭涂鸦被雨水洗得发亮。而更远处,玉兰树的断枝间,已有新芽在暴雨中悄然萌发。
体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还萦绕在袖口,教学楼前的倒计时牌已翻到鲜红的“7”。最后一节班会课上,班主任的粉笔在黑板上敲出细碎的白点,“遇到难题不要慌”六个字反复写了又擦。
数学考场的旧风扇在头顶摇晃,投下蛛网般晃动的阴影。胡谣的笔尖悬在最后一道大题上方,汗珠顺着马尾辫滴落在答题卡边缘。题干里陌生的函数符号像天书般排列,但她还是工整地写下“解”字,安雯绮考前塞给她的便签上那句话突然浮现:“空白等于零分,挣扎就有希望。”
交卷铃骤然撕裂盛夏的闷热。胡谣抬头时,梧桐树的绿荫正透过窗户在答题卡上摇曳。杨珩站在树荫最浓处等她,阳光穿透叶隙在他身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他校服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去年生日时胡谣送的那块手表,表盘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秒针正走过他们约定的见面时刻。
远处传来董晨阳标志性的口哨声,快步冲出考场,周致远的拐杖靠在荣誉墙边,石膏早已拆除的右腿站得笔直,王晓萱和乔子睿牵着手笑着看向对方,而安雯绮在走廊尽头举起手机,镜头定格了这一刻,少年逆光而立,少女奔向他时扬起的发梢,还有他们身后教学楼上那句被阳光照亮的校训:所有的坚持,终将花开。
校门口沸腾的人潮中,家长们举着遮阳伞翘首以盼。胡谣却像穿越风暴的海燕,径直撞进杨珩张开的怀抱。他们不再顾忌班主任探究的目光,不再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杨珩的校服前襟被她的泪水浸湿,而她的马尾辫早已散开。
“最后那几道题…”胡谣的声音带着鼻音,额头抵着他锁骨上那颗浅褐色的痣。那是她素描本里反复描摹过的位置,现在正随着呼吸在她眼前起伏。
杨珩突然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尾:“全国新高考一卷的考生都不会。”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劈开四周的嘈杂。那个落在眼角的吻带着薄荷糖的清凉,瞬间蒸发了她睫毛上悬着的泪珠。
六月的阳光炙烤着沥青路面,蝉鸣声浪几乎掀翻梧桐树冠。但胡谣只听见杨珩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和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脉动。他们相贴的掌心里,还残留着考场空调的凉意和铅笔的木香。
书包里,准考证正和银杏书签依偎在一起。胡谣勾住杨珩的小指,像他们每次约定时那样轻轻摇晃。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上,光斑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跳跃,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飘雪的冬日,两张不敢示人的成绩单,在画室昏暗的灯光下并排放着,中间只隔着一支削尖的铅笔。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十指相扣。